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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亦真亦假谁是客(下)


师姐有些羞得将茶递给太子,换作平时,她都是将茶放在茶桌,哪会直接端着茶往人手里送。太子接过茶,还是不由自主的多瞧了她两眼:

        “是吗…”

        师兄陪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

        “太子爷身子尊贵,咱们这些人哪有福气能让太子爷记住。”

        “行了,那你们就唱这一出吧。”

        太子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在茶桌,等着看戏。

        师姐柔声开了口:

        “容我们去换身行头,很快就来。”

        太子盯着她,眼都不眨一下:

        “不,就这样唱。”

        唱戏从来都是要着戏妆,换戏服,还从来没有一个客人这样从简要求。既是太子爷发了话,也不能不遵从。于是,师兄师姐就站在太子面前,清唱了这一出游园惊梦。

        太子灼热的目光全程盯着师姐,那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师姐岂会参透,心里只道是欢的很。

        太子临走时,师姐追到门前,终于把心中练了千百遍的话说了出来:

        “奴才仰慕太子爷很多年了,不知以后太子爷还会不会再赏脸…”

        太子只盯着她不说话,眼里掩盖不住的一丝玩弄,似是对师姐有那么几分兴趣。

        师姐等了片刻,才等来他轻薄的两个字:

        “是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师姐又怎会懂这里的微妙,只目送着太子上了马车,站在门前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观望了很久很久……

        一转身,发现师兄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孤零零的望着她。师姐没理他,面露羞涩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再出来。

        后来师姐告诉我,太子在半月后突然派人来请她去府里唱戏。因那来人说,无需准备行头,直接常服去便可。师姐便坐在镜前梳妆了很久,梳着坠马髻,搽着绵胭脂、画的秋波眉;点的是那檀口唇脂、又特意抹了香粉。

        到了太子府,师姐一路观望,只见院中甬路相衔,游廊相接,又有山石点衬,着实气派。

        师姐说那室内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紫檀木多宝阁中放着许多珍贵摆件儿。那椅子、圆凳均是雕花的。随处可见的花瓶瓷器,又是宽口又是花口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什么红木画花卉六方宫灯,还有掐丝珐琅纸画花鸟纹的灯,这些东西都是从来没见过。照师姐的话说,那地儿不是平常人敢进的。

        当时她只发愣的望着屋里的陈设,全然没发现太子正站在身后凝神注视着她。待她发现时,已是羞得不知往哪躲了。太子则面带笑的走近,耐心为她讲解着这些瓷器。

        师姐也是那时才真正了解太子的一些喜好,他喜欢瓶花,认为燕闲清赏不失为一种雅致。师姐说起太子的时候,总能将他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又陈述一遍。那天说是去唱戏,实则是一句也没唱。师兄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尽显不满,原话是这样说的:

        “辰时去的,戌时才回来,我可是坐在门前等了她一天。回来就见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花瓶,真不知道有啥可稀罕的。”

        那花瓶我也见到了,是一个天蓝地镂空粉彩转心瓶。这种瓶烧制难度极其大,内外两个瓶子通过榫铆结合,在里面的瓶子上绘画,而外面一个则会做成镂空。通过榫铆转动时,能够透过镂孔看到内瓶上的画面,很是精巧。

        至于太子为何要赏一个花瓶给师姐,事情就不得而知了。早有耳闻的一桩宫闱之事,那皇上每每临幸某个女子,便会赏赐一件随身之物。扇子、玉佩、手镯,或是字画。太子乃储君,对于这种事不过寻常,都是你情我愿罢了。

        只是自那以后,太子便没再找过师姐。在梨园等了一阵,师姐终是熬不住了,坐着马车来到太子府邸。可站在那儿,望着那高高的围墙,师姐却迟迟不敢上前,默站了一会儿,到底转头钻进了马车。

        他毕竟是太子,今儿高兴了和你搭两句话儿,兴许隔了一晚,又全然不识得了。本就黄粱一梦,还真的指望图个什么,实在是笑话。

        ……

        乙酉那年,苏麻喇姑生了场大病,听宫里的人说,她平时生病的时候从不吃药。年轻时身体能吃的消,也就不说了,这年纪大了再不吃药定是经不起折腾。但她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那套说法,始终不肯喝药。无奈,只能依了她。本抱有希望她能撑过去,但前后不到二十天,苏麻喇姑终是去了。

        她在宫里呆了一辈子,兴许不是第一个白头宫女,我倒希望,这宫里自此以后不再有白头宫女。每个人到了出宫的年龄都可以出宫,嫁个良人,种几亩良田,总比伺候人强的多。

        苏麻喇姑病逝的时候是在九月,我记得我和几个宫女摘了许多菊花,放在她生前住的屋子,以寄哀思。

        这年冬,我收到来信,师傅病的很重,喝了很多剂汤药还是不管用。师兄急了,便写了信知会我一声。师傅之前也病过,不过没有这次的狠。加之信上说师傅几天前就想见我,便隐约感到他的病情似乎不大能治好了。

        我收拾了包裹,前去辞行,万岁爷只说了句:

        “百善孝为先,去吧。”

        这次送我回去的是四爷,我坐在他的马车,一路沉默,心里只惦记着师傅的病情。他也是沉默,眼睛盯着车门的布帘子,突然一声: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等了片刻,见我不吱声,终于转过脸,又问道:

        “你想知道吗?”

        我迟疑了一下,定定的说了两个字:

        “不想。”

        想知道又怎样,小时候总是缠着师傅问我的身世,不管问几遍,他依然是那句:

        “一点点个毛娃子,问啥?”

        四爷看着我静默了一会,见我披风带子松了,忽然伸手去系。不经意间,他的手触碰到了我的下巴,他怔住,我也怔住。这个四爷,为何总是来招惹我。

        见到师傅的时候,他躺在榻上,整个人已是病得不轻。师姐说才喂了药,便吐了出来,饭也是吃不上几口了。师傅自知命不久矣,招手让师兄过去。人之将死,师傅定会有什么遗愿要交代,我和师姐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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