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衡山
怎么说呢,白展堂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朋友。换个人来看,肯定以为我是为了成全我的名声,才如此不顾情面地要把昔日好友送进牢狱。只是我个人以为犯了错一定要偿还,他能看得开,这已经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作为朋友,我肯定要帮他尽早地偿还,这些也不必要张扬就是了。
不过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因过度奔波上了火,嗓子闷痛,恹恹地不肯动弹,直到有人敲门,我才不甘不愿地戴上假脸,趿拉着鞋去开门。
来的是昨天那个新娘子,还穿着火红的嫁衣,非常友善地向我表达了谢意,说她听出了我的声音,来找我还那张拭泪的手帕。我一见到她就想起来衡山派那一堆烂糟事儿,连额角都痛起来。但我能说什么?她愿意信么?只好还把白展堂叫过来,盘在床上把如此那些都交代一遍,说得他也嘶嘶直吸冷气,两个人纷纷开动了一会儿脑筋,都暗自感觉没有办法。
“我不管啦,”我只能耍无赖,多说一句话就感觉嗓子眼儿里冒烟,“你一时贪财骗了她,你就得负责。你好好准备一下说辞,再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这个事儿你可得小心处理。”
“成成成,”他也头疼得不行,“我也瞧得出来,人是个好姑娘,我可是上了小姬的当了…不过话得说清楚,我给她负哪门子责?我至多口头上随了那么一嘴,她夫家一整个都没了,除了她老子,谁还给她负责到底?”
我白眼他,他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莫名的刻薄:“昨儿人家叫小宝你还应得那么欢实,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得啦,倒亲切得很。”
他说也挺好,一个小花一个小宝,充满了质朴气息,一听就是一个村儿里出来的。
我们聊了好些没营养的废话,他还指点了我脸上的面具,亲自动手抹平了两个疙瘩,一脸自得:“这不就俊多啦。”
“还不是我底子好咯?”
两个人笑嘻嘻地告别,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去了。一转头我脸都苦了,我哪儿会打点生意呢?袁荣后来见六合楼在我手里的时候没怎么赔钱,就真的把这座楼划到我名下去了,估计是这个事件给了她错觉,以为我是个商业奇才。可是天知道六合楼为什么没赔,给我个茶楼也就算了,把一整条商线都给我,纯属好日子过惯了硬要忆苦思甜。
但是没办法,应承下来就得去做。袁荣没事儿不少给我发零花钱,这点儿子力气还是得去卖的。专门把自己收拾体面,去了镇上自家的一家布店,那叫一个惨淡,店伙计闲到用麦秆扎小鸟儿,见客上门眼风都不带甩。我本来只是走个过场,也不免有点儿发气,板着脸叫伙计:“叫你们老板,搬最好的布头出来!”
伙计也是京里来的,说话还带点儿乡音,手里拿个蝇甩子假装打蚊子,特别闲淡地说老板进货去了,最好的就这么些。
我气得够呛:三月份天气哪儿来的蚊子!
