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朝代
夏月蝉声长,庭深树影幽。
慈济堂的庭前植着几棵古槐,夏日里浓荫如盖。
绯苓坐在水井边淘洗着黍米,她的十指浸在水中,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水盆中,泛着粼粼的水光。
一双手苍白未退,只有指尖泛着一丝微红。
绯苓微微有些恍神。
来到这里半个月余,她仍时常恍如梦中。
她用了十天时间,才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六十年后这件事。
而比穿越到六十年后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她所在的朝代大渝王朝竟已覆灭,如今已是大济朝的天下。
当慈济堂的管事何盈跟她絮絮叨叨地讲如今皇帝多么贤明,多么注重民生时,看到绯苓那呆滞的表情,还以为她是落水受的惊吓还没恢复。
何管事便知趣地起身告辞:“容姑娘,你别想太多了。我们慈济堂就是救济你这样落难的百姓,你只管在这儿好好休养身体便是。”
慈济堂
绯苓心情复杂地环视这件间屋子。
慈济堂本是她与京城的几名大夫合力所创,当时大渝士族荒淫无度,朝廷纲纪败坏,内乱频发,民不聊生,即使是京城,也频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发生。
看不下去的容绯苓,用自己在尚食局攒下的银钱与一些善良的医者共办了慈济堂,力所能及地救些苦难的百姓。
绯苓还记得,那日她刚做完宫里的晚膳,便冒着大雪出宫到慈济堂送粥。谁知天黑路滑,经过护城河时竟意外滑落水中。
被人救起后,再睁眼时绯苓才发现,她虽人在慈济堂,可是这时间却很对不上。从腊月隆冬变成暑热正盛也就罢了,年号竟也从大渝武安十八年变成了大济隆始三十二年。
自她苏醒后,何盈管事便每日来找她说些话。
何管事年纪五十左右,是个富态而慈祥的妇人。她每日和绯苓唠嗑,也无非是讲些慈济堂的琐事,间或夹杂一些对当今圣上的崇敬溢美之词。
“容姑娘,说起来咱们慈济堂的年龄比大济还大呢,前朝的时候就成立了。”
“容姑娘,要说这世上谁最英明,还是属咱们今上,是他老人家将慈济堂收编朝廷的,每年可以领好多俸禄。”
“要不说咱们命好呢,生在了大济盛世,听说前朝呀,人食人的事都发生过呢!多亏了咱们今上把渝朝推翻了。”
“容姑娘,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家里做什么的?怎么就掉河里了呢。”
绯苓回答:“何管事,我明年五月就双十了。我就是京城人,家里已经没人了。”
何管事同情地说道:“哎呀呀,小姑娘可怜见的。你若不嫌弃,倒是可以留在慈济堂帮忙。我们可缺人手呢。”
绯苓道:“我没别的本事,只是烧菜尚可,不如往后我便在慈济堂烧菜。”
她在慈济堂养了这几日,每天吃到的羹食不是淡而无味就是咸得齁人,想来烧菜的人不精于此,正好顺势提出烧菜。
何管事闻言大喜,道:“我正求之不得。容姑娘,我们慈济堂不是请不起伙头师傅,只是朝廷给的俸禄都拿去做了善事,手头有功夫的师傅,都看不上咱们慈济堂,都去了酒楼呢!平素烧菜的也只是堂里的几位管事,饱腹而已。倒是让容姑娘见笑了。”
容绯苓是个行动派,当下便去了厨房。
路上,何管事跟绯苓介绍慈济堂的情况:“咱们慈济堂虽是三进的院子,常住的人却不多。除了老身,还有管进账的崔管事,管采买的章管事,负责粗使活计的马老头,从小在慈济堂长大的孤儿小满。你往后若是烧饭,也只烧这六份饭便是了。若是有什么要帮手的地方,只管叫小满,这孩子皮实得很。”
绯苓一一应下了,又去看厨房。
后厨空间很大,锅灶俱全。只是调料稀少,只有些油、盐、米面、当季的蔬菜。
