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玉山倾【大修】
蓝芒小剑来势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已从季渊的发顶,深深劈入眉心。
季渊低眉垂眼,深深看着叶辞风,将他勒得很紧。
叶辞风以为他害怕,勉力从季渊千年玄铁般的桎梏中,伸出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担心,这玩意儿不痛,跟脑门儿里刮进一阵凉风似的。”
慧剑旋即挑出季渊的眉心,四周寂寂,无事发生。
一点儿杂念都没有了?
贺迟脸色微变,聚掌操控慧剑,再向季渊的脑门儿劈出一剑,仍然毫无反应,仿佛眼前这人的灵台里空空荡荡,风清气正,连句像样点的脏话都劈不出来,更别提邪念或是煞气了。
“差不多得了。这凉风刮多了,也得给人刮出伤寒症,何况你这元神剑是往人脑门儿里劈的。若把我这尚好的一徒弟,劈成个二愣子,你可得负责。”
叶辞风见目的已达到,尽显护短本色,区区一练气修士,胆敢跟剑门关首席弟子呛声,得亏贺迟出生名门正派,克己奉公,竟当真将元神小剑收入自己灵台,不再与他二人计较。
“慧剑斩念”这一招,须得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分裂元神权且为剑,才能施展。
季渊肉身强悍无匹,无懂身法,不通拳脚功夫,却能完全凭借战斗直觉,与强者对垒而不落下风。
若季渊真是个下凡历劫的忘情道剑修,那少说也得是渡劫期。
可天底下的渡劫期,已算陆地神仙级别的人物,无一不是人中龙凤,闻名遐迩,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因此,叶辞风对季渊身世的好奇,从来没有放下,正好借着这位剑门关后学的剑,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来能再探探季渊的根底,二来也考察考察这位剑门关嫡传弟子,贺迟的心性。
虽说季渊的身世来历,仍一筹莫展。
但至少眼前这位年轻剑修,并未让叶辞风失望。
剑门关是叶辞风为了抵御方外魔物,联手九座剑道世家创立的,建立伊始,便已护卫九州、伫候光明为己任。
方才这位年轻剑修命在旦夕,首先顾及的,仍是脚下苍生的安危,而今被修为低微的他挑衅,也从未恃强凌弱,言谈举止不骄不躁,除了对萧瑾不假辞色,几乎堪称完美。
无怪他师哥灵禅子佯狂傲世,也夸赞这小年轻日后能继承剑门关的道统。
委实没有堕了剑门关的门风,而且皮相还这般无可挑剔。
叶辞风看贺迟,是越看越欢喜。
直到季渊啪嗒一下,猫着腰,将脑袋搁在他颈窝,青丝半散,盖住了叶辞风半个眼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怎么了?不舒服?”叶辞风勉力将季渊压在他肩头的脑袋架起来。
叶辞风对季渊是有贼心没贼胆。
可而今这能看不能吃的俊郎君,许是因为缺魂失忆,身边又无所依傍,对他益发依赖,实在让他十分煎熬。
季渊并不言语,只眨巴着空洞漂亮的眼睛,鸦睫一扇一扇,顺着叶辞风的视线,轻挠着他的五脏六腑。
两人一腻歪起来,就旁若无人。站在对过的贺迟,睇着季渊蹙眉道:“我从未见过魂魄如此纯澈之人。”
叶辞风好不容易才将季渊这超大号背部挂件给撕开,心中腹诽,可不魂魄纯澈嘛?纯得都纯没了。
萧瑾硬凑过来:“贺迟,你不说你有公务在身吗?如今此地事了,你可别耽搁了。”
萧瑾的声音分明近在咫尺,贺迟仿佛没听见。
他转脸问叶辞风:“两位贵姓?仙乡何处?”
面对贺迟意义不明的盘问,叶辞风有意隐去季渊神秘的身世,简单介绍了自己二人的来历。
一旁的萧瑾,见对话双方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更加火冒三丈:“贺慎之!我是犯了哪项天条,才这么不着你待见?”
叶辞风听清这年轻剑修的姓名,眼前一亮,抢上前问:“你姓贺?可知道贺北山?”
贺迟略略颔首:“我是他的九代世孙。”
“你家现下还有几房人在?”
