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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人来(上)


叶辞风很冤枉。

        三千年了,好不容易诈尸一回,前尘往事自己尚且云里雾里,众生却倒是对他了如指掌,各种版本的情史轶事张口就来。

        人世间俯拾皆是他的八卦,仿佛留名千古的好赖事全让他干完了。

        他当年在极北之地,设立剑门关,召集天下剑修驻守此地,抵御魔族的侵扰,却从未要求过剑门弟子守独身戒,毕竟若真有这清规戒律,他估计会是第一个犯戒之人。

        常言道,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叶辞风便是只千足蜈蚣,若硬要与人间遍布的流言较真儿,非被磋磨成长虫不可。

        叶辞风只得与义愤填膺的萧瑾打着哈哈,随口便将话题糊弄过去了。

        季渊陪坐,圆脸小厮尽心伺候。叶辞风又有意结交萧瑾这位大款。

        推杯换盏,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商量好一同去青蚨院购置法器丹药,方要离席起身,叶辞风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他与萧瑾一同探头出窗,发现千金阁门口站了一位身形挺拔的僧人。

        千金阁的龟公、老鸨,正将其拦住,使之不得入内。

        鬓角插饰牡丹花的老鸨,浓妆艳抹,扭着身段,将风尘仆仆的和尚撵下玉阶。

        这位半老徐娘,笑容僵得仿佛是刻上去的,仍习惯性地讲着场面话:“你高僧大德,咱这儿乃是寻欢作乐之地,红尘是非多,恐污了您尊耳尊眼。万请大师止步,莫要坏了规矩。”

        布衣僧人道:“红尘本无规矩,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只要贫僧心存佛祖,欢娱满眼,酒肉穿肠,又有何妨?”

        这和尚说话,似有红鱼青磐之声,铿锵清亮,听者莫不耳目生辉,如醍醐灌顶,仿佛诸天佛唱。

        叶辞风在楼上听了一耳朵,竟觉得耳熟。

        千金阁楼前,老鸨身旁两位筑基期的龟奴,已有些不耐,呵道:“和尚你别不识好歹。穿僧衣,入青楼,成何体统?”

        和尚朗声笑道:“体统?芸芸众生,迷惘执著,心有明镜,万法由我。贫僧就是体统。”

        老鸨许是不愿与和尚打机锋,酥声道:“奴家一向诚心礼佛,大师尊驾光降,奴家愿捐一些功德,请大师为奴家消灾解厄,万望大师速速离开。”

        老鸨随手从乾坤镯子中取出一袋灵石,摆明了想花钱消灾,将和尚赶紧打发走。

        和尚拒不收钱,执单手礼,唱佛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阁中女施主,皆为俗情所苦,贫僧愿献绵薄之力,助诸位脱离孽海情渊。”

        字字如黄钟大吕,言讫开始宽衣解带,僧衣半散,紧实的胸肌若隐若现,淡色灿然,有如镀金。

        旁观看客脸色一变,恍然了悟,原来这是个花和尚。

        叶辞风在对过的黄粱居三楼俯望,此时心下震惊,他看清了和尚头顶竟有十三道戒疤。

        话说这佛门出家烫戒疤,有三、六、九、十二道的分别,戒疤愈多,所需持守的戒律便愈多。十二道戒疤,已是佛门宗师才需要烫印的数量。

        而这看似疯癫的和尚,竟然头上的戒疤,有十三道之多。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老鸨许是见这和尚油盐不进,已沉下面孔:“你在此闹事,可知道千金阁可是谁家的产业?”

        和尚高声道:“那便叫司空妄出来见我。”

        “琅琊尊的名讳,岂能由你直呼!?来人,押了这疯和尚,去执法院吃茶!”

