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单挑》
刘璐璐再次把尹力约出来,她选的见面地点。
紫竹院路旁边的工商银行atm机前，靠近做牙冠的牙医诊所。尹力给刘璐璐转了10万，当作她的编剧费用，再把她的名字加到联合编剧栏里。
尹力经过高人指点,醒悟了。
这种时候,不能省钱。付刘璐璐钱,并不在乎那破剧本值多少钱，更取决于他自己值多少钱。他现在是一个票房过亿、炙手可热的新导演,犯不着为这等小事死磕，大大方方拿钱消灾。
想明白归想明白，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尹力记得大学时期，这姑娘偷偷跑出去拍广告,赚了5000块钱。刘璐璐平生是头一次赚这种巨款,高兴坏了,非要拽着他去复兴门的百盛,这是她心中的北京高端商场。
在柜员的白眼里,刘璐璐冲动地试了很多衣服很多鞋,逛到快关门,却什么都没舍得买到最后,她在一层的眼镜柜台前,停下脚步。
“哎,给你买一副名牌墨镜吧。”她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说，熬夜剪完片子后看到阳光头晕。再说，墨镜戴在你脸上,我每天都能看到。也挺好。”
尹力跑到旁边卖手套的柜台,买了一副羊毛手套送她。他在晚上戴着墨镜,刘璐璐戴着手套，两人手牵手回校。
后来，他送刘璐璐的手套被她粗心弄丢一只，墨镜还在，却也没戴。身为情侣，曾经交换过的各种礼物七零八落，只剩下彼此脑海里的回忆。
北京的寒风里，两个人都穿得很少，冻得哆哆嗦嗦的。
尹力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送你。”
袋子很轻，软塌塌的也没费心包装，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不值什么钱。刘璐璐就接过来，打开，只有一样纺织品，江湖儿女的白t，上面还有贾樟柯的签名。2018年平遥国际电影节的纪念品。
“我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想到了你。于是买下来。”尹力耸耸肩说，“如今，物归原主。”
刘璐璐一怔。
蛇打七寸。尹力是所有追自己男人当中，信手送礼物都最能打动她心扉的那一个。他，简直天生干导演这行的料，人心的天然捕手。
“你，还去过平遥？”
“哈哈，山西可是一个好地方。”尹力看刘璐璐的脸色稍微柔和，觉得有戏，他再接再厉：“璐璐，董老板并非佳偶。”
董老板？哦，沈砚的另外一个名字。
刘璐璐立刻竖起耳朵：“啥意思，他身上有什么黑料？”
“他，太有钱。你和我，我们都是艺术家，即使屈尊伺候劳苦大众，但不能伺候有钱人。”
刘璐璐简直被这一个刁钻的劝分角度叹服。
她同样复杂地看着尹力，再次确定，两人分手不是别的，而是很深的层次上，价值观和人生理念截然不同。
“为什么，你把创作者和受众想成伺候和不伺候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呢？没必要。还有，我和沈砚相处得挺好。”
“他？来自纽约的亚比。”
刘璐璐再次呆住，什么叫亚比。
“自己查。”尹力在刘璐璐面前又恢复大学时的讥诮，从兜里摸出包烟，“他有什么啊？骄纵、跋扈、钱莫名其妙多但艺术品味奇差。他，懂电影，懂戏剧吗？你俩都不是在一个语境系统下，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没有共同语言。”
“‘谈恋爱要有共同语言和爱好’是微博上宣传的废话，骗那些大学生和小白领的。对艺术从业者来说，不必。”刘璐璐心平气和地说，“郭德纲的名言，同行之间才是□□裸的仇恨。两人都喜欢读王尔德萧伯纳，很重要吗。不重要。我刘璐璐够有才华了，用不着再去找个男朋友给我当良师益友，给我带来艺术启发——我自己就够能启发自己了！人和人相处，只要都是善良的人，就很不容易。两人在一起，靠的就是胸怀和磨合……嗯，还有理解。”
尹力看着努力表达的她：“掰，继续掰乎。如此复杂的话题，超出你表达能力范围外了吧？”
刘璐璐坦然看着他：“我承认，你的品味比我略好，行吗？但，谁靠品味活啊？艺术创作永远比品味更重要，而艺术创作是没有终点的路。《唯以永日》下映了，你总会筹备第二部电影，我倒是要看看，你是真有才华，还是不堪一击。”
突然，剑拔弩张的气氛像风吹雾一样，凭空消失。
两人瞪着对方。
尹力突然很具象发现，刘璐璐不是曾经的那一个爱偷懒，性格明快却直愣愣，被他严厉教训也藏不住任何心事的小镇女孩。她现在能和他讨论很多话题，毫不怯场。
刘璐璐和沈砚今后也不一定会在一起，但即使单身，她也不会选他。依旧漂亮的面孔上，她的一双眼睛烁烁发亮，对他怯魅了。
尹力的心头，突然扑上一股让他为之懊丧的后悔。有什么难得且重要的东西，在眼前彻底溜走。他，亲自放开她牢牢抓着他的手，错过她的成长。
他说：“璐璐，你确实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不是输给那个姓董的，我是输给我自己……”