叶辞风心情激荡,竟在此地碰上故人之后。
贺北山当年与他结交时,已是称雄一方的剑修,炼化一州的江水为剑,上善若水,交游天下。因为叶辞风在剑道造诣上另辟蹊径,贺北山不顾自己年长叶辞风两百岁,非要磕头拜他为师。
可那位嗜剑如命的剑修,好不容易偷师了几招叶辞风的独门剑术,却死在抗魔的路上。
他那柄以一洲水脉炼制而成的爱剑,也因杀伐过重,而被鲜血染透,损毁于一旦。
贺迟道:“贺家向来是一脉单传。”
叶辞风前世尘封的记忆,破开一道口子,流年往事如逝水般汩汩而来。他瞄着贺迟背负的光华沉敛的剑匣,里面所纳的血河剑,还是他亲手打造的,如今竟已历经了贺家八代人的手,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很忙吗?”
叶辞风望着眼前这位算他半个徒孙的青年,眼中的喜爱已不知不觉化作慈爱之色,“若是不忙,陪我们在这城里转转吧。”
萧瑾忍无可忍,气得脚底长弹簧,蹦起两丈高,抢白道:“他怎会不忙?心里要顾着苍生,肩上要担着道义,他是行走的照妖镜,正道的光,天道的老娘都没他忙——”
“恕在下孤陋寡闻,想请教一句,这个……天道的老娘,是何方神圣?”
叶辞风忍不住问道。
“叶兄过谦了。我就随口一说,你看这天底下的人,一旦命途不顺,失意之时,都得指着苍天,热情问候天道他老娘,”萧瑾鼓着腮帮子,“欸,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是说——”
“去哪?”
结果萧瑾这一通牢骚终归是没倾吐完。
贺迟清冷的问询,骤然冻结了他的话头。
去哪?
萧瑾两眼发懵,神情茫然得几乎带了点恐慌,仿佛是硬拳头抡在了棉花上,仿佛本来已打定主意不撞塌南墙不回头,南墙却不声不响对他开了窗。
贺迟回应得如此干脆,以至于萧瑾这一腔陈年苦水,突然显得毫无意义,且不合时宜,以至于他如今的脸色,比隔壁街的染坊还丰富多彩。
叶辞风单纯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笑望着五官打架的萧瑾,作壁上观,也不插话。
“现在想去哪里?”
贺迟清冷的目光,落到萧瑾身上。
萧瑾当即打了个机灵,脱口而出,“去你心里。”
“噗……”
好不容易将自己摘出来,在一旁看戏吃瓜的叶辞风,差点没绷住,捂嘴偷笑。
不知为何,这位大齐三皇子,分明心悦贺迟,却自见面开始就一直鼓捣着催人家离开,一面还花式告白,生怕人家不够恶心自己。
风月技巧简直还在牙牙学语阶段,看得叶辞风都替他牙酸。
不过,即然萧瑾已经直截了当,要“去贺迟心上”了。
叶辞风挎着季渊,后退一步,给萧瑾让出施展空间:“那你们忙,我和他就不去了。”
他话音未落,他身侧的季渊被他一扯,身子绵软垂落,脑袋抢先砸在他的心上。
若非叶辞风手疾眼快,堪堪架住季渊的胳膊,恐怕他脑袋还得砸到地上。
季渊这一晕,晕得很不是时候。
萧瑾没来得及与心上人,赏花观景,叶辞风也不顾上与晚辈后生,忆苦思甜。
四人都回了黄粱居。
贺迟抱剑靠门而立,连一向话痨的萧瑾也一声不响地猛给往嘴里灌茶。
叶辞风坐在季渊的床边,搭着季渊的脉,蹙起眉头,有些无从着手。
季渊昏迷的症状,十分蹊跷。
全身僵直,脉搏心跳全无,呼吸停止,就连体温都在逐渐变凉,这症状疑似是……羽化了。
叶辞风将他能在人前施展的手段,能使的都使了,仍然没有分辨出季渊这到底是害了什么怪疾。
“叶兄,季道友他……现下状况如何了呀?”
