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勾旧绪
“雀,雀,瞩无言,孟姑娘,来相见;吾本参天古木树,一心愿卿落枝驻。孟姑娘,来相见,相见时难亦想见,清枝甘露濯卿足,来生无扰红尘路。”
一方小院子里,叶淳不捣弄药材的时候,就喜欢抚个琴,随口将那些古韵陈词编编改改,信手拈来又是新一曲。那时候她正在叶淳的小院子里避世静养,偶尔想好好睡个觉,也被他这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吵醒,然后摸到什么就砸什么出去。
叶淳是个好性子,至少对着她的时候是。他总是不紧不慢的将东西捡回来,一样一样放在外面的桌子上,等到孟澜出来,一眼就能看到外头放着的东西,也让她明白自己一大早又败了些什么。
曾几何时,孟澜回想自己活过的一半辈子,大体上来看,因为沈筠养大了她,给予了她太多太多,所以她一直都在为沈筠或者,没有什么比沈筠更重要,而她没有了沈筠,好像就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
可是真正离开了,失去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还有叶淳,还有很多一路走来认识的朋友,也许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可是擦肩而过之时,那人若是能一拍脑门儿忽的念出你的名字,想来也是在这个世上活过的证明。并不会因为你的死亡,就讲你在这个世上存在过度痕迹磨灭掉。
一曲罢了,程彦明笑看着景姣:“你喜欢这首曲子?!”
景姣保持着抱着双腿的蜷缩坐姿,点点头:“我有一位……故友,他喜欢这首曲子,算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程彦明猛地一怔,有些奇怪的看着景姣。
景姣放下脚,身上的裙子垂坠而下,她伸手理了理衣裳,笑道:“怎么了?”
程彦明话到了嘴边,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我……”
“嗯?”
程彦明见她明艳动人的模样,心里的犹豫好像也渐渐地打消了:“你有所不知……其实这首曲子……是芸娘教我的。她说这是……她的友人交给她的,却是自己编纂出来的,也不曾被人传唱过……”
“你说什么?”
程彦明很少……或者说是从未见到景姣有过这个模样,眼中透着急切之意,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仿佛那个友人,是个很重要的友人。
程彦明愣了一愣,又道:“我说……这首《雀歌》是从前的一首童谣,可是……这个曲子却编的五花八门,我弹得这一类,是芸娘的一位友人教给她的……”
“他现在在哪里?!他在哪里?!”这些日子,景姣作为芸娘为景滕诊治的中间人,与芸娘接触的很多,可是芸娘非但连自己医人都不肯外泄,对自己如何习得医术更是守口如瓶。本来因为景滕现在还在诊治中,所以她不想太早的撕破脸皮,把局势闹得很僵,当年叶淳在她死后不知有没有被朝中的人为难,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如果芸娘的而隐瞒,是源自于叶淳的意思,那她没有道理到了现在还要坑害叶淳一把。所以她从未主动地打探,只是与芸娘周旋。没有想到,她真正找到人突破口的,竟然是从程彦明这里。
这样异常激动的情绪,让程彦明有些意外,他极力稳住她:“你……你既然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他将琴放到一边,耐心的给出了答案。
原来,芸娘在八岁的时候,跟着她的师父和师兄到了樊城,那时候,程老爷正身患重疾,年幼的两位公子也体弱多病,程家大房一时间都陷入了低靡之中,好在有芸娘的师父出手相救,那时候,那位大夫似乎要去远行,手下的两个小弟子,都是他在路上捡到收回来的,在那之后,芸娘就留在了程府,大夫和师兄每年都会来程府小住一段时间。
在芸娘的照顾下,程老爷和程家两位公子的病情渐渐地就好转了过来。因为芸娘并没有一直跟着师傅,只是在师傅来到樊城小住的时候,才能说一说程家人的情况,然后师傅给一本医书,她自己再勤学苦练,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又要靠她自己。
这就是芸娘为什么会医术,却从不以大夫自居的原因——她看起来,更像是那位大夫留给程家人的一个看护,保她们安康常健。
芸娘算是从小被大房养大,程老爷难得的没有门第之间,将芸娘许给了程彦明,她师父那头也是允了的,只是……
“只是什么?”景姣听得正入神,程彦明却顿了顿,她有些着急的追问。
“只是……成亲之时,来得只有芸娘的师兄,并没有师父……”
景姣心中一颤:“为、为什么……”