        老鸨见着和尚口无遮拦,神情猝然惶遽,挥手吩咐手下龟奴捉人。

        两位高头大马的龟奴,纵身上前,作势要制住和尚。

        围观看客大惊失色,未免波及,正慌忙争路而逃。场面乱作一团。

        叶辞风将楼下乱象尽收眼底,心中不安感骤升,甚至隐隐生出逃跑的念头。

        那和尚看似毫无章法,左偏右倒,躲过两位筑基期龟奴的夹击。

        叶辞风也因此看清和尚的侧脸。

        一直处变不惊的他,忽然从窗边跳开,蹲在角落,被吓得不清。

        他方才远远看见,那和尚侧脸轮廓俊挺,风尘满面,也难掩其庄严宝相,眉间有一道莲印,煜煜生辉,在不修边幅的黝黑脸庞上,格外耀目。

        即便已死了一次,他也不会认错,那疯疯癫癫的俊俏和尚,竟是灵禅子慕云。他当年的第一段情缘。

        叶辞风经小就喜欢漂亮哥哥。

        三千年前,他寄居佛门,作了个俗家弟子。那时九州动荡,流民四起,来出家的皆是些面黄肌瘦的豆芽菜。

        独独慕云乃是须弥山方丈亲自请上山的佛子,天生佛骨,出自簪缨世家,投胎在一方豪族的嫡子体内,举手投足贵气流溢。

        幼年叶辞风,在佛堂密密麻麻的人头中,一眼相中了慕云,不受持戒大和尚的管割,飞也似的扑进慕云怀中,可着劲儿地叫哥哥。

        当时慕云跪坐蒲团,受戒剃度,被叶辞风这一撞,身子斜偏,头上的香疤失了准头,烫在了后脑勺。方丈罚完鬼精鬼精的叶辞风,复又为他重烫。

        慕云因此便有了第十三道戒疤。

        “叶兄,缘何一反常态,可是吃多了撑着了?”萧瑾凑了过来,关切地问。

        叶辞风扶墙起身,强定心神,心道,师哥又没发现我,我这提心吊胆的给谁看?而且就算我与他擦身而过,如今我这模样大不似从前,他未必能认得出我。

        “是有点儿。常年不沾荤腥,让萧兄见笑了。”叶辞风向萧瑾拱手。

        萧瑾大咧咧伸出爪子,似乎想要揽叶辞风的肩,可伸到半空又犹疑了。

        他瞄了眼一旁眉目不惊的季渊,讪讪将手收回,豪气冲云拍桌道:“叶兄不必与我见外。你若是倾心这黄粱居的馔食,今后,我常请你吃便是了。”

        叶辞风谢过萧瑾,转而又问起他灵禅子的消息。

        上一次自己与慕云会首,还是仙魔大战,他在剑门关城头,遥遥向已成了须弥山活佛的慕云点头示意,而今三千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师哥近况,何以变成这般邋遢模样?若非尚有俊秀的皮相撑着,师哥的脸蛋,早就腌臜得不能直视了。

        “萧兄,关于须弥山灵禅子慕云的事,你可有所耳闻?”

        叶辞风欠身凑近,窃声问萧瑾。

        “萧兄慎言!佛门世尊,举世皆知,我当然也知道一鳞半爪。”

        萧瑾脸色有些古怪,声音比叶辞风还低,生怕惊扰了他们正谈论的对象。毕竟传闻中,盖世大能皆可感应到世间有谁提及过自己的名字。

        “叶兄怎得突然问起佛门世尊了?”

        “唉……我一介山野散修,消息不灵光,听闻佛教有这么一号高僧,又看见楼下和尚闹事,突然想起来,便随口一问。”

        叶辞风疑惑道,“我看那些话本,将四合八荒的仙道大能,都编排了个遍。怎得到私底下,就不能说了?”

        “这哪能一概而论?叶离仙尊生前有听书看话本的嗜好。此一类行当,只要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其他大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瑾苦着脸,“至于……佛门世尊灵禅子,这些年来,行踪诡谲,我等小辈不敢妄论尊上。”

        转世重生后,叶辞风的魂魄气运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根本没在怕的。

        “咱不慌,放心大胆地论,他若真来找茬儿,我担着。再说了,慕云堂堂高僧大德,何苦屈尊,找你我这种小鱼小虾的麻烦?”

        “以前倒是好说,但现在真不一定……”萧瑾面露难色。

        叶辞风催问:“他能怎得?是疯了,癫了,还是入魔了?”

        “差不多……”萧瑾略略颔首。

        全然没想到萧瑾会点头,叶辞风心脏一抽抽。

        这佛门世尊慕云,离就他们不足一射之地啊。

        当年慕云便有出窍修为,如今境界少说臻至渡劫期,若他真已疯癫入魔,满城人的性命,可就系于其指掌翻覆之间了。

        “佛门高僧,心性远超常人,怎可能说疯就疯?”

        “话虽如此。可灵禅子嗜杀无常,人尽皆知,上次显露佛踪,还是十年前,某座道家山门的内门弟子,修习双修邪法,强行采补良家女以精进修为。灵禅子超度了那名修习邪法的弟子不说,还一路杀上山门,搬了那座道家山门数十位太上长老的人头。”

        “还有上上次,某座洞天福地,强征民夫修筑殿宇。灵禅子现身高空之上,召出金身法相,一掌将那洞天拍碎,致使一方山水气运断绝,洞天之内所有修士皆连跌境,更有甚者直接沦为凡人。还有上上上次……”

        萧瑾话匣子一开,便汪洋似海,关不上了。

        叶辞风好容易找个气口,截住他的话头道:“虽说手段过激,但只得算嫉恶如仇——”

        萧瑾正说到行头,马上接口道:“岂止嫉恶如仇……简直全天下都是他的仇人,杀人杀神,灵禅子皆毫不手软,超度生魂少说也有百万,要知道就算西荒大妖,北冥魔君,未必有他背上的杀障多。”

        叶辞风问:“佛门就没人管束他了?”

        萧瑾嗤了一声:“灵禅子早已叛出佛门了!当年他砸烂佛钟,劈碎金身大佛的头颅,九州各地庙宇中的佛头,皆尽断裂。灵禅子慕云头也不回,下了须弥圣山。梵音从高天之上传来,唱了数日,幽咽怨悱,长歌似哭。”

        叶辞风错愕不已,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哥,是什么事让你痛得信不过心中的神佛了?

