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跗骨之躯


江琅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笑呵呵的坐在谢辞盈的右边,谢辞盈坐在正中间,左边是一脸忿忿不平的屠于今。

        屠于今右脸颊上有几道青青紫紫的抓痕,“江琅,你真是干得出来,拿针扎老子。”

        屠于今咬牙切齿,左脸颊肌肉微微颤动,他忍着疼,龇牙咧嘴的把银针拔下来,嘴里还不时发出难忍的痛呼声。

        “江琅混蛋狗崽子要不是看在师兄的面上,我一定让你摁在地上打,狠狠地给你两巴掌。”

        闻言,江琅往脸上擦药膏的动作一顿。

        先是意味不明的扫了一脸屠于今,紧接着在屠于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慢条斯理的摸出一块留影石。

        示威似的在屠于今眼前晃了晃。

        屠于今:“…………”杀了你。

        谢辞盈猜都不想猜,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这留影石里面录得是什么。

        “江琅,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屠于今猛虎过山之势向江琅扑过去,江琅丝毫不慌,慢吞吞的威胁道:“屠师兄,你知道我一向不跟人硬碰硬,留影石这东西我随身携带的不多,但是四五十块还是有的。”

        江琅微微一笑,“你猜,我身上还有几份。”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今日之事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若是接下来我脸上的伤口新增一道,那么这留影石流落在外的可能就会多一分。”

        慢吞吞的话语看似毫无杀伤力,但是却成功地让屠于今立在了原地。

        他就这么举着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身体前倾因为剧烈的愤怒微微颤抖。

        江琅如愿以偿的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谢辞盈:“…………”

        屠于今恨恨的坐了回去,他虽然动不了这个混蛋,不过嘴上还是没放弃膈应江琅。

        “几十年没见,剑道一途没见你多有长进,倒是邪魔外道学了不少啊。”

        “比不得你。”江琅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只看得见身躯庞大了不少,不过脑中依旧空空如也,晃荡的厉害。”

        从小到大,屠于今嘴上功夫就从来没有从江琅那里讨到过便宜。

        也不知道被这个小师弟坑害过多少次。

        江琅十四岁入的天琅天,也是被剑尊带进来的,但是他和屠于今不同。

        江琅是汝菱江家的嫡公子,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和屠于今这种泥腿子里走大运的不同,他人又聪明,江家送他入天琅天是希望他跟在剑尊身后好好休息剑术。

        但是江琅不乐意,他不喜欢练剑,他喜欢炼药。

        虽说是拜在剑尊的名下,但是他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往外面跑,每天不是去挖药田里的草药,就是闲不住往深山密林里面钻。

        谢辞盈那时候忙,有时候看顾不到,没时间去找人,就会拜托他和薛让尘帮忙去找人,当然最后去的只有他一个,薛让尘是绝对不会理会除了谢辞盈之外的人。

        屠于今记不清楚自己是多少次因为江琅被困在深山老林,也不想细数自己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到底中了多少种毒。

        日常因为江琅的嘴毒被气得四仰八叉,若是说屠于今这辈子最讨厌谁,薛让尘排第二,江琅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屠于今他虽说不喜欢江琅,但是作为师兄,他绝对是对得起江琅的。

        想到这里,屠于今越发觉得心里那一关有些过不去了,不打江琅一顿,他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他捂着脑袋,对着旁边正给自己脸抹药膏的江琅恶声道:“江琅,你现在快给老子滚,威胁老子,大不了鱼死网破老子也要揍你一顿。”

        江琅动作一顿,他默默地收起自己珍贵的药膏,顺从的站起来。

        下一秒,他突然拽住被他们两个围在中间的谢辞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下一个阵盘,在屠于今惊愕的眼神中,两个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原地。

        空气里还传来那贱人得意洋洋的声音。

        “师兄,回见。”

        屠于今:“………”

        他突然觉得自己被玩弄了,被江琅那个贱人玩弄了。

        他……竟然敢把师兄抢走,还是当着他的面。

        屠于今隐忍着怒火,胸口剧烈的起伏,砰的一声他一拳砸到旁边的树上,树叶簌簌作响,震动着哗啦啦啦的往下落。

        屠于今就站在树上,任由树叶盖满了整个肩膀。

        铜铁山的某一处,一道耀眼的灵光一闪。

        两个略显狼狈的身影凭空出现。

        谢辞盈一站定,就迅速甩开江琅拽着他的手,摆脱了他的桎梏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苍岭森森,层云叠叠,一眼望不到边。