又走了两家,都一个样子,没精打采门可罗雀。我就很纳闷,按理说七侠镇也是商线的必经之路了,店里上的东西应当同京里也差不多,更不用提那些江南来的时兴尖货,在这么个小市场上应当是碾压之势的,怎么这几家店如此颓败?我想不清楚,只觉得生意经有时候比武功秘籍还来得深不可测。
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客栈去。正是一腔烦恼之时,眼风里突然扫到一个稍显熟悉的身影,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已经跟过去了,悄悄跟了小半条街,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正是这两天在客栈里存在感很低,但是放在江湖里也是一等一有名的盗神姬无命了。
姬无命这个人呢,我匆匆见过他几面,第一感觉蛮憨实的面相,一沉脸颇有点儿阴鸷的俊朗。不过我当年也是查过他的卷宗的,该说不说,比白展堂那个盗圣要名副其实得多。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白展堂单独跟我回京的原因之一,我总觉得他们两个老这么牵扯着不是什么好事儿。
姬无命本人单独看还是蛮招眼的,个子也高,气质也阴郁,走到街上没什么人敢侧目那种。他目不斜视,走得飞快,我起先只是出于职业本能跟他几步,现在也被激发出一点儿子警觉了,大白天的,豺狼虎豹光是巡视一下地盘都够吓人的了。赶紧拿出专业素养,小心翼翼缀在他身后,一口气走了半个镇子,才在一条靠着河的巷子里,看见另外一个影影绰绰早就等着的身影。
这两年六扇门的经历也不是白混的,起码侦查偷听的功夫那是一日千里,我看看左右,见到河边有个破鱼篓子,上边乱七八糟推了不少斗笠蓑衣之类的,足有半人高,我连忙绕了个弯子揣着十二万分小心躲过去,正好能听见那两个人对话,只是多少漏了一节,不大明白。
“…急什么?我说了能弄过来就一定能,你等着就行了,有什么可催的?”这个格外凶格外不耐烦的是姬无命,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架势,是相对强势的一方。
“…是是,咱这儿也不敢质疑您老的水平,可是这都两天了,她一个娘们儿守着这么大一笔嫁妆,身边也没有别的人看顾,这对您老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才是啊…”另外一个人应话应得战战兢兢,话说得倒很清楚,但是姬无命一个眼神就给吓得住了嘴,颤栗着往后挪,恰好把我挡得严严实实,我不得不更往后稍了稍。
“我知道,”姬无命皱着眉头,语气稍稍含混一些,“这边有个人在,我不好动手,不过也是一点儿麻烦,说开了就成。原定交货的日子不变,还按之前说的四六开,你叫你背后的人知道,没事儿别老给我发信,我来一趟又不是专为了这么点儿东西来的!”
姬无命气势很盛,说完转头就走,留下另外一个人呆了一阵儿,反应过来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琢磨了一下儿这个事儿究竟值不值得打草惊蛇,但是转念一想,我人生地不熟,放过这个我还上哪儿知道实情去?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这个人逮住,他腰里居然还佩了把长剑,刚要拔剑就被我一巴掌扇翻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一脚踩着他肩膀,审讯这套我也熟,我还不太乐意使,生怕动静大了再把姬无命招回来,只是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匕首,往这人脸上比划:“刚才跟那个人说了什么。你现在最好如实给我说明白,不然我这一刀下去,切下来什么就全看你的命了!”
这人怂得不行,当即吓得什么话都秃噜出来:原来他竟还是名门正派出身,乃是不久前刚破落的衡山派山门弟子,衡山派掌门身亡之后他们没了管束,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原先的掌门夫人已经到了七侠镇,孤身一人带着丰厚的嫁妆,一无所知地等着未来夫婿来接亲。他们便觉得是个好机会,想着再最后捞一笔,打听到盗神最近到了关中,这才斗胆联系上他,恳请他出山合作。
我简直被这人的无耻给惊到,同时也很质疑这群人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们整个山门都没了,居然还敢招惹凶名在外的盗神?一群无依无靠的杂碎,有什么可值当他放在眼里的?他嘴上跟你们四六开,实际上他卷包跑了你们又有什么办法?何况你们占着一个衡山派的名头,只说自己是来接亲的,那新娘子难道还会疑你们不成?倒费尽力气去请一个外人?”
这人眼神一滞,颇有点儿讪讪:“这不是看新娘子娘家是龙门镖局的,还怪有势力。眼下得罪她,日后再被认出脸来,在道上我们也不好混啊…”
我冷笑一声,说到底有贼心没贼胆而已。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混不开,怪道衡山派都衰败成那个样子,这些人连下家都还没找到,只想着再最后啃师门一口饭吃。我问清楚剩下的人在哪儿聚集,就结结实实又往他脸上擂了几拳,便拖着他往官府走了。
这人路上还挣扎:“哎哎小兄弟,少侠,大哥…您打我一顿出出气也够可以了,怎么还报官呢,道上可没这规矩啊。”
我嫌他聒噪,一拳捶断他两颗门牙,瞪大了眼睛凶他:“你阿爷我的规矩就这样,乖乖吃你的牢饭去吧!”
我拖着这个捂着门牙呜呜哭了一路的怂货到了官府,跟县老爷简单说了两句,阐明他意图强占寡妇嫁妆,这个罪名还是蛮重的,看得出来这个镇上也没什么大案,县老爷颇为重视,当场审完当场送监,看我的眼神满含欣慰:“后生仔,很不错喔,有无兴趣到我呢度做工啊?”
