第15章 第十五章
近午中,整个学院里都静悄悄的,无人出来走动,只有蝉鸣声在密林中作响,此起彼伏,带来些许喧躁。
院长室内,弗兰德正襟危坐着,他手边放着盏茶,对面也放着盏茶,不知是在等谁来。
过了有一会,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素麻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连日赶路,使他面上尚有些倦色,弗兰德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他一把揽过男人,激动的道:“小刚,我等你许久了!”
大师看着老友,不禁摇摇首,掀唇一笑:“多年不见,你倒是没怎么变。”
“哪没变?我都快成个糟老头了。”说笑着,弗兰德把他按在椅子上,又将那盏茶推了过去,指尖还有余热,幸好没凉:“快尝尝,还是你以前喜欢的。”
大师倒没说什么,接过后,直接将茶喝了个干净,他眉眼垂下,默了会儿,才笑道:“味道一样。”
弗兰德看着他,颇有些感慨的道:“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再来就别走了。”
大师将茶盏放下,靠在椅背上,轻吁了口气:“我留不了多久,等小三毕业,我还是要走的。”
“走哪?继续浪迹天涯?”弗兰德不赞同的看他,难得的沉下了脸:“我不同意,你既然来了,不待个三年别想走。”
拗不过他,大师扯扯唇,避开了这个话题:“小三最近怎样?”
“放心吧,我还能亏待了他不成?”弗兰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眯起眼,指尖一下一下的叩着桌子:“你这个徒弟,很有天分。”
“这是自然。”谈到唐三,大师的面色轻快了些,言语中都带起了笑意:“阿汀也来了吧?”
弗兰德颔颔首,手边还压着一沓纸,那是小怪物们的入学资料,他看了大半天。
“阿汀?是小名么?她资料上写着的是季汀呀。”
弗兰德说着,抿了口茶,从手边的那沓纸里翻出了属于阿汀的那一张。
“喏,你瞧。”
对面坐着的大师闻声望了过来,他接过资料单,低眸察看了一番,而后回答道:
“或许是小名,我听小三喊习惯了,这资料单上写的学籍和户籍地也都对,她是来自海滨城没错的。”
“有错也没事,反正学院也不在乎这些,不过这孩子的武魂倒是稀奇的很…”
弗兰德摸着下巴,视线在大师手里的资料单上顿了顿。
听好友说到这,大师神情微肃,不可置否的点点头,旋即又慢慢的说道:“我想,若是这事传开,怕是会招人眼热。”
“你会不会担忧太过?在学院有我们这帮老师,谁敢来找不痛快?”弗兰德并没多深究其他,反倒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学院没名气,在外头说起史莱克,估计别人都不知道是什么。
听到这话,大师眉头一拧,他素来心细如尘,明谙利弊,这其间的错综复杂自然也心有所会:“在学院里自然是无虞,但要是出了学院呢?你莫不是忘了?两年后还有个魂师大赛呢。”
是了,全大陆的魂师大赛几个小怪物是必得参加的,到那时就不同于平常了,众学院汇聚,是非较多,一动一静全在明面上,要是再有武魂殿掺和几脚的话…着实会麻烦些。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这事一提起,弗兰德也没了喝茶的心思,他站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着。
大师摇摇头,抬手抚着额,将他唤住:“你着急也没有,魂师大赛是个契机,对几个孩子和学院都很重要,要我说,就一切随缘吧,到时候避着些锋芒,应该没有大事。”
弗兰德站住脚,将他的话细细的考量着,距离大赛还有两年,一切尚早,有什么变数还不知道,也只能按小刚的法子走了。
这一整日下来,学院里多了个人的事情在弗兰德的授意下,没有惊动小怪物们,他们一天都窝在宿舍里,除了睡眠休息,再便是修炼,为了明天的行程做着准备。
秋日里,过了闷热的晌午,风便会转而凉下,不同于噪杂纷嚣的城镇,星斗森林远离人烟,独自盘踞着西北的大片土地,密林戚戚,奇枝盘虬,一入外围便能感觉到沁凉的和风拂拂而来,让人不觉心神一清。
其中鲜少有敞平的路径,四下里葳蕤蓊郁,涓流汩汩,萤虫飞踞于碧丛茂叶间,似点点星火辉烁摇曳,映的暗处一亮,苍苍巨木下,蓝草葳蕤,琼花若玉,满目盛芳数不胜数,像片聚灵地宝,扶摇仙境。
这还仅仅是外围,魂兽多为低阶,且数量只有千百,远不及内围的繁多。
日暮渐下,红霞披垂,一道剑光似芒星贯月般悄然冲破了满林的寂静,那人玄色斗篷,踏裂了水洼里的余晖,直直的向森林内围走去。
顾修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腿边皆是半高的杂草,在行走间刮着靴侧,发出咂咂的噪音,他以一道剑光开路,破开馥郁的花香和晃目的萤火,像把寒光恻恻的利戟,在越发暗下的林叶间锃亮如银。
外围距内围相隔数十里,极少有魂师会选择去中心处,因为那一路的危险重重,谁也不知半路上会蹦出个多少年限的魂兽,无人入内,皆是为保命。
剑光在前,像道掠空的流星,随在其身后的,是顾修逐渐外散的剑境,寒霜如瀑,自他脚下丝丝缕缕,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百尺内的古木细泉,秾花翠草,无一幸免的盖覆寒晶,气温倏然降下,似三九寒冬,冰霁初至,飘飘然的落了雪。
一时间,草木皆静,兽声邃远,空阔的林中像只剩了他一人,在踽踽独行。
林木高长,遮着皓月的玉辉,只将稀稀落落的光点撒在他身上,也不知走了有多久,他步子未歇,不疲不累,像根绷紧了的弦,似乎下一刻便要发出箭矢,破空而出,去扼住夜露的喉咙。
在到达外围的边际后,草丛繁密,月光几乎照不透彻,这里暗如乌幕,似乎要将任何生物的踪迹都掩藏下,不予外人瞰。
顾修停下脚,纤指微微内曲,一直前驱的剑光瞬间便拐了个弯,乖顺的回到他身边,荧亮如星。
剑境在此处豁然大开,以顾修为中心,阔至周围五里,倏而风起,夹霜带雪,顷刻间便生起了凛冽的寒意。
“人类?来此作何?”
