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
泛着幽光的奴印,一寸寸没入小狐狸的眉心。
叶辞风狐嘴无力合拢,凄厉地哀鸣着,浑身痉挛抽搐,仿佛钉入他头颅的是一颗带倒刺的长钉。
一旦奴印生效,他将永生永世听令于此人,稍有逆反之意,则锥心刺骨,万蚁噬身。
浅近些说,就是叶辞风这只狐狸,马上要夹着尾巴做一辈子土狗了。
“莫双儿”胸口的灵傀符消耗不少魂力,光华黯淡,几近于无。
“莫双儿”的嘴角却泛起笑意,奴印皆尽没入小赤狐的眉心,绽放出光芒万丈,如同曜日,刺得人睁不开眼。
大功告成?
强光如潮水褪去,太玄门符修的化身“莫双儿”,看清手上握住的物什,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一枚桃符。
桃代李僵符。
与灵傀符同属十大高阶符箓。篆刻极其不易,三千六百五十笔画,须一气呵成,成符后,携带在身上,可幻化做符主样貌,代替其度过一次灾劫。
原来小狐狸此前种种哀嚎的惨状,不过是诱导他消耗魂力,凝结奴印,故作的颓弱之相。
这邪门儿的狐妖竟会他道家的符法,且敢在他面前搬弄,还真真让他着了道。
被暂时夺舍的“莫双儿”,身子晃了两晃,眼睁睁看着赤色狐影,跃下土墙,消失在他面前。
·
最后的保命手段,也用掉了。
叶辞风拖着蓬松大尾巴,像守财奴拖着自己最后的家当,不顾得吓鸡撵狗,一路颠颠狂奔。
两名金丹期修士,被他分别引去了西面和南面,估计正调转云头往回赶,而北面便是云陵大城。
叶辞风只得往东,往村子内逃去。
日头当空,汉子们尚在田间劳作,妻儿将饭菜装入挂篮中,正要迎着烈日,给家里顶梁柱送去一日的补给。
“阿娘,快看,是狐仙驾到哩!红毛狐仙!”
一个脸上挂鼻涕的半大小子,指着叶辞风惊奇地嚷道。
“那你还不快去把鸡笼关好?!干看着作甚?俺家少只鸡,你就少顿饭。”
带鹿皮围裙的妇人,探出头,中气十足地骂道。
这惊天动地的嗓门,是在田垄间一次次吆喝中练就的,极具穿透力,若非性别不对,倒是个练佛门狮吼功的好苗子,数里开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挨家挨户闻见声儿,纷纷出来将鸡鸭赶回棚中锁好,生怕被狐狸叼了去。
曾经百般崇敬叶辞风的乡民们,全换上一副神情惕惕的面孔,更有恶劣的,直接放出家中恶犬。
万幸是叶辞风虽灵力尽失,一身天材地宝温养出的仙家气度,倒让狼奔豕突而来的恶犬,不敢近身,只围着叶辞风打转,连吠出的音儿激灵灵打着颤。
无法幻化回人身,身后又有追兵,叶辞风本想着个人家暂求庇护,而今也只得作罢。
他的狐身又矮又小,耳边数只恶犬此起彼伏地吠着,周遭人影憧憧,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并不友善,忌惮,排斥,恐惧中甚至携带了些微愤恨之意,愤恨他突然闯入他们有条不紊按步就按的生活。
两道神识从叶辞风的身上掠过。
须臾间,那两名太玄门执事已赶回村中。
追兵已至!