        “说是世尊出家前的青梅竹马,突然不幸死于非命,致使世尊心境跌落,破衲芒鞋,于世间行脚千百年,希冀能找到那人的亡魂。”

        萧瑾贼兮兮地小声八卦道,“可惜了,他寻了那么久,九州角角落落大约也翻遍了,似乎也没找到那人残魂的影踪。”

        叶辞风捂着胸膛,憋出一个问题:“他是何时叛出佛门的?”

        萧瑾挠挠头:“我记着是三千年前吧……好像正值仙魔大战结束不久,九州初定——”

        “好了!我不想知道了。”

        答案昭然若揭,叶辞风难得打断别人说话,他心情颇为懊丧,甚至想捂耳朵。

        “酒足饭饱,也该去散散气了。叶兄若得闲,便陪我去坊市逛逛吧。”

        萧瑾见叶辞风半晌没言语,正了正衣冠,蹦跶起身,整装待发。

        叶辞风虽然想去凑热闹,可楼下尚有故人盘桓不去。

        他怕被慕云世尊认出身份,迟疑了半晌,忽地灵光乍现。

        “萧兄,我身子偶感不适,想上楼歇息一会儿,便不去你同去了。这样吧,我差我这徒弟随你左右,他虽身无修为,横练功夫倒是一绝,元婴也未必是他对手。”

        萧瑾似乎也看出季渊身手不凡,又关切了叶辞风几句,也并不强求。

        叶辞风抓着季渊的胳膊,旋即又道:“我还需上楼打点行装,与他吩咐两句。未时三刻,在楼下会合可好?”

        萧瑾欣然允诺,颠颠跑出去结账。

        黄粱居是一尊五层高的木楼,下三层作食肆酒楼,佳肴美酒,献愁供恨;上两层则是客栈,第四层的厢房皆镌刻了缩地成寸的阵法。

        田字形的回廊,摩肩接踵挤着上百扇房门,每扇房门的间距不超过一寸,可进门后才发现,房内中空间宽阔,左右耳室、厢房,客堂,书室,一应俱全。足可供十来人歇息落脚。

        萧瑾财大气粗,刚入黄粱居,就包下两间上房,盛情邀请叶辞风同住同行。叶辞风自然恭之不却。

        ·

        “渊儿,你过来。”

        雅室厢房中,点了香炉,熏得满室流芳。

        叶辞风端坐床边,道貌岸然,向季渊招招手。

        叶辞风自从认了季渊作记名弟子后,变着花样在名分上站他便宜。自己分明还比季渊还矮一头,却一口一个“渊儿”“乖徒儿”叫个没完。

        季渊性子和软,申辩过一次,被叶辞风全做了耳边风,便也由他去了。

        叶辞风摸着自己腰间的灵兽袋,手中兜了一张替身符。

        替身符,大致属于简化后的桃代李僵符,虽不及桃代李僵符逼真,但只要避免大开大合的动作,比如像叶辞风这般端坐床头,也很难被人看出端倪。

        而且,这替身符还是叶辞风这等符道宗师所制,糊弄神魂不全的季渊定然不成问题。

        季渊应声走来,立在叶辞风身前,然后,当着他的面,开始解腰间玉带,脱靴子……

        “……打住打住。不是让你上床睡觉。”

        叶辞风发现他徒弟对他的床似乎有什么执念,手忙脚乱指使季渊把衣服穿好。

        季渊茫然看着他。

        叶辞风道:“我今儿闹得有些乏了。灵兽袋空间逼仄,我这只小灵狐,常年散养,定是住不惯了,在袋中叫得厉害。”

        言罢叶辞风左手一挥,出现一只尾间点雪的赤狐,伏在他的膝间。

        在这电光火石不动声色之间,叶辞风催动替身符,使得人形幻身得以维系,而自己已变回狐狸真身,大摇大摆地抓住季渊的腰带,借力一跃,钻进季渊的怀中。

        替身符幻成的“叶辞风”,继续道:“我这只灵狐喜动,性子活泼。今儿下午,你跟着萧瑾,带他在云陵城好生溜溜。我困乏得紧,便睡了。你去吧。”

        这样便两全其美了,变回狐身的叶辞风,能继续游览云陵城,还杜绝了被自个儿师哥发现的可能。

        季渊冷淡地睇了床边的“叶辞风”一眼,旋即拧起赤狐后颈,即叶辞风真身的后颈皮。

        叶辞风本就是装傻充愣的行家。他四只爪子,颓然耷拉着,水汪汪地望着季渊,人畜无害地冲他嗷了一嗓子,叫声软绵。

        季渊将他拎至自己的面前,细细端详,神情仍是不变。

        一张不断放大的帅脸,凑至眼前。叶辞风心中忐忑,以为季渊瞧出了自己的破绽,只得偏着小脑袋,抖抖耳朵,继续装无辜。

        一狐一人对峙了半刻钟。叶辞风暗中驱使躺在床上的替身符,又催促了一声。

        季渊这才松开捏住叶辞风后颈的大手。叶辞风如释重负,重新钻回季渊的前襟中,只莫名觉得这人的冰山气场,更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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