刘璐璐最近情话听多了，她不为所动地打断：“我是你的最爱？呵呵，身为’最爱’，我得加钱。你再给我转十万。”
提到金钱，尹力立刻就恢复清醒。他皱眉：“嗯？我们不是都说好，这件事，在十万内解决——”
突然之间，有人拿着咖啡，直接泼到尹力的脸上。
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
她气冲冲地说：“最爱？尹力，你他妈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他妈搁这里演什么深情戏呢？对谁都来这一招？爱爱爱，你忘了，当初拍电影，是谁大半夜的堵我爸妈家门口要找我借钱，说我才是你最爱。好啊，你现在电影赚钱了，分给她钱，但我呢，你什么时候还我的钱？”
随后，也有几个女人纷纷从角落走过来。
一个，两个，三个。
她们围着惊慌失措的导演。
那是在尹力拍电影的穷困时期，曾经接济过他的前女友，有的嫁人了，有的没有，但是，无一例外，尹力都找她们借过钱，而且，至今没有还钱。
刘璐璐身为唯一一个幸免于难躲过借钱却被偷剧本的前女友，联系了她们这些债主。
此刻，她抱着贾樟柯的白t，默默退后。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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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曦临睡前，在微博上传一段她弹钢琴的15秒小视频，没想到，在热搜上发现沈砚的名字。
她最近的心情，阴转多云。
蒋沉雨依旧谨慎地维持着孙曦的关系，时而松，时而紧。他主动发微信问孙曦，最近怎么不发弹琴小视频了？然后他说，你的弹奏，经常给我带来新的灵感。
孙曦虽然恼恨他和陈晶妍的私情，却也吃这套，她冷冷说你不是谈恋爱了。
蒋沉雨的回答很妙。
他说：“你还不知道我？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以前是，现在依旧是。”
这话的意思，他也并没有把陈晶妍当回事吧？
孙曦从小出来拍戏，她阅读的来源是剧本和资料，而演过最长红的几个女性角色，是纯洁无辜的女孩被恋人伤害、冷落和辜负，等她失望转身时，对方却幡然悔悟。
她很爱刷抖音。尤其是，文学著作和经典电影的避雷栏目。
什么《红与黑》讲的是诡计多端的穷渣男，什么《茶花女》讲的是恋爱脑没好下场，什么《魂断蓝桥》讲的是婚外恋必须死，什么《辛德勒的名单》讲的是人必须要有钱才能保护别人。
基本上，孙曦就靠up主的浓缩鸡汤，来刷完主线剧情。
他们也给她一个很好的理由，之所以不看大部头，是拒绝封建糟粕文化的影响。在孙曦的世界里，她永远真心换真心。她经常困惑地想“我明明对别人的态度这么友好了，对方为什么还不怎样怎样”。
在娱乐圈，本身又很有钱，孙曦这一套价值观还是小范围试用的。死忠粉都觉得她是真清高的仙女。
孙曦在微博下面看大家评价“老婆爱你”“希望曦曦加快进组”的评价，然后底下的关联热搜是“沈砚再次夜会神秘横店女。
刘璐璐陪他去便利店买泡面，两人在路上手牵手走路的照片，被清清楚楚地拍出来。时隔几个月，沈砚在获得车祸tag后，再次荣登夜间热搜。
刘璐璐老师在第二天早上铲猫屎时，才知道这件事。
沈砚给她打来电话，她赶紧硬着头皮解释，自己真的没故意泄露给记者。她思考着，记者是不是自己招来的。
他说：“话先说到前头。咱俩之前的两次约会，其实也被偷拍到。不过，他们主动联系我，花了点钱就解决。”
刘璐璐很震惊。
沈砚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事。亏她约会时还感慨，糊，是自由恋爱的保护色。
沈砚说：“所以呢？我这一次怎么处理热搜，你才会满意？”
她沉吟不语。
这一次，和他们在横店被偷拍相比，刘璐璐所体会的心情有一些很微妙的不同。她想了想，说：“你不喜欢曝光，对不对？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沈砚一笑：“我明白了，我会自行斟酌处理。”
她赶紧问：“你打算怎么办？”
“现实问题是，咱俩只要否认，对方肯定会丢更多照片来实锤，所以我应该不想否认……何况比起这个，我已经决定过两天带陈晶妍回美国，实在是担心我爸身体。璐璐，你也跟我们一起走，怎么样？还是说，等明年疫情好转，我再邀请你去英国玩一圈？”
刘璐璐蹙眉：“……你这种说话方式，是故意的吧？”
沈砚不以为然：“我的个性就这样。”
被他一打岔，刘璐璐的心底倒是升起另一种淡淡的惆怅：“在你出国之前，咱们还能再见上一面吗？”
“要是想我，我现在就叫司机过去，接你来我家。约吗？”沈砚不动声色地说，“还有。我走那天，你得亲自来送机吧？”
刘璐璐就无语了。
她怎么觉得，沈砚挺开心的，而且满脑子装满不合时宜又没用的东西。
但孙曦不怎么开心。
她再次遇到刘璐璐，是孙爽见缝插针地把刘璐璐塞进北京电视台的元旦晚会。彩排时，很多人脸上都带着好奇但又若有所思的目光往一个角落看。
孙曦也看过去。
刘璐璐正穿着借来的礼服，低声和孙爽辩论。
孙曦走过去，听到只言片语——
