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灯魁
中秋将至,街道小摊上卖的瓜果也变成了新上市的栗子、蜜柚、葡萄、红枣、枨橘。挂在树上的红灯笼还没取下,因此过节的气息又较往年更浓。
孟家的丫鬟仆役已采买齐全,因此孟舒瑶得了闲,仍是来慈济堂帮忙。
绯苓一大早便将糯米粉和了一大盆面。小满围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容姐姐,今天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中秋节,自然是要做冰皮月饼给我们小满吃了。”
“冰皮月饼!”小满夸张地大呼,“那是什么?”
“冰皮月饼,在前朝可是只有皇帝的菜谱上出现过。我们小满吃了,将来也要封侯拜相。”绯苓笑呵呵地逗他。
糯米粉倒入蝶豆花水、菠菜汁、紫薯粉等不同颜色的佐料和匀,便做出了蓝、绿、紫、黄、赤等各色饼皮。又调枣泥、果仁、豆沙、莲蓉、卤肉、火腿、咸蛋黄等等馅料,填入饼皮,再印模子,送入蒸笼蒸上数刻,出笼便是莹透鲜香的各色冰皮月饼了。
月饼做好,绯苓便用油纸包起,五个一扎,给慈济堂众人每家送三扎祭月,连贺桥都没有遗漏。又另送五扎给孟家,叮嘱孟舒瑶分与邻舍仆役诸人。
慈济堂众人皆有家室,中秋这一日放了假回家过节,慈济堂便只留绯苓与小满两人。绯苓怕小满孤独伤心,便给了一大串铜钱他去逛灯会。
自那日孟家入宅请绯苓做主厨,孟钧又给了一笔酬金,绯苓如今也算小小地财富自由了。孟舒瑶邀请绯苓到孟家一同过节,却被她婉拒了。
穿越前,绯苓所有的节日都是在为皇帝备菜中度过,如今是她自由身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倒是很想领会一下中秋灯会的盛况。如今世道清明,中秋灯会一年繁荣过一年,据说花灯、焰火、杂耍等等热闹都会有。
孟钧中秋这日也得了假,白日里处理完军务,便回京城宅子与妹妹用了晚膳,孟舒瑶撒娇要去看灯会。
孟钧道:“绯苓呢?正好她也是孤身一人,你与她这么好,怎么不请她来一同过中秋?”
孟舒瑶道:“绯苓想看灯会。阿兄,我也没看过京城的中秋灯会,咱们便上街看看吧。”
听她这么一说,孟钧便起身披了外袍,陪妹妹上街去。
灯会戌时便已开始,此刻天还未黑透,沿街的排排灯笼便已亮了起来,照得街市如昼,人声也逐渐喧闹起来。沿街诸店皆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酒楼好的观景位置,也已被富贵人家预定下来。
街道两边又有很多摊贩,除去卖新上市的螯蟹、石榴、榅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外,也有售卖麻饮细粉、素签沙糖、桂花糕、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香糖果子等糕饼小食的,也有卖冠梳领抹、头面衣着、钗环佩饰的,有结了彩带变戏法的,点着灯火卖杂耍的,琳琅满目,人声不绝。
孟钧向来对这些热闹不感兴趣,便由着妹妹在各个摊贩间挑拣赏玩,若是看上什么再上前结账。
他正伫立街边,侧头却见一对高挑男女走过来。
那女子穿一身流彩钿花烟罗裙,云鬟雾鬓,肤白胜雪,神色清冷倨傲。男子穿了一身霜色滚金边锦袍,相貌英俊,两人站在一起是分外悦目,好似璧人一对。
孟钧认出那男子正是贺棠,上前道:“东瑜!你怎么在这儿?”
贺棠看见了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漾出一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色,展颜道:“英卓!”