程彦明遗憾一笑:“听闻是三水大夫……哦,就是芸娘师父的名号,三水大夫,他一直都是游医,弃疗途中旧病复发,没能坚持到芸娘的成亲大礼……来得就只有她的师兄。原本……芸娘该是守孝的,可是师兄却道,师父与她本无血亲,芸娘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若是在守孝几年,怕是耽误了岁数。再者……”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概括道:“所以就先成了亲,等到礼成之后,芸娘的师兄亲自与她说了这件事情,还交代她,师父一生逍遥,不喜俗世礼仪捆束,他魂归山河,照样自在,不需要她在这里守孝,程府是高门大户,她又是新妇,整日进出一副丧亲之相,不好。”
景姣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在翻涌,鼻头有些发酸。
可是在程彦明面前,她硬生生的将那份情绪压了下去,垂下眼眸认真的听着。
“三水大夫一生之中,除了医术,唯一的爱好便是闲暇时候编几首曲子,信口改几个童谣……就像是你方才说的《雀歌》,我谈的这个雀歌,实乃三水大夫自己改的,你说这是你曾经的故……”程彦明彻底的息声,他沉默了一下,轻轻抬起景姣的下巴。
巴掌大一张脸上,一双红目很是醒目。随着他抬起的这个动作,两行清泪留下,景姣缓缓闭上眼,死死咬着嘴唇,似乎还在隐忍什么。
程彦明的眸子黯了黯,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将绣帕从袖中拿出来递给她。
这是成为景姣之后第一次哭。
似乎是疲惫了,景姣的身子微微前倾,脑袋不偏不倚的靠在了程彦明的腹部。
程彦明身子一僵,似乎有些紧张,他低头看着轻轻靠在自己身上的姑娘,心中竟也跟着刺痛起来——莫非……莫非姣姣她也……
因为景姣靠着程彦明,所以她并未看到程彦明脸上那一丝近乎绝望的苦笑。
景姣的情绪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她本就不是喜欢哭啼的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久违的琴音勾起了清晰的回忆,好友曾不求回报的付出,在此刻变作了一把大锤子,随着程彦明的每一句话出口,就狠狠地击打在她的心头,闷得一声,泛着钝钝的疼。直到程彦明说出故人已逝的话来时,情绪忽然就堵不住了……
还是……没有赶上吗?
那个不过她一句戏言,他便舍了大川大河的逍遥自在,到宫中当一个看人脸色受尽肮脏的御医的人,那个当日她遍体鳞伤无家可归,他将自己的小草庐分出一半给她,日日伺候的十分周到的人,那个她一心决绝,要和陶青同归于尽,久劝不下,买醉与她决裂之人,她死之时,未曾能有一个时间与他道别,五十年后,她重获新生,这一次,竟是他来不及等到她吗……
她死,他生,她生,他死。
命运这个东西,终究还是折磨人的。
景姣的情绪很快就被安抚下来,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对着程彦明淡淡一笑:“失礼了。”
程彦明的神色忽然就多了几分复杂之色,他深深的看着景姣,单刀直入道:“景姑娘,你为何要答应嫁给我?”
景姣一怔,“你说什么?”
程彦明忽然就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芸娘是使命在身,留在程府也需要一个名分。可是……你呢?你为何愿意嫁给我?”
景姣打量着程彦明的情绪,有一种猜测忽然在心中滋生出来,随着程彦明越发的失望,她仿佛也越发的肯定起来。
“罢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好像自己想通了,身形比来时要颓废了不少,景姣去搀扶他,他隔开了她的手:“我早该知道的,我这样的男子,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赔上一辈子的幸福?芸娘已是不幸……我又如何能让你……跟着不幸呢……”
他轻咳了两声,自己离开了。
景姣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一旁的桌上,还摆着刚才被拨弄过的古琴。景姣心绪凝重,走到古琴旁轻轻抚琴身,深深的舒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平静自己的心情……
她与程彦明各有心事,以至于没有看到前来接他们二人的芸娘,此刻正躲在棵粗木之后。粗壮的树干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风似乎将前面的谈话声越发清晰的送了过来……
芸娘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前襟,仿佛这样,她才能尽量减少自己存在的气息……
她双目泛红,神色中复杂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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