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夜色过半,风势越发的料峭,满窗的凉意似乎快要掩合不住,一丝一丝的透过窗棂间的缝隙渗了进来。
此时更深露重,大堂内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很久,似乎是发现了每个人神情间的倦怠,弗兰德率先开口找了个理由,带着八个人就往楼上走了上去。
行走间,陈旧的楼梯仿佛不堪重负般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在旷然寂静的二楼,空洞的回响了起来。
与白日里不太一样,掌柜的似乎细心的打扫了下,这会儿二楼的整行扶梯和摆设都干净的很,看着令人耳目一新,没有半点早前看见时那种破破落落的感觉。
“阿汀。”
借着挑选房间的空当,宁荣荣悄悄拽了下阿汀的衣袖,在她侧过头的时候,咬着耳朵和她讲道:“你瞧,右手头的住客似乎都来了。”
循着她的所指看去,右边那一排的房间确实都开了锁,而且有的还亮着烛灯,一看便知里面有人住着。
阿汀点点头,目光平淡的停顿了会儿,随后毫不在意的回道:
“又不认识,咱们无需理会。”
宁荣荣没再多看,但也没跳过这个话题,她转了转眸,瞥了眼还在楼下的玉天恒,轻声的嘟囔道:“那排开了锁的房间有七个,照这个人数,凑成个队伍是准够了。”
“你想说什么?”
见小舞去挑了房间,阿汀便没再分心去看,而是较为专注的看向了宁荣荣。
“我在想,咱们总不能这么巧的和另一个团队住在一个客栈了吧?”
见宁荣荣蹙着眉头,一脸沉思的样子,阿汀思忖了半刻,到底还是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巧不巧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该休息了。”
说着,阿汀抬起手指,出其不意的在宁荣荣的额头间按了按,随后她拉着少女转过身,直接往挑好的房间走去。
左手边的这一排房间确实如掌柜说的那样,一切摆设如新,装饰大气,看着倒很合人心意。
四个小姑娘挨在一块,两人一间,阿汀照旧和小舞住在一块,选中了左侧第三间的屋子。
告别宁荣荣和朱竹清,阿汀关上房门,难言疲惫的坐上了床榻。
这屋子里空间不小,桌椅都齐全,床榻虽有一张,但两个人却也能舒服的睡。
小舞趴在外侧,早早的脱去了鞋袜,她一边打着哈欠和阿汀说话,一边散开了自己的长辫子。
“明早没有比赛,咱们可以起晚些。”
安抚好困的不行的小兔子,阿汀坐着揉了揉眼,将衣服脱的只剩贴身的薄衣后,才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蓦地,她的后腰下好像硌着了个什么东西。
烛灯早熄,满室的黑暗倾巢而出,阿汀睁着眼,蹙了蹙眉梢,在尽力不碰到小兔子的前提下,探出手掌,在自己的腰身处摸索了一阵。
那个硌得慌的东西终于被她攥在了手心里。
眼前一片茫茫,但张开手掌却见一点月光。
是那个形状像珠子却又不像的玉块,阿汀暂且这么称呼它,她这么想着,用一只手的指节,将其捏近了眼前。
一片银光,恍若水亮的圆月一样。
黑沉沉的四周,只有这么一点光亮从上而下,映出了阿汀瞳孔的颜色。
银光与靛蓝相撞,好像月色照映着海面一样和谐。
阿汀转动着手腕,细细的打量着它的每一处棱角和边缘,直至眸内泛起一股涨涨的酸涩。
她几乎是闭上眼的瞬间就陷入了睡眠,被不知何时叫嚣起来的睡意拽进了深深的梦里。
在松开手指的那一刹,玉块带着温泽的银光,落在了阿汀起伏平缓的胸膛上。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渐渐匀长,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犹如放了慢速的音调般,清晰可闻的传响开来。
过窗的夜风舒缓习习,与屋子四角慢慢滋生出的凉意浑然一体,带着少许难以察觉的潮气一步一脚印的踱步向了床榻。
良久………
阿汀转动着瞳眸,在裹挟着身体的海水中睁开了双眼。
[塞西尔!你怎么又打瞌睡了呀?]
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远远而来,伴随着某道快速游来的身影,在一片天青色的海水下,恍若云霞深潜,轰然撞进了自己的视野内。
……
意识此刻有些昏沉,但却不妨碍她认清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罗伊…姐姐?”