叶辞风加快足下的步子,没头绪地往前飞奔,不知该跑向何方。
这倒与前世的际遇颇相似了些,逍遥时优游自在,一遭落难却是身边无人可依仗,并非是穷途末路,只是脚下的路太多,走哪一条也去不到他的彼方。
“它在那!”天边传来矮个子修士的喝声。
那太玄门执法院的两位修士,御器划破天际,飞掠而来。
乡民们忙不迭地抱头卧倒,给气势汹汹的仙长让道。
城里过节,村子也跟着放假,学堂并未开课。叶辞风还没到慌不择路的地步,一头撞破窗户,扎进学堂。
当今天下儒道并举,学堂里供着至圣先师的画像,这道门的人,再如何嚣张跋扈,想来也不敢直接掀了孔家庙。
叶辞风龟缩讲台下,争分夺秒回复灵力,可下一刻,讲台被凌空而来的剑芒劈作两断,叶辞风脑袋一缩,被削下几缕红毛。
学堂轰然倒塌,其中蕴含的浩然气,荡然一空。
外面的太玄门执事,冠冕堂皇地喝道:
“妖狐擅闯学堂,诲辱先圣,其罪当诛!”这一剑出得理直气壮,倒是很会找由头,扯幌子。
尘烟四起,落土飞岩。
两位道门执事,遁入废墟之中,拂袖拍散弥漫的烟雾,却不见狐妖的踪影。
“师兄,那狐狸不见了。”
“掘地三尺也找它出来,这狐妖极可能得了某尊大能的传承,擒住他,我们就发了!”
两位坚持不懈找茬儿的太玄门执事,放开神识低头搜寻,不愿放过任何边边角角。
正值此时,他们头顶之上的晴空,突然乌云密布,电光火石之间,一尊神祗般的人物,从天而降。
白衣胜雪,衣袂飘举似垂天之翼,眼神淡漠,面容威严如刀削,一身凌冽的剑意,慑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尔等休得放肆!”神人尊口微启,一字一顿,引得天地震动。
两位太玄门金丹期修士见此情形,大惊失色,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战栗着伏首在地:
“九天太玄门外门弟子清虚,拜见仙魁。”
“九天太玄门外门弟子清越,拜见仙魁。”
煌若神人的仙魁,陆无尘,一动不动,悬在原地飘飘忽忽,维持着出场造型,身影淡得几乎透明。
不过,废墟中的二人,已被吓得五体投地,头也不敢抬,在地上贴成两张人形标本。
瓦砾的缝隙中,小赤狐钻出来,抖落毛上满布的灰尘,往自己家的方向,蹒跚行去。
叶辞风借由学堂中的浩然气,施展幻术,召出他师兄陆无尘的虚影,暂时威慑住了两位太玄门的执事。
他也因此榨干了体内最后一点灵力。
远处的桃林,村口酒家的旌旗,耳边风声,人声,犬吠声,都变得恍惚。
叶辞风疲惫至极,走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的小路上。
太久没打架,再加上轻敌,他几乎走到了穷途末路。
叶辞风只觉得冷。
他混沌的思绪,仿佛飘忽回前世最后的那几年。那时,是什么光景?似乎也是一个人住吧。
那些年在关外,北冥永不见天日,永夜之下魑魅魍魉横行,老风老雪将寒意吹进了骨头里,在雪地中走两步,甚至能听见冻僵的四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叶辞风恍惚间有些纳闷,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这般爱热闹的人,何以跑到那苦寒地自找罪受?
无边无涯的冷,无边无涯的静。
不毛死地,遍野荒冢的鬼蜮,他去哪里干嘛?
头顶是好景艳阳天,叶辞风伶仃行过村口,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
前世最后那几年,他守着关外的破草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
他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叶辞风记不清了。他只知道等了数年的斗转星移,等到他离世,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他前世命犯孤鸾,屡屡的怦然心动,再再的无疾而终,千般奋不顾身,终敌不过那一句“世事转头空”。
世路多艰,叶辞风踉跄了几步,四足发僵,透支灵力带来的晕眩感终究漫上灵台。
应该没人喜欢吃死狐狸吧?昏迷前他自嘲地想。
在他双眼将闭未闭时,一只手拎住他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叶辞风四爪下意识挠了挠空气,只觉自己的身子转了半圈,被带进来人的怀中。
风尘仆仆的猎装,率先映入眼帘。
叶辞风抬眸,看清来人因赶路而稍显凌乱的墨发,凌厉的下颚,薄唇鹰眸,一张俊挺的脸。
季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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