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固有一死
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家具被杂乱的遗弃在各个角落，叶黎像是逃难一样快步通过大厅，他的心情无比沉重，有种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压抑着。
通往书房的通道被深蓝色的力场阻隔，这时，机械的电子声响起。
“有客来访，身份验证中……身份确认，叶黎。”
挡在叶黎身前的力场锁消弭不见，出现一条通道，叶黎站定，握紧双拳，深吸了一口气。
书房是看书的地方，看得出来，这间屋子的主人非常嗜书，两旁陈列着巨大的书橱，里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籍。一走进书房内，叶黎闻着那股淡淡的书香，心里的愤懑也稍稍平息。
书房最深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玻璃，能够看到外间景色。
有位老人坐在靠近落地窗旁的椅子上，座椅和茶几都是用青木藤编制，这种天然植物在秩序科技时代已不多见，光这几个物件就可以买下一艘小型民用飞船，足见奢华。
青木藤的清香和书香并不冲突，常闻能提神，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还冒着淡淡热气。
老人知道叶黎今天会来。
就像一觉醒来，总会看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
“老师！今天就是审判日最后一天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离开这里？！”叶黎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情绪，在看到老人安然而坐时，又忍不住蹿了上来。
“是啊，最后一天了。在秩序光辉的笼罩下，如此高效的社会体系，也花了整整七天时间进行审判，还真是给我面子哪。”老人自嘲哂笑。
老人叫易凡，简易的易，平凡的凡。
他的名字平淡无奇，身份却一点也不，他在外面有着太多的称呼名头，高官名流喜欢尊称他为易先生，他的学生则都叫他易老。至于普通民众，不，普通民众不关心这些。如果不是审判投票进行全民公投的话，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毕竟那是整个秩序政府都顶尖的存在。
太阳太高太亮了，盯着看只会觉得刺眼，普通人对太阳也一无所知。
叶黎深深呼出一口气，把随身携带的微型呈影平板放到茶几上，一连串画面被展示出来。“审判日投票的结果全天网公开，到今晚十二点。现在投反对票的人数，仅仅只占一成！”
“这是预料中的，他们觉得我是个疯子。”易凡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扭头看向窗外。
灯火通明，天上不同航道里闪烁着各色光芒，那是公用或私用的飞行器在昼夜不停的穿梭，忙碌是亘古不变的现状。
“因为忙碌，所以很少有人能够静坐下来，思考一些问题。而发现这些问题的人，又不愿意去指出来、改变它们，因为他们害怕，也觉得麻烦。人果然还是更喜欢安逸。”
易凡摊开双手，叶黎看到了他刚才在看的那本书，是易老自己撰写的，叫《风雨》。
“就算他们都是愚昧无知的，就算超过九成的人都赞成行刑，老师你自己难道也投给自己赞成票了吗？！为什么还是不肯走！所有师兄师姐，您的学生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去往世界各地，被各个组织吸收容纳，为什么您不愿意？”
“这不是还有你嘛。你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弟子。”老人微笑着，向叶黎眨眨眼，眼角堆起褶皱，笑得很开心。
叶黎没有笑，看到老师这样，他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在易凡对面一屁股坐下。
“你似乎很生气，你觉得就算审判日能够决定我的生死，实际上只要我愿意，还是能够继续活下去，只是换个地方，比如敢公然和秩序政府作对的自由联盟，那儿一定会很欢迎我，我知道我有不少学生都已经去了那里，对不对？”
老人眼中澄澈清明，透着通达的智慧。
“但是啊，有一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与谋。我的反对并不意味着全盘否定。就算我离开这里，世界之大，真的有能够让我容身的地方吗？”老人反问。
叶黎不语。
他知道，易老说得很对，易老学究天人，智慧通达，看问题往往透彻。想让老人离开，只是叶黎单纯不想看到老人死在这里，仅此而已啊！
易凡似乎猜到叶黎接下去想要说的话，他抬手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
“人固有一死，如果这样做有意义，那死又何妨？现在的秩序就像是一座围城，它狭隘了我们的眼界，束缚了我们的成长，现在还想要篡改我们的思想。”易凡说到这，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脖子后方的芯片，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我觉得这是错的，他们对我进行审判，我又何尝不是在审判他们？”
“现在，审判结束了。”