一道枯朽沉沉的声音乍响,在寒风霰雪中清晰可闻。
顾修抬起目,淡淡一扫,他眸光清亮,似把开刃的剑,冷锋尽显。
“无根藤,植物系魂兽,无法突破十万年大限…”他闲然负手,好像对逼近身畔的那些茎枝丝毫未察,只徐徐的又言:“你的修为,有四万年了吧?”
寒意更甚,茎枝在触到他的那一刻,便被节节的冻住。
与此同时,剑境所覆处,忽然亮起了“白光”,顾修看着这些恍若无根浮萍般移动着的“白光”,神色淡淡,他袖中的手一动,并起双指,周身的寒风凄紧,玉絮纷披,青白的剑光大盛,只听铮的一声,清濯携风挽霜,于他身后张形数倍,光影明敞如昼,兜头罩下,成屏状环围,将四面八方袭来的“白光”牢牢挡的在外面。
顾修端详着这些“白光”,实则是些敛蕊的花苞,冠顶荧白,靠着寄生缠绕在杂草上的无根藤茎叶作浮移动。
他稳然未乱,仍站在原地没动,在剑境下,这些花苞茎叶撑不了多久。
不消片刻,正如顾修所料,花苞溃不成军,从无根藤的茎叶上软软的耷拉了下去,周围的光色又暗,只剩些雪花的影儿,和顾修身上的剑光,方才的那道声音又起,较原先虚脱了些:“技不如人,是我败了。”
话音刚落,在正前方便泛起了道暖绿的流光,顾修将第二魂技敛下,微收起剑境的锋力,寒风渐小,霜雪愈舒,他踩碎满地的冰匝,走到那暖光前。
修为最高的这株无根藤,依附在个粗壮的古木上,它茎叶较大,已绽蕊开瓣,纹理上还流动着层绿光,看着生机盎然,春意勃勃。
等到顾修走到它当前,只见小花轻曳,朵朵生香,那道声音也随之再响:“我见过你,不过那时,你还没到如今的修为。”
“十五年前,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清濯在畔,顾修身侧的空气微冷了些,那几朵小花瑟缩了下,又悄悄的抖着瓣,把细末如玉絮的雪花撒了下去。
“你想让我做什么。”它语音低沉,有点像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力所能及之内,我会应允。”
“于你,小事一桩。”顾修掀开薄唇,面上被暖绿的流光映的微亮,眉间的几缕清寒缠缠未离,覆落在乌眸内,似润玉蕴凉,霁月乍出:“明日,烦请相助。”
夜已过半,明月高悬,瑟瑟的秋风入窗,一下接一下拍打着木棂,不过一会,便被双纤细的荑手给轻轻的合了上。
阿汀只穿着件薄料的贴身绸裙,鸦青的长发披散着,肤色玉白如剥荔,她将窗子合好后,便借着烛光,反身回了床上。
临床的小舞已然睡沉,她看了眼后便窝进了被窝里,裹住身子,悠悠的叹了口气。
烛火一熄,屋子里便全暗下了,青玉鸟在她枕畔,小家伙压低了脑袋,白色的头羽在她眼前一晃,阿汀眨了眨眼,听见它悄声的问:“真的不用鸟陪你去吗?”
阿汀伸出手,抚了抚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盈盈的笑道:“不用,人多眼杂的,万一发生个什么,我没法抽身护你。”
小家伙偏偏头,想了一会后,发现确实有这个可能,它歪在软乎乎的枕头上,嘟囔道:“那行吧,鸟就在这等你。”
“放心,出不了什么事。”说完,阿汀便不再出声了,她眼帘低垂,听着屋内小家伙和小舞稳长的呼吸声,一时静默,这夜里凉,风声又大,也不知是这两者里的哪一个,让她到这会儿都睡不着。
思绪放空,心底却没由来的一落,阿汀垂下头,数起指间相缠的发丝,过了约莫一刻,才终于有了丝睡意,她阖上眸,任由自己眠去,脑海里想着湛清的海域,倚礁的塞缪尔,便睡的分外熟了。
此夜有月无星,秋风萧瑟凉寒,这头方睡,那厢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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