他上前拍拍孟钧肩膀,又侧头向身边那女子介绍道:“这是孟钧,我的同袍战友。这是淞南县主,郑尚书的长女。”
孟钧忙向淞南县主见礼,后者侧身受了他的礼,却只略点了头,并不言语。
孟钧并不放在心上,又与贺棠攀谈了一会。两人自回京以来,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只不过寒暄一会,孟钧见淞南县主面色略显不耐,便道:“舍妹还在等我,就不耽误东瑜游赏灯会了。”
那淞南县主名为郑芊柔,是郑贵妃的侄女。
因自小跟在郑贵妃身边长大,得蒙圣眷被封为淞南县主。郑贵妃欲撮合自家侄女与贺棠,便遣贺棠中秋这日陪郑芊柔逛灯会。
皇城御街一带的灯会皆是官家家眷游玩,郑芊柔不想贺棠遇了熟人,自己反成作陪,便拉着他到皇城外的洪福大街上,美名曰“与民同乐”。
贺棠本就不喜陪人闲逛,只是贵妃之命难违,因此两人之间并无多话,对郑芊柔也是客气疏离。
郑芊柔心下本就不大高兴,在洪福大街见他仍屡次遇见部下与同袍,便将她晾至一边,因而面色更加不豫。
郑芊柔的婢女采霜见两人气氛尴尬,街道前方人头攒动,似是有什么热闹,灵机一动,便道:“奴婢听闻洪福大街的灯会向来有‘答题夺灯魁’的传统,好像就在前面,殿下不如去夺来那灯魁送与县主,县主带回去让贵妃娘娘也高兴高兴。”
郑芊柔闻言抿唇一笑,又看向贺棠。
贺棠无奈,便对身边侍从道:“云回,你在这里护着县主,别让人冲撞了。我去看看。”
他虽如此说,却并不打算去夺那灯魁。在大济,男女之间相赠灯魁有“倾心”之意,他与郑芊柔虽自小相识,却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因此不想误导她。
贺棠准备去看会儿夺灯魁的热闹,待那灯魁被人取走,便带郑芊柔回宫。
他信步走至夺灯魁的台架前,那里已站了许多百姓。
台架上挂着许多色彩鲜艳、造型精致的花灯,售价从几十个铜钱到一整锭银子不等。
而灯魁,便是这次灯会压轴的花灯,是请顶级的手艺人扎出来的花灯,今年的灯魁名为“问莲心”,是用一百零八片竹篾扎出的莲花形,糊上桃粉色的纱绢,蜡烛一点,便透出碎金般的光影,随着花灯的转动,层叠的花瓣遮罩下的光影回旋交错,绚丽非常。
夺灯魁的规则非常简单,台前挂着五个红灯笼,灯笼下各悬着一张纸条写着题目,民众可到台前取白纸作答,若每答对一道题目便可挑一盏花灯,最先答对五道题者即可夺得今年的灯魁。
贺棠上前看了那几道题目,那几道题分别涉及天文、算数、历史、神话、典故,皆是冷门偏门的题目。即使是他也只能答上四道,最后一道实在冷门,若非对着古籍索引,想必要知道答案只能花钱给出题人解惑了。
他会意一笑,这种夺灯魁活动其实也是商家敛财的一种手段,富贵人家为取好彩头便会花重金从商家的托儿手里买来答案换取灯魁。
贺棠看过题目,便抽身离开,不经意一瞥,却见到不远处一个女郎正俯身写字,她一只手定着贴在竹架子上随风轻扬的白纸,另一只手执毛笔专注地写着什么,明黄的街灯为她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色,晚风拂过她的发丝,来来往往的人影遮住他的视线,再看去时人已离去。
忽然灯台前的伙计一声高呼:“答案全对了!”