许是见到叶辞风已在床头呆坐了半晌,萧瑾出声问。
“我这徒弟本就魂火薄弱,灵台识海又受了几下厉害的。唉,怕是不成了。”
叶辞风掐了掐季渊静谧的睡颜,摇头叹气道。
“啊——方才好好的一个人,怎就不成了呢?”萧瑾喃喃。
叶辞风愁眉苦脸:“可不嘛?这人啊,还不如城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命硬,怎就说倒就倒了呢?我还指着他给我养老呢。”
剑门关善攻伐,却不精医道,贺迟适才也已探过季渊的脉象,而今被叶辞风和萧瑾两人的双簧唱得脸色僵硬,毕竟说到底,导致季渊陷入昏迷的元凶,似乎正是他的那两记“慧剑斩念”。
“容我去信一封,请儒门精通易理的夫子过来为他看诊。”
贺迟许是已在心中拿过主意,讲出了他认为比较妥帖的方案。
“不必了。”
叶辞风二话没说地回绝了贺迟的提议,连他都诊不出个所以然,除非文圣亲至,他不相信有谁能看什么名堂来,顶多落得几句“顺其自然”“节哀顺变”的客套话,还徒然惹上些不相干的瓜葛。
“我虽根骨平庸,切脉的功夫,却是得了名医真传,也算能独步天下。若我都无能为力,儒门的人来了也不济事。”
叶辞风正了正神情,手仍搭在季渊身上,扭头道貌岸然道。
“叶兄气宇非凡,我早就看出你绝非常人了,却不知叶兄原来是医道圣手。”
萧瑾啧啧称奇,旁观叶辞风诊脉,欲言又止,“只不过……叶兄,你手搭的地方,我们把它叫作胳膊肘。”
“这手臂上的曲池穴,乃手三阳经,手三阴经气机流转的关隘所在。我自有独门诊脉之法。”
叶辞风收回爪子,道貌岸然地接着糊弄,“季渊的病来得迅猛。一会儿我要用到师门的独门针灸之法,不便外人在场,还请二位移驾。”
叶辞风明白了当地下逐客令,萧瑾只得应声离开。
临出门前,贺迟落了半步,回头道:“倘若他有事,罪咎出在我不问皂白,行事过激。我愿……”
“好啊。难得贺兄有这样的觉悟,偿命就不必了。”
叶辞风蹦下床,两步弹到贺迟跟前,“至于这看诊费,丧葬费等一干赔偿,便待我先诊治完病人,我们再作商量,可好?”
叶辞风其实根本还不不知道,季渊的昏迷与贺迟使出的元神剑是否有关系,又有多大关系。
他方才一直明示季渊的伤是贺迟造成的,话都递到贺迟嘴边了,就等着贺迟认错,好借故大大的讹一笔。
现在,叶辞风心满意足伸出手,要与贺迟击掌为誓。
别说手,贺迟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转身关门便走。
叶辞风只当他是默认了,毫不见外地张罗道:“贺兄别走远了。我这秘传针灸之法,施展时需全身贯注,不得中断,还请贺兄在门外替我护法。”
砰咚。房门关上了。贺迟的剑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清响,表示自己应下了。
叶辞风仍不放心,从袖中摸出四枚结界符,分别拍向房屋四壁。
结界符泛起青光,两两丝缕相连,将厢房隔绝成一方小天地。
搓了搓手,叶辞风深情注视床上的睡美人,眼泪都快从他嘴角渗出来了。馋的。
对于季渊突如其来的恶疾,叶辞风能救当然乐意救,救不了他也无甚心理负担。
甚至心中还滋长出一点难遏的窃喜。
他已经查探过,季渊此刻虽然已有死相,体内生机却并未断绝,魂魄尚存,阳气丰沛,只是皮囊与魂魄暂时失联。
这对不断需要阳气供给的他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纵使他暂时寻求不到根治幻身不稳的法子,手边还有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阳气源,供他随意霍霍。
季渊睡得很瓷实,被叶辞风连拉带拽,一路磕磕碰碰拖到三楼,上下眼皮粘在一起似的,睫毛都没颤过。
目今端肃地躺在床上,外袍早已被叶辞风扒了,穿了一身亵衣,是用叶辞风外袍改的,不合身,长手长脚都露在外面,皮肤白皙得泛着瓷器的光泽,仿佛一碰就碎。
叶辞风心头一痒,俯身凑唇过去,就当提前固本培元了。
季渊的唇,近乎肉色,唇尖泛了一抹微红,其实远不如他眼睛那般沉静单纯,让人容易心生亲近。他的唇,素来纹丝不动,像斧凿刀削上去的,透且薄,闭上眼后,更显薄情寡恩,俊得太过偏激,几乎有了凶煞气。
叶辞风用眼神勾勒抚摸季渊的唇形,垂首眯眼,缓缓靠近。
季渊细致的五官逐渐在他眼前放大,直到他与季渊不过咫尺之遥。
他心中一咯噔,瞳孔大睁——
他的腰突然被人握住。
季渊猛地睁开锐利的银灰冷眸,因隔得太近,睫毛若有似无扫过叶辞风的脸。
叶辞风大骇,正要抽身,却动弹不能。
身下这位凶煞的青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环过另一只手,捏住了叶辞风的后颈。
叶辞风受此猛力,整个人由坐姿,转而栽倒在青年的胸前。
场面一度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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