随着这个名字嗫嚅出口,眼前纷繁遮掩着的云雾便洞然一清,争争抢抢的散开了。
阿汀怔仲着振了振睫,与对方满含笑意的双眼相对。
她还是那个样子,经年未变。
与自己和塞缪尔自然弯卷的长发不同,罗伊的头发是乌黑而顺直的,她总是很喜欢编发,学着人类小姑娘那样,将长发编的各式各样。
[别发呆啦,前面就有人类的船只,我带你过去看看。]
说完,罗伊用手掌贴了贴她的脸颊,笑意盈盈的拉起了阿汀的手。
这时应当才过风雨季,日光并不是很高,她们两个藏身的海面下光线微弱,只能远远的看见前头的模糊影子。
手被紧握着,阿汀恍惚的降下目光,看着罗伊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彼此间相贴的蹼纱都是微凉的,很熟悉很熟悉。
“罗伊姐姐…”
看着眼前活泼依旧的亲人,阿汀胸中堵着许多想要说出来的话。
但偏偏,那些模糊不清的船影变的清楚了。
[你看!站在甲班上的那些人都是水手!!]
望着不远外驶来的船只,罗伊兴奋至极,似乎没有听见阿汀的轻声呼唤。
她转过头,弯起明媚动人的眉眼,宛然的扬起笑来:
[站在中间的,戴着圆顶帽子的那个,他就是船长!]
她还是对这些事兴致勃勃,一看见便会像捡到了新贝壳的幼年儿一样开心不已。
探出海面,照常的倚靠着几块礁石,阿汀循着罗伊的目光远眺而去,静静的注视着那艘已然与她们擦肩而过的船只,面色无波无澜。
过了一会儿,天青色的海水开始翻涌起浪,从远处掀起了高高的一阵浪潮。
阿汀转身朝后望了眼,只见那阵浪潮越发的扑高,犹如一座即将倾倒的山峦般,又摇又晃的逼近了她们,仿佛迫在眼前,带着些许强硬的态度,毫不留情的伸出了浪舌。
“姐姐…”
不知为何,平时的反应力在此时竟然迟缓了许多,阿汀心里紧张着,忙不迭的转回去,拽住了罗伊的手臂。
“我们快走!”
潜意识里,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跟着罗伊外出。
那时幼年期的她,处在食物链最软弱无力的底端。
缩小了的手掌奶呼呼的,没什么大力气,见罗伊还背着身没有动作,阿汀急坏了,摇着尾巴就想拽她离开。
也就是在这时候,浪潮兜头罩下,从头到尾的将阿汀打湿,随后不由分说的便将她拍进了海里。
咕噜——
从身后向海平面吐涌而去的水泡持续了好久,再一次遮住了阿汀的视线,将罗伊分毫未动的身影尽数拢在了泡沫内。
眼眶很酸很酸……
阿汀放弃了眺望,选择将眼帘缓慢的闭阖,在漫长的沉没途中,她耐心的感受起了海水的指温在脸庞上温柔游走的触觉。
凉凉的,亲和又小心的。
掺和了一点不属于海洋的体感…
这个想法在心里一闪而过,阿汀当即又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景物快速变幻,她不由得愣了片刻,瞳孔内尽是难掩的惊诧。
[塞缪尔还在生我的气么?]
这一次的视角有些差别,罗伊半俯着身,下肢不再是鳞色昳丽的长尾,而是独属于人类的双腿。
她穿着一身阿汀极为难忘的衣裳,那是她选择化成人身离开海域时的打扮。
[塞西尔现在是族长了,族长不能哭鼻子,我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阿汀按着掌下细软的沙滩,费力的支撑起上半身,忍受着背后日光的淋晒,直视向罗伊的面庞,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姐姐为什么离开?”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疑惑终于问出,她不禁颤了颤,手臂上滑溜溜的滚落了些沙砾。
海边的和风在此刻倏然变了脸色,它一阵阵的卷起沙砾,动作粗鲁的抛洒在了她搁浅于沙岸与大海交界的身体上。
阿汀皱起眉,只觉得肌肤被沙砾划过的感觉一点也不美好。
[我想去寻找其他的强大。]
罗伊光着脚,她维持着俯身的动作,以至于身体有些不太平衡,显然…她还不太能适应用双腿行走。
[塞西尔,这或许听起来与第一次走路一样难。]
在阿汀仰望着的视野中,罗伊无奈的压平了眼角的弧度,抚了抚她湿漉漉的头发,唇畔第一次失去了笑涡。
[可我还是得走。]
海水渐退,阿汀好像也被拖着离开了沙滩,重新回归进了海洋的怀抱。
但这恰恰又是与罗伊的另一种离别。
她在不断冰凉的海水中沉降着,似乎让自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
[塞西尔?]
“阿汀?”
声音猛然冲入五感的那一刹,她重新获得了把控住意识的权力。
掀起眼帘,在睫毛与下眼睑几番的黏糊之后,她的眸内由里向外,层层的映出了谁的轮廓。
第一眼,是如同置身于寒冬腊月中才能看到的灰白早雾。
它时而浑浊,时而清润,模模糊糊的勾勒着某双眉目。
第二眼,是冷意透背后才看清了的脸庞。
“小舞…”
梦境终于崩溃,她再度搁浅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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