人群里一阵小小骚动。贺棠随众人看去,却见台上正是方才那写字的女郎,此刻正笑意盈盈又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盏“问莲心”。
贺棠长舒一口气,他本以为这场夺灯魁至少得经过几个大户人家竞相加价后方拍得答案夺到灯魁,没想到题目刚出来就有人答出来了,这姑娘看起来既不像哪家的小姐,也不像哪家的丫鬟,想来这答案竟是自己解出来的,果然市井里处处卧虎藏龙。
他如释重负,可算不用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贺棠转身离开,准备回去交差,却听身后有道清柔的声音叫道:“唐公子,唐公子,等一下。”
贺棠反应过来那是在叫他,复又回头,却见是那刚夺得灯魁的女郎,刚小跑着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还带着红扑扑的红晕。她见叫住了贺棠便松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站定,缓了一口气方道:“唐公子,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
贺棠一双黑眸露出些许疑惑,这女郎看起来面生,他又是刚回的京城,并不记得认识过这号人物。
那女郎仿佛看出了他眼神里的疑惑,忙又道:“我姓容,唤作绯苓,是孟钧的朋友。上回在孟家不小心误会了你,还骂了你,实在是抱歉。”
贺棠终于想起来,这是孟家进宅那日那个口齿伶俐的姑娘。他摇摇头,道:“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
容绯苓爱惜地抚摸了一下“问莲心”的花瓣,又将它递过去:“今日相遇实在凑巧,我身上并未带什么,这件花灯做工精美,寓意也佳,便赠与唐公子当赔礼吧。”
贺棠一愣。
他平素也遇到过爱慕他的官家小姐赠礼,可那无一不是暗里遣婢女相送;即使在征西时,一些大胆热烈的西北姑娘送礼给他,到了他面前也是千娇百怯的。像她这样坦然地赠礼的实在没有,仿佛她的赠礼真的只是为了赔罪,而礼物也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赔礼一样。
他个子高,看她需要微微低头。她微仰着脸,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投在她的脸上,恰似一朵白芙蓉。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可她的瞳仁映着月华的清辉,如琉璃般通透。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双清透坦荡的眸子,他鬼使神差地就接下了那盏“问莲心”。
待贺棠反应过来时,那容姑娘早已消失在人海中了。
贺棠提着“问莲心”回去时,在街边等待他的三人神色都被这盏灯魁点亮了。
婢女采霜喜道:“殿下回来了!”
郑芊柔见到他手中的灯魁,面露笑意,迎上前去,正欲接过,贺棠手却一收,避开了她的手,道:“这灯魁乃他人所赠,恕我不能将它送你了。”
郑芊柔神色一冷。她自幼跟着郑贵妃在宫中长大,身边人对她如众星捧月,连皇帝都破例封了她县主,何曾被这样下过面子?
“东瑜哥哥,你”郑芊柔见贺棠却并未看她,也没有松口的意思,气得甩袖转身,“采霜,我们回宫。”
贺棠见她闹起了脾气,却也不急,反而对侍从云回道:“你护送县主回宫。”想了一想,又将“问莲心”递给他,道,“送县主回去后把灯魁送回王府放好。妥善后便自回家过节吧。”
云回接过那盏“问莲心”,道:“殿下,我真不懂您,一盏灯魁罢了,送给县主便是。如今惹恼了县主,让贵妃娘娘知道了跟王妃告你状去,回头王妃又要数落您了。”
贺棠道:“今日把灯魁送出去了,明日赐婚圣旨下来,你接不接?”
说罢,便转身就走。
见贺棠走远了,云回挠挠头,小声说道:“也是,县主这脾气谁受得住,还是殿下英明。”
送走郑芊柔,贺棠准备找上孟钧回军营饮酒。
经过方才的灯台时,因灯魁已被取走,故而已人影稀疏,花灯已取下大半。却见那商家正与几个穿黑衣的汉子比划着什么,时而窃窃私语。
贺棠心下一动,留神去听,隐约听到“灯魁、算账”的字眼。这商家恐怕是今晚生意未成,便找来些地痞准备找那容姑娘的麻烦。
思及此,他便搁置了找孟钧的想法,转到灯会上寻那容姑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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