“……爽姐，公司赶紧帮我开个微博广告共享计划，万一，沈砚残存的粉丝跑来骂我，我还能靠这一波流量，赚点钱。”
孙爽显然见惯风雨，他很镇静地说：“璐哥，你这个想法呢还是很好的。但是呢，咱们就是说微博共享计划对创作者是有最低流量要求的。您上个月的微博阅读量得超过一百万……”
“哎我好想红啊……”
“我知道我知道。”
孙曦的助理凑过来，说沈砚刚刚发了一条英文微博。
“哪怕我们用其他名字来指代玫瑰，它闻起来，也一样的芬芳。”这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台词。配图是黑色跑车的车盖上搁着一束黄玫瑰。
怎么说呢？比起官宣，整得跟沈砚成为豪车的广告代言人似的。而停止运营的沈砚工作室直接就装死了。
孙曦一边觉得，沈砚不管追人还是官宣恋情的方式都很非主流，与此同时，她越发心烦。沈砚当初说要追刘璐璐，她当冷笑话看的。但她没看成刘璐璐的笑话，蒋沉雨却被抢走——就，真的很令人恶心。
不过，沈砚这条非主流官宣，并没有挂上热搜。因为同一时间内，一个货真价实的娱乐圈男顶流也被爆出地下恋情，对象是离婚且有耳疾的白富美，而且，是姐弟恋。
两个新嫂子之间的pk，网友显然对另一个衣着打扮品味超好的素人嫂子热情更高。刘璐璐老师再次被吃瓜群众无情地忽略。
但，有些事情还是变了。
孙曦出去的时候，蹲在绿化带的偷拍记者镜头，首次不是对着自己而是身后的刘璐璐。而向来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孙爽，正跟刘璐璐低声说什么话。
孙曦狠狠将车门一关，差点就夹到她助理的手指。
靠在位置上，孙曦打开微博。
出乎意料，刘璐璐的微博还是静悄悄的，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转发沈砚的微博。
孙爽打开车门跟上来，他说：“嗯，璐哥虽然人有点浮躁，但她是聪明人。这种事啊，就让沈砚自己去处理好了。女方什么都不要说。说多错多。”
孙曦淡淡说：“她倒是喜欢蹭。”
孙爽干笑。娱乐圈里的两人谈恋爱，免不了，一个就要搭着另一个的名气。两个老百姓都穷，那才算是势均力敌。
孙曦再度看他一眼：“哼，刘璐璐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孙爽此刻脸上的微表情，和刘璐璐在面对孙曦时所露出的很狗腿且很茫然的假笑，如出一辙。
“璐璐的专业能力还是挺好的……曦哥要带她工作去吗？”
孙曦撇了下嘴：“她还用我带？刘璐璐最近不是要拍胡子电影，在里面演个配角？”
身为经纪人，孙爽在艺人面前很少会说其他艺人的工作计划。他对孙曦和刘璐璐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包括，孙曦的敌意——在女明星的世界里，她不想得罪蒋沉雨，也得罪不起沈砚，却能让依附自己工作的刘璐璐不好过。
孙曦前前后后，已经换掉三个经纪人。在明星没有工作室的年代，孙曦签了大的娱乐公司，但和对方相处得不是很好。
孙爽一路赔笑，挑着仙女爱听的话说，好不容易送孙曦回家，他也下车，步行来到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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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泰中心里柏悦酒店66层的北京亮，可以俯瞰一整条的长安街，正对着国贸三期和央视大裤衩。虽然今天有雾霾，但窗外的景色依旧震撼。
侍者走到圆桌前，训练有素地问是否加水。考夫曼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在发着微信。侍者尴尬地等了几分钟，默然退下。
视频网站最近发生一件大事，取消提前点映，这对于连年亏损的四大视频网站是个坏消息。再加上选秀和耽改被禁止，大家把目光再次投入到主旋律和现实题材。
考夫曼刚在昨天的“互联试听产业峰会”上发表一段主题演讲，抨击了用户热爱刷短视频，把他们重金投入的长剧集，以短平快的方式给用户，这无非是嚼碎的馒头给猪吃。
沈砚的毒舌，可能也有遗传的原因，考夫曼的言论很快在同行高管中传开。
孙爽推开玻璃门。
他身后跟着刘璐璐，她正美滋滋地在豪华的环境自拍，表扬说：“爽姐，你以后约我吃饭谈工作，麻烦都带我来这种地方啊！”
然后，刘璐璐看到了包厢里的考夫曼。
她转身就想溜，孙爽却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揪进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这就是我家艺人之一刘璐璐。”孙爽和考夫曼握手后，他微笑着解开西装扣，强行摁着刘璐璐的肩膀，让她在饭桌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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