        不是他熟悉的区域。

        谢辞盈的眉不自觉的皱起,他不习惯被别人牵着,无法掌握自己的步伐让他很不习惯。

        之前他之所以会允许屠于今跟着,也是因为屠于今他心思单纯,善恶都摆在台前,简单来说就是好摆布。

        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可怕的,但是江琅不一样。

        谢辞盈抿着唇,看着站在不远处扎头发的江琅。

        江琅嘴里叼着一根红色的发带,他正用手挽着长发,慢慢地把披着的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头发扎完之后,他又从储物囊里面掏出一套青色锦衣。

        眼看着他把手放在腰带上,松松的系带一扯就开了。

        看着他面色不改的样子,谢辞盈不淡定了。

        ……他这是打算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吗。

        谢辞盈当即转身就准备走,眼不见为净。

        他还没迈出一步,一道透明的阵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谢辞盈轻轻挑眉,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果不其然,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空白的屏障。

        四面八方,在没有出路。

        这是……想困着他。

        “师兄,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些年师弟走南闯北,倒是不争气,实力没什么增长,不过天地灵宝倒是积累了不少,这八方局就是薛让尘来了都不一定能打破,您还是省点心吧。”

        他的声音略有些喘,伴随着的还有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地靠近,江琅不知何时站在了谢辞盈的身后。

        一双手轻轻的搭上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擦过耳畔,谢辞盈耳边的那一小块皮肤有些发麻,江琅越靠越近。

        “师兄,好久不见,你不想和我多说些话吗。”

        “你都为我披麻戴孝这么久了,为了感谢你,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谢辞盈头也不回,他反手推开江琅要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声音冷淡,“江琅,不要靠我这么近,我不喜欢。”

        他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冷漠又凌厉,像是淬着寒冰的利刃。

        谢辞盈浑身绷紧,丝毫不敢放松,他的手紧握在两侧,澜澜在手腕上蠢蠢欲动,她感受到谢辞盈此刻不太好的情绪,焦急的想要冲出来。

        谢辞盈死死地压着她,澜澜不开心的收紧身躯,闹腾了一会儿,还是消停下去了。

        江琅注意到他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师兄,你知道的,我对你的事情一向是保佑最大的包容度,你喜欢的,你在意的,我也会多分几分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眼眸黢黑,眼神一刻也没有从谢辞盈的身上移开。

        “那个小鬼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伤害她。”

        “呵”谢辞盈只觉得想笑,他转过身,走不出去他就懒得站,撩起袍子就地坐了下来,他托着脑袋,眼底不带一丝笑意,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江琅,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是不愿意让你见到我身边的人呢,我倒是不在意你会如何,只是我家澜澜不乐意见到你。”

        听到我家两个字,江琅的眼瞳闪了闪,不过脸上还是保持着在谢辞盈看来格外讨厌的笑脸。

        在谢辞盈看来,江琅一点也没有变。

        剑尊这一辈子就只收了四个关门弟子,江琅是里面身份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出身汝菱江家,他的三个师兄,一个是天地生养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是凡间走了大运的泥腿子,还有一个是从世家破落户。

        唯独江琅,是从锦绣窝里面养出来的贵公子,第一次见,谢辞盈原以为他会是一个苍松翠柏的公子哥。

        不成想是他想岔了,这家伙就是披了一张贵公子的皮,实则里里外外都黑透了。

        被卖了还感激涕零的替他数钱,师兄弟里,就属屠于今被卖的最多。

        这家伙还喜欢穷讲究,在天琅天的时候,每日他的院子里面是最热闹的,十几个丫鬟仆从进进出出,房间的熏香要点最好的,衣裳也是一日一换,就连束发的簪子都不重样,用什么玉,木簪子要刻什么花纹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三个师弟里面,谢辞盈最不愿意和他打交道。

        所以,在江琅又意图凑上来的时候,被拘在袖子里的澜澜实在是待不住了,冲出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红缎在谢辞盈面前筑起一道屏障。

        谢辞盈走不了,江琅也休想靠近。

        江琅没有意料到谢辞盈会这么抗拒他的接近,他垂下漂亮的眼眸,有些失落。

        “师兄,当年所做之事实非我本意。”

        谢辞盈一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还有脸提这件事。”

        当年他在天烬渊被害的那么惨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出发之前江琅递给他的那一杯茶。

        在踏入阵法的那一刻,身上波涛汹涌的灵力开始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时候,谢辞盈就意识到了在这场谋杀之外,没有一个无辜者。

        江琅在药修一道上天赋异禀,只有他能在递给他的茶里面做手脚不被他发现。

        谢辞盈活过来之后,一直抗拒遇见过去的那些人,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是不愿意自揭伤疤。

        伤疤底下是血淋淋的烂肉,筋骨相连,藏着他愿意去窥见的深渊,历经时间刻骨的折磨,犹如跗骨之躯盘踞在他身上,那些他刻意忽略的过往,是伤口的催化剂,每一次相遇,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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