县老爷是个广东人,一口白话我勉强听得明白,也就笑着婉拒了。他看去也不太放在心上,口头上褒奖我两句就叫人把我送出去了,倒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胖捕头眼神颇阴沉地盯了我好几眼,我注意到以后随手劈断了路边手腕粗的竹竿,那胖子就乖乖把头缩回去了,看去也是个吃软怕硬的货色。
我很烦躁,原路回客栈去了。世上的不平事实在太多,针对女人的又格外恶毒。那新娘子独在异乡,再被人算计走了嫁妆,又该如何生活?能不能联系上娘家都是问题。我真是气急了,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在河边蹲着受了点儿水气,回去一口气睡到了傍晚,再一睁眼,感觉眼神儿都飘了,嗓子眼更是堵得说不出话,在床上盘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儿孤单了。
一肚子烦恼外加生病,是很容易摧毁情绪的。我心道这应该是风寒侵体勾动肺火,不算什么大病,也就抽抽鼻子,站起来要去外面觅食儿,结果刚一出门又撞见那个新娘子,看见我一怔,满是关怀地走了过来:“咋了嘛这是?咋眼圈子这么红呢?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我说这个姑娘像我家姐真不全是瞎话,她无端端给我一股很慈爱的长辈气质,明明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倒是一看就很会照顾人的面相。我对她很有好感,便哑着嗓子很耐心地回话:“没啥,去河边溜达受了点儿寒,我去找口饭吃就好了。”
“这哪儿成啊,”她一拧眉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这都有点儿起热了,还瞎跑什么呢?回去躺着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我拗不过她的一片好心,只好又回到床上盘着,怪不好意思地拿被子遮住了脸:“哪儿能麻烦姑娘你啊,我对付口白粥就行了。”
“叫我湘玉就成,”佟姑娘嗔怪地看我一眼,绞了把白毛巾来给我擦额头,见我躲了一躲不知为何更加燃起了兴致,目光格外的和蔼,“小孩子家家躲什么呢?一个人在外行走不晓得照顾自己,跟我弟弟真是一个样子,病都是这样儿拖来拖去拖坏的,白粥怎么能成,晚上就得吃点儿好的,不过不能吃肉啊,肉要生痰的…”
这个絮叨劲儿我真是恍惚以为见到了我娘,只好用力按住脸颊,生怕她把我的易容再给擦下来:“不,不用了,我生病生习惯了,真的,我都不大管的,明早儿准好…”
名叫湘玉但是动作毫不含糊的佟姑娘表示听不得这话,当即非常亲切地给我报菜名,边报边问我吃不吃:“素馄饨吃一碗吧?或者阳春面,卧一个荷包蛋开开胃口?再或者…”
最后救了我的还是白展堂,他照例来找我聊天,刚进门就被屋里阵仗给吓着了。佟湘玉一见到他脸色便冷了下来,眼色淡淡地在我俩脸上打了个转,虚笑了一声:“我倒忘了,两位应当之前就认识,那我倒不方便在这儿了。你这位小兄弟受了寒,可得好好照顾人家。”
白展堂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答应了。她便起身,不忘回头交代我两句,真可谓春风拂面暖人心脾,转脸碰见白展堂又是满面寒霜,非常冷艳高贵地走了。我在后面看得瞠目结舌,不免哑着喉咙发自肺腑地赞扬:“真漂亮!瞅瞅这气势,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嘞!”
白展堂倚着床头,像是全身都卸了一口气似的,伸指头在我额头上点了点,很吊儿郎当地问:“怎么了这是?早上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成蔫儿猫了?”
我懒得理他,我受这点儿风还不是因着他那个狐朋狗友,嗓子又实在痛得厉害,干脆示意他伸出手来,在他掌心写字:你都告诉她了?
他不知何故,微微怔了怔,不自然地往我脸上看了一眼:“不然她干嘛这个态度?这还算好的了!”