绯苓喊来慈济堂的孤儿小满去市场买些猪筒骨,自己则开始揉面。
小满今年七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绯苓的面刚揉好,小满便提着筒骨跑回来了。
“容姐姐,咱们今晚吃什么呀?”小满下巴挨着桌沿满怀期待地问。
绯苓别过头看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因慈济堂伙食不好吃,小男孩也饿得皮包骨头。绯苓好笑,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办,保证你往后吃香的喝辣的。”
小满一听精神大振。
就这样,小满在绯苓的指挥下将筒骨上的肉全剔下来,又将大锅打满了井水熬猪筒骨。
绯苓则将剔下来的筒骨肉细细剁碎,腌上盐巴豉油。
熬过半个时辰,揭开盖看,熬得乳白色的猪骨汤正上下翻滚,绯苓撒下一把金黄的姜丝,又将切成细条的面下了汤,待煮沸了便加上半勺冷水,如此往复三次。碎肉上锅里爆炒,香气顿时溢满整个厨房。
待面煮好后,排开六个瓷碗,六碗面乘出来,鲜绿的葱丝配上肉末白汤,其色鲜丽,其香扑鼻,分外惹人馋虫。
小满抓起一双筷子便在厨房吃上了,边吃边直嚷好吃。绯苓也不打扰他,便自己把面装上食盒一一送了出去。
慈济堂各人收到了晚膳也是赞不绝口。
何管事道:“哟哟哟,容姑娘原来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好久没吃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面食了。”
管账的崔管事直道:“好吃好吃!我就说章管事那婆娘烧菜难吃,她还总不认!”
马老头道:“容姑娘这是师承的哪位大厨呢?老马我也活这么多年了,也没吃过多少次这么好吃的面条!”
绯苓看着他们的反应好笑,心道,怎么说我也在尚食局耳濡目染了这十几年,继承的都是我爹的真本事。
绯苓的父亲原是大渝皇宫的金牌御厨,她娘早逝,因此绯苓打小就跟在父亲身边打下手。十六岁那年她父亲去世了,因为皇帝爱吃的菜只有容家父女做得来,因此绯苓倒是得了额外的恩典,十六岁上便已是尚食局的掌厨。
自此,慈济堂的三餐便由绯苓包圆了。
在慈济堂这十来日适应得倒是良好,回首再想起从前在尚食局的日子,倒恍如隔世了似的。
“容丫头,容丫头,在干嘛呢。”
绯苓正出着神,忽然听到何管事的声音,扭头一看,见她从前头急匆匆地走过来。
她莞尔一笑,道:“现下暑热难忍,我拜托了章管事买了些酸梅、绿豆、莲藕、豆腐、鲜笋回来,准备中午做些消暑的小菜呢。”
何管事道:“这些先放着,快随我来,有贵客来了。”
“什么贵客?”绯苓奇道。
何管事边走边道:“半个月前你不是落水了么,那时正是贺三公子救的你把你送来慈济堂。今儿他有空过来,得带你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绯苓听闻救命恩人来了,精神一振,忙擦净了手与何管事一同出去。
“贺三公子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咱们慈济堂的贵客。不过你也不必拘束,贺公子人可好哩!”何管事边走边提点绯苓。
说着话间,两人已到前厅。
客座上坐着一个温文儒雅的青年,身形笔直,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绸面衣裳,二十岁的年纪,鬓若刀裁,面如冠玉。此刻他正端起茶杯饮茶,仪态举止十分有风仪。
见两人进门,那青年循声望去,目光在绯苓身上顿了顿。
何管事一进门,就笑呵呵道:“哎呀呀,令贵客久等了。三公子,这就是容姑娘了,说起来呀,老身还要感谢十三爷为慈济堂送来一个宝贝呢!”
