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相花(十)
戚寒烟直到死时才觉得自己这数十年当真是活成了个笑话,她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被骆问休诓骗,从无相教开始,到无相花结束。
戚寒烟的巫术传自西川戚氏,可遗憾的是她并不是嫡传,巫术也半成不就,她自尊心极强,人也高傲,不愿屈居嫡传之下,一气之下带着亲信离开西川,想要自立门户。
天下之大,她果真寻了个容她之处。
她初到枷楞山时,无相花开的正盛,枷楞山粉白一片,虽是仙家之物,却至阴至纯,与她修炼的巫术不谋而合,她当即便要留在枷楞山。
她待了几天便觉自身巫术大有进益,没等她更上一层,却发现枷楞山出事了。
十三州内流传着很多传闻,无相花更是近些年里流传最盛的,说无相花种能生死人肉白骨,无数修仙者不论生死也要来枷楞山找花种。
戚寒烟连夜去的无相林里,她听说枷楞山有个新起的教,名无相教,她看着满山伐无相的人和无相教的人混在一起,心底打起了主意。
借着枷楞山和无相花的缘故,她的梦流萤使的更加顺手,无相花粉白的间隙落满萤绿的光点,慢慢渗入造事的人的身体里,不多时便倒了一片,那之后的梦流萤从枷楞山传开,戚寒烟因此也顺利入了无相教。
无相教也不过两三个月,戚寒烟进无相教的时候,骆问休算管事之一,另外还有乌净秋和程游。
骆问休是灵山骆氏,生来就有仙骨,看起来本事大的很,他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报复,他用鹿头拐杖并着天蚕蚕丝织了个网,遮在了无相教之上,叫那些外人寻不着无相教的位置。
乌净秋和程游据说来自琼海之上仙岛之后,与蓬莱还有些关系,虽是凡人可世代依蓬莱的仙流而活,日子一久蓬莱岛越来越远,世人称是地壳变迁,他们剩下的人听闻蓬莱仙者曾留了无相花只一脉仙树,便迁了来守护。
无相花这种树,以前从未长过,那位蓬莱仙者路过时说枷楞山的水土极好,便留了无相花的种子,慢慢长了满山,十三州就开始出现流言。
要说对他们还有什么感情,戚寒烟是没有的,她至死都是为了至高的巫术,即便是和骆问休的联合,即便是后来还有了个女儿。
那夜之后无相花便落了,她知道无相花十年一开,十日为期,花落了之后,她修炼便慢了许多,叫她有些焦急,她没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因为乌净秋同她说过,第二个十年也未必会开花。
乌净秋是她见过最稳重的人,花不开她也不急,毕竟她和程游是真心为了守护无相教。
她入无相教不久,因为梦流萤一事便被奉为巫女,她不想担名,骆问休却第一个送她上位。
戚寒烟诧异,她去找骆问休质问,却发现骆问休似乎藏了些秘密。
她连续跟了骆问休几天,终于得了个机会。
他知道骆问休在最后的屋里设了机关,她学着骆问休轻轻扭动那个烛台,地面缓缓撤开,显出一段下去的阶梯,她慢慢下去,很深,转了几个拐角,才看清底下被挖成一个个通道,她不识路随便选了个进去,却迷路在里面。
等到她再次转身,面前站了个骆问休,她皱眉退了几步,她巫术不高,骆问休不算个好惹,真打起来她最吃亏,她还没开口质问,便被骆问休打断。
“就知道你入教,是为了成仙而来。”骆问休仿佛看透她的内心,难怪从第一天起,他就在用审视目光看她。
戚寒烟微怔,成仙她倒没想过,至多也就想多活个几年,要无相花真能做到,她想长生也未为不可,她缓过神后冷笑一声,看着骆问休眸子里满是鄙夷,“你灵山骆氏不是生有仙骨,竟然沦落到要靠无相花成仙?”