不过白展堂倒还真把佟湘玉的话放在心上了,下楼亲手给我熬了一锅白粥,还蒸了甜津津的蛋羹喂到嘴边来,把我照顾得妥当极了。我开玩笑,笑嘻嘻地继续在他手心写:这么听话?难道真瞧上人家了,要假戏真做呀?
白展堂脸色有点儿恼,恶狠狠地往我嘴里又塞了口蛋羹:“蠢货!我还不是为了你!吃你的吧!”
吃完蛋羹被他扶起来漱口,躺回去后就觉得长夜漫漫,有些事儿也不好跟他说,不妨听他多说两句,于是拉过他的手,慢慢地写:讲个故事呗。
他垂下眼睛,酷酷地一挑眉:“睡觉吧。”
讲咯。
“不讲。”
赶紧讲!不然明天摇人直接把你抓走!人家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白展堂满腔不情愿似的,心不在焉地拍拍我的枕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小伙子看上了一小姑娘,两个人好啦。但是姑娘的老爹看不上小伙子,小伙子受不了这个气,就跳河自杀了。”
然后呢?那个姑娘呢?
“姑娘嫁人了,嫁的特别好特别好,年年还去给小伙子上坟呢,就是往河里倒纸钱,后来被人说不环保,就再也没去了。再后来?河就干啦,小伙子也没人记得了,可能就去投胎去了。”
这真是何其敷衍的一个故事,我气得顾不得哑喉咙,坐起来锤他:“出去吧你!什么玩意儿!”
白展堂也不躲,受了我这一锤,很认真地辩解:“我这个故事还是真人事件改编的呢…”
“滚!”
这一嗓子喊得我差点第二天继续破喉咙,不过还好问题不大,早上起来我就活蹦乱跳了。另外我还找白展堂点了一嘴姬无命的事情。白展堂看不出来信没信,还是去找了姬无命一趟。我远远听了一耳朵,好像两个人是闹出点儿真火。不过我眼下是不太顾得了,单拳难敌四手,若是就姬无命一个人,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他按住了。但是白展堂也在,我没有把握他会不会为了兄弟跟我撕破脸面,到时候我别提拿人了,自身安危都难保。只好充满遗憾地安慰自己,盗圣都落在我手里了,盗神还跑得了么?
等到白展堂再回来,脸色依旧不大好看,冲我低声叹息:“我事先不知道…他之前从来不这样儿。”这便是隐晦地向我坦明确有这笔交易,发生在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的姬无命和那群很蠢的衡山派外门弟子之间了。我想了一下,不便作出评价,只好另起个话题:“那你先帮衬一把佟姑娘,看她后续怎么打算,我趁这两天去一趟衡山派。”
其实这个决定并非仓促而成,自打听茶摊小哥提到衡山派四分五裂时我就有这念头了,衡山派固然不过二流帮派,然而他们一门的剑法还颇值得观瞻。七侠镇距离衡山派也不过一二日的脚程,我赶着去最后看一眼,看看还能不能搜罗到完整的剑法,也算全了心中乍闻此事时淡淡的遗憾。
“更何况剩下那几个衡山弟子还没找着,我怕他们回过头再来找佟姑娘的麻烦,顺便脚看看他们是不是回了门派去。再者说乱则生变,我记得衡山派原先那个山头是个土匪窝子,这下不定招来多少人虎视眈眈,我去瞧一眼也没坏处。”
我以为我思虑挺周全,另有一个不好说的理由就是商线的事儿真是逼得我毫无办法,无论是见义勇为也好,看热闹也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惰性,正式开工前总想再放两天风。反正袁荣没定个期限,我迟那么一点点儿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没想到这个主意受到了白展堂的强烈反对,我怎么说他都不同意,非要和我一起去。我告诫他别忘了你刚输给我,要是我都保障不了自身安全,那带你一起又有什么分别。
“那我也去凑个热闹不行么?”白展堂脸都涨红了,非常努力地向我争取,“何况我跑得快又会点穴,真遇见危险了我点住了你再跑,这不比你一个人逃跑安心得多?”
…只好这样安排下去,也不知道白展堂怎么跟姬无命解释的,他居然答应替我们看照佟姑娘几天,只是脸非常臭就是了。于是我和白展堂轻装简行,挎了个小包袱,披星戴月赶往衡山派,专程看热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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