“哦?”贺公子面带笑意,顺着何管事的话看向容绯苓。
如今正是暑天,绯苓穿着草绿色褙子,乌发挽起,只簪了一支青玉钗。肤白如细瓷,眉眼似画成,虽不加粉黛,却正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当初救她上岸时他没有细看,如今才算看清这姑娘样貌,却让他恍惚起来,只因这姑娘乍看上去分外眼熟,倒像哪个他认识的人。
贺公子正怔神间,绯苓已上前向他行了一礼:“容氏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贺公子回过神,起身虚扶了一下,又请两人就座。
待三人都入座,贺公子方问道:“容姑娘身体没大碍了吧?怎会不小心失足落水里?”
此刻他心里也犯嘀咕,当时下水救人时,这姑娘大暑天的穿了一身厚棉袄,可费了大劲才把她拖出来。
绯苓笑道:“蒙何管事悉心照料,如今已大好了。”
何管事眉开眼笑地说道:“如今倒是容姑娘反过来照料老身了。容姑娘烧菜这手艺,便是春风楼的大厨也不及。三公子今日便留在慈济堂用午膳吧!”
绯苓也道:“救命之恩无以言表,贺公子既来了,合该由绯苓作席一桌,聊表谢意。”
贺公子本欲拒绝,听闻绯苓这样说,便微笑道:“既然如此,贺某便叨扰了。这暑气正盛,人也十分没胃口。容姑娘若是做几样消暑小菜招待,便已感激不尽了。”
三人又闲聊几句,绯苓便起身告退。
到了后院,小满这孩子又不知道跑哪疯玩去了。
绯苓也不恼,独自进了后厨,将早晨章管事采买的菜肉洗净备用,将铁锅在火上烧干了,切来笋片加肉丝清炒一碟,过一下滚油之后用酱油麻盐拌好,盛上碟子。
又取来一节白嫩莲藕,将糯米从藕孔灌入,再淋入桂花糖浆,用竹签封口放蒸笼里煮。
豆腐切块,过一遍沸水去腥,汆水烫熟捞出,小葱切丝覆于其表,淋上油醋糖盐,拌匀盛碟,豆腐与葱丝白碧相间,分外晶莹可爱。
乳鸽整只放入炖盅,加姜片茴香笋丝,倒入黄酒豆酱,慢火煨熟。
莲子去心,冰糖化水,加薄荷霜、桂花蜜调匀,莲子整颗滚过,放蒸笼上以蒸汽煨软。绿豆加冰糖煮水,冒泡后加入半软的霜糖莲子煮沸,放入井里冰镇。
绯苓行事极有条理,几样菜多管齐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做好了。
鲜笋肉丝、葱丝豆腐、糖酿糯米藕、黄酒炖乳鸽、冰糖莲子绿豆汤,加上早上冰镇好的一瓯酸梅汤,一一上桌排开,方请正厅中的贺公子入座用膳。
贺公子举起筷子一一尝过,细品了良久,末了,点头赞道:“鲜笋甘美,藕片去燥,乳鸽清甜,酸梅祛暑。妙极!虽我在家也吃过这几样菜式,却觉得还是容姑娘所做更胜一筹。”
绯苓笑道:“贺公子是食中君子。若不嫌弃,得空之时便多来慈济堂赐教。”
贺公子欣然道:“若容姑娘不嫌弃,我必常来叨扰。”
用过午膳,贺公子便告辞了。
送走了他,绯苓问何管事:“这个贺公子,是什么来头?我看他虽随和谦逊,却又别有一番威仪气度,想来不是一般人。”
从前她在尚食局任职时,见到的王公贵族也不少。贺公子身上有前朝贵族那种贵气,却没有他们的骄纵高傲,倒是让绯苓很是好奇他的身份。
何管事摇头道:“这老身倒是不清楚。不过,他虽随和知礼,出手倒是极大方,经常拿自己的银钱补贴慈济堂。而且他知道的朝政大事倒是不少,想来也是至少五品以上的官宦家庭。”
绯苓暗暗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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