“你我不必成为敌人,同样为了成仙,为什么不合作呢?”骆问休笑着看她,坦诚的很,丝毫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
原来他早有打算,难怪戚寒烟跟踪他,他毫无察觉,竟都是装的,戚寒烟细细算起来发现合作才是唯一出路。
骆问休却带她去了无相花花根底下,不大的洞府满地攀附的花根,灵气充盈叫她有点上头,她随意使了点巫术,容易的可怕。
十三州流传,全是真的。
那之后她与骆问休达成了默契,二人明里是无相教的巫女和长老,暗地里却是借着无相花修炼。
纸总包不住火,事情也总会有败露的那天。
有人发现有些夜里戚寒烟总会与骆问休一起消失,最初告诉乌净秋和程游时,二人毫不在意,以为是这二人暗度陈仓,还为他们开心,明面上不说明,见二人也是冷冰冰的相处。
慢慢的乌净秋发现了端倪,什么他们想象的私会全是假的,二人每次出现仿佛身上的灵气更盛,她和程游偷偷跟着二人,发现屋底下被刨了个大坑,通往无相花的花根底下。
骆问休和戚寒烟修炼已久,地下的花根却并没有断裂许多,乌净秋和程游看到这些时大为震惊,四人相处数年,另外二人却早有了异心,这叫他们如何相处。
第二天便开了个长老会,揭开此事。
乌净秋和程游为了能够守护无相花,他们也不愿与骆问休和戚寒烟多做解释,为了族人,二人当即决定让骆问休和戚寒烟离开无相教。
那时无相教分成两派,一派乌程守护,一派骆戚利用。
戚寒烟只记得那天天公并不作美,灰暗的云层之下是无相教的两方对峙,她自诩不是好人,戚氏嫡传的那些道理告诉她强者为王,历史的篆书一直都是由赢了的人撰写。
戚寒烟不妥协,骆问休更不用说,乌程二人是凡人,哪里是他们二人的对手,交战不过几招,便输的惨烈。
从不忍相信人能坏到极致的乌净秋和程游也吃了个大亏,把命都配上了。
戚寒烟总有些歉意,为了不叫乌程二人死的痛苦,她使了梦流萤,叫他们死在了梦里。
整整一百五十三具尸体,摆了满教,骆问休叫人抬了埋在每棵无相花的底下,也满了他们的心愿,叫他们世世代代的守护着无相花,地道之上设了祠堂,将他们的牌位供奉起来。
那之后戚寒烟消失了两天,她在枷楞山逛了两天,原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流萤也成了杀人的武器,她离开西川之后,好像一切就跟她预想的变得不一样,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戚氏以嫡传为重,根本瞧不起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又怎样,以前是她没得选,现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为什么不为自己活呢?
戚寒烟彻底说服了自己,以前那个懵懂的她,好像顷刻间不存在了,她在祠堂拜了乌净秋和程游,然后下地道接着修炼。
往后三个十年里,无相花都没有再开花,这对戚寒烟和骆问休来说,并不是好事。
无相花每十年会延伸新的花根促使无相花盛开,可他们毕竟损害了根本,新生长的花根都叫他们截断了许多,按照这样下去,无相花支撑不了多久。
二人修炼进程慢了许多,戚寒烟也不再年轻,来无相教时她正当妙龄,如今三十几年一过,这样耗下去对她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她内心开始纠结矛盾,总想着一开始是不是走错了路子,若叫她现在放弃,她还真有点不甘心,她突然开始怪罪骆问休,砸坏了房里的桌子凳子,又灌了两壶酒,揣着鞭子去找骆问休。
她喝的有点多,下地道时差点还摔了,等她找到骆问休时,他正从洞府那头出来,这样的场景一如她当年碰到骆问休,那时骆问休就笑着蛊惑她叫她一起修炼。
她扯开鞭子就抽骆问休,骆问休接了一鞭子就将顺着鞭子将她拉到跟前,她晕晕乎乎的,听不清骆问休说的什么,骆问休搂的她极紧,叫她不能反抗,她手腕也软的很,推不开他。