“如果，我们生活的这里，是一座被高墙围住、被遮蔽天空的牢笼，那我愿意做那个试图打破牢笼、撕破天空的人，哪怕让所有人都看一眼世界的真实，也很好。”
叶黎没有再坚持什么，他陪老人静坐着，等待十二点，审判日的最终降临。
…
…
时间不会一刻停留，当数字跳动到十二点整时，一道通过秩序天网发向所有秩序民众的消息，从他们脖子后方的秩序芯片传达。
“审判公投结束，投票结果如下，赞成票893942521张，反对票201张，弃权票12张。秩序居民易凡，被判有罪，罪名——叛国。刑罚军即刻逮捕！”
这道消息通过天网和秩序芯片，一瞬间传往各处，同样传到了易凡和叶黎的手里。
易凡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仿佛那位秩序居民易凡，并不是自己一样。
“好了，差不多了。”易凡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起身，示意叶黎道，“谢谢你陪了我最后一程，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还记得我们最开始遇见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还只有八岁，被人骗着去机械废工厂里搬运零件，只为了替一个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小乞丐，挣一笔救命的医药钱。”
后面的话老人没说。
后来小乞丐还是没救活，答应付他工钱的黑心盗窃者早就消失不见，搬运零件的叶黎被当作是小偷，被机械废工厂里的工人抓住，一顿毒打。
然后他遇到了易凡。
当时的易凡，也是这样微笑着看着自己，然后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轻声说：
——“答应我，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好吗？”
叶黎没有答应，也没有说话，他死死攥紧的拳头在颤抖，他的眼眶里面有东西要夺眶而出，老人还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背对着全世界。
“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还很年轻，还有许多东西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你有一颗赤诚之心，天性善良，但只是这样还不够。以后有机会，替我去最北面走走吧。去看看那座镇北城。然后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最后，送你一个小礼物。”
易凡笑着，说罢，从他手中凭空出现一道金色光芒，光芒落在叶黎身上，化作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色十字架。
易凡伸手在叶黎脖子后面轻轻一抹，所有秩序公民必须植入、号称无法拆除的秩序芯片，就这样消失不见，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老人再挥手，叶黎脚下突然出现了一轮金色的光圈。
叶黎震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老人，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许多话。
“再见了，小叶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出去看看，看完以后，你就会有自己的答案。”
这是叶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脚下的光圈收缩，直至消失，原本站在光圈里的叶黎，也随之消失不见，他被传送走了，远离这块是非地。
做完这些以后，易凡重新回到书桌旁，他右手握住一杆狼毫大笔，左手摊开一页长卷。
他静心，沉气，然后开口，口吐绽雷。“我，易凡。”
话音起，所有周围的书橱中，一颗颗米粒大小的金字从四面八方涌现，它们活泼着跃动着，像淘气的金色精灵，相互间遇上后，手拉着手连结成一根根细长的金色锁链。
所有金色锁链又汇聚成一道道金色瀑布。
最终在老人脚下化作一片金色的汪洋。
整个书房已经变成了金色的海洋，老人浑然忘我，似无察觉，右手端笔不动，左手轻按长卷，口中继续铿锵念道。
“二十岁，我为除魔投兵戎，三尺长锋却妖邪。”
原本空白的长卷内，蓦地出现一个青年模样，他身穿黑衣劲装，背负长剑，伫立山巅，山下是黑茫茫一片的肆虐魔物，青年飞身而下，刹那剑气四溢。
“一百岁，我为黎民筑高城，天下有处可安眠。”
长卷画面再变，此时的易凡已经是百岁之龄，可样貌看上去仍是青壮，在他身后一座高城正拔地而起，那是秩序之城的雏形，在他身旁有千万人振臂高呼。
“两百岁，我为社稷辞官禄，穷尽青丝图致学。”
画面再变，易凡已经两百余岁，岁月将他的黑发染白，可他依旧精神矍铄，眼眸里充满着智慧光辉，他桌案上堆叠着许多书籍，他试图从横贯古今的学问里找寻答案。
“三百岁，我为苍生看世界，我以赤血诤轩辕！”
当易凡说完这最后一句，他投笔拂卷，洒然迈开一步，他的身影连同那些金光从书房瞬间消失。
下一刻，整个秩序之城的所有民众，在本应该漆黑的深夜里，在秩序天网之下，看到了一轮亮如白昼的金色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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