两人一路暧昧,跌在洞府花根处,那时她稍有些清醒,看清骆问休眼里满是□□,不等她反抗,从她额头一路亲了下去。
戚寒烟从小到大,都不曾历经男女之事,虽未曾遇到过,可眼下这情形,叫她明白了几分。
她此刻酒劲正上头,被骆问休亲的浑身燥热,骆问休替她剥了衣服,戚寒烟正欲推开的手也被他按在头上不容抵抗。
她这一觉睡得的极其不舒服,脖子疼腰也疼,等彻底清醒过来,才惊觉发生了什么,她年纪不小,可面容和身体仍旧保持少女一般,白皙皮肤上泛红的痕迹,扯烂的衣服,她起身拢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那之后她与骆问休从未提及此事,就好像那夜的事情是一场梦,左右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她发现她自己怀孕了,她从没想过这回事,便破天荒的找了骆问休商量。
戚寒烟并不太想留下这个孩子,一是戚氏的巫术向来传承为先,她若生了这个孩子,她满身的修为都要传个大半给孩子,予她不利,二来她与这个孩子确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可是骆问休却叫她生下来,那时的骆问休满眼深情,戚寒烟并不是个以感情为先的人,骆问休换了个法子劝她,他说“戚氏巫术确实利于后代,戚氏巫术也有个是魂魄传承,你如今修炼的勤,可无相花毕竟不能百年供应,万一身死,满身修为岂不可惜?你若生了下来,将魂魄引渡过来,这具身体身死,你仍以孩子之身得以生存,再行修炼。”
骆问休说的恳切,戚寒烟信了。
她怀胎十月,生了个女孩,孩子落地的时候,戚寒烟感觉自己的修为没了大半,她越慌,孩子哭声越厉害,闹得戚寒烟头疼,最终骆问休抱着孩子出去哄了。
孩子名叫戚瑶伽,是骆问休给取的,戚寒烟觉得倒也不错。等到戚寒烟身死的时候,戚瑶伽才两岁,堪堪才学会走路,戚寒烟引渡后觉得戚瑶伽这副身子极好用,混着她大半的修为和纯阴的体质,她甚至暗暗为自己开心。
戚寒烟身死后,戚瑶伽便成了教中巫女,由骆问休带大,从小修习巫术,这具身体用来修炼极好,那些小巫术她使得得心应手。
渐渐长大之后,戚寒烟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记忆有些模糊,甚至一段时间一段事无论如何她都想不起来,慢慢的她开始掌握这种规律,好像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这件事她没同骆问休说,直到她开始和另外一个自己说话,才发现那个人竟是戚瑶伽,是她自己的女儿,她以为自己引渡过来,这具身体会是她一个人,没成想竟然会有两个魂魄。
好在戚瑶伽自己也无情无欲专注修炼,甚至是巫术比她还要厉害,她才慢慢和她共用身体。
教中不乏也有人生孩子,她长到十二岁才知道有成韵的存在,她看到成韵愣了神,成韵和戚寒烟那副面孔太像了,眉尾细长,眸子发亮,成韵看到她还有些害怕,每次看到她都会躲。
戚寒烟笑,成韵怎么会是她的孩子呢?戚瑶伽才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镇定从容,从不怕着怕哪,成韵那副小心翼翼的性格,到底也不像她。
现在想来,戚寒烟只觉得自己傻。
她可真想问一问骆问休,她怀孕的时候,骆问休是真的为她好,劝她生下来,还是那个时候就开始筹划这些了,为了得到成韵这个容器。
戚寒烟到死都没有听到骆问休一句解释,她躺在地上,那支箭扎在她心口上,侧头看着头发泛白的骆问休,她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才是真正解脱了,什么长生,什么巫术,她终于可以都放下。
无相花瓣落在她眼上,她再也无力睁开眼,她只可惜这数十年,都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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