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央

桌上的一壶酒，终究还是喝了个干净。

景家看着那壶酒，又看看对面已经倒下的人，笑着勾起酒瓶子，仰着头灌酒。奈何瓶子里空空如也，多一滴都没有了。

一只手将那只空的酒瓶子拿了过去。

景姣顺着那只手看过去，轻笑了一声，身子不与自主的就靠向了那个还不太坚实的胸膛。

竹均同样是穿着一身中衣，他在书房看书之时已经沐浴过，本想多看一会儿就睡下，可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他比起从前，壮士了不少，但是还未到壮年，所以景姣投入他怀中时，他尚且还没办法像韩峻那样，将她紧紧地收入怀中。

此刻，他无声的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心里比她此刻还要痛。

是的。此刻，她的心里是痛着的。

事实上，每当从前的那些陈年往事被挖掘出来，被重新一件一件的摊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都是疼着的。哪怕平日里她表现的再怎么谈笑风生，百毒不侵，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是疼的。

从孟澜的人生，到景姣的。

时间治不好她的伤，也抚不了她的痛。

她只能像现在这样，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的世道中，一壶酒笑看人生，最后独自疼的死去活来。

“竹均……”景姣轻轻地抱住竹均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竹均甚至感觉到了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正在浸透自己的衣衫。

一边传来了响动。

竹均警惕的望过去，之间景芸面色复杂的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醉倒的两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带姐姐回去休息吧，我遣人来送韩表哥回院子。”

竹均点点头，带着景姣回了房间。

景姣走了，空了一个位置出来。景芸没有急着将韩峻带走，而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细细的看着韩峻的醉颜，忽然觉得有点想笑：“我承认，这一次是我小人之心。我送你回房吧。”

韩峻没有醉死，至少是听得到声音的。

他轻轻地掀开眼皮，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景芸无法，只好伸手去拉他，可是这一拉，她才知道自己多么的蠢。她怎么把这个人弄回去？！叫人过来，岂不是让别人知道他韩三少爷大晚上不睡觉，跑来一个姑娘家的院子么！

……

窦凡已经睡下了，因为韩峻说过今晚不让他跟着，想着这就是在景府里面，所以他也放松了警惕。

忽然被一个姑娘家闯进房间门，窦凡第一反应是拔出藏在枕头底下的长剑，等到看清楚那因为长剑刺出吓得花容失色的景二姑娘时，立马及时收回了招数。

“景姑娘？！”窦凡吃了一惊，但是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衣衫。他赶紧丢了手中的剑，将被褥扯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你……你怎么闯进我的房间来了！”

景芸气喘吁吁地，不由分说拉住他：“十万火急，没时间解释了，跟我来！”

结果很显然，是窦凡将醉倒的韩峻带回房间的。

一路上，窦凡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自家公子向来都十分的克制，就算是喜欢饮酒，也没有这样酩酊大醉的时候。

“景二姑娘，我家公子……怎么会……”

景芸皮了件披风，手里提着灯笼帮他照路，一听窦凡这句话，深怕他把韩峻深夜去找景姣的事情给落实下来，赶紧道：“还不是你们自家少爷！谁知道他答案上发什么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到处乱走的！还好我姐姐今日太累，已经睡下了，要是让她发现了，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你……你看路啊！”

景芸声音刚落，窦凡就被一截树枝给戳到了！

“哎……”景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真是败给你了！”

于是，她就直接走近了几分，时不时的帮窦凡踢一踢路上的石子儿，又或者是把伸出来的树枝挡一挡，末了还不忘记哼哼：“这园中的园丁到底是做什么吃的，树枝都修建不好，你看着点路啊！”

窦凡很久都没说话了。

今晚的月色不错，他跟在景芸的身侧，看着她是不是因为要挡开树枝而伸出的臂膀，广袖滑下，露出的一截藕色手臂，心里莫名的紧张。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很久以前，这个景家二姑娘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时，走路也不必他稳健到哪里去。

那时候仗义相救，伸手揽着她的腰的时候，他心里难免有些惊叹：这小姑娘的腰身可真是细。

但是等到反应过来，自然察觉到自己刚才有些唐突。

而后，他也没把这个事情方在心上。再然后，就是和公子离开了阳城。

没想到一别数月，在她身上竟然发上了不少的事情，刚刚回到阳城就是一场官司。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顶用，相反的，她越来越好，越来越坚强，如今说话做事，多了几分随行，少了几分拘谨，倒是和公子有几分相像。看着她在前面一边照路一边哼唧，窦凡竟然忍不住想要笑。

“嗯？！你刚才说话了？！”景芸顾着自己说话，一时间没听到窦凡的动静，以为他说了什么。

窦凡摇头：“没有，我没有说什么。”

到了韩峻的屋子，窦凡将他放到床榻上，去了鞋袜，盖了薄被，这才退了出来。

退出来之后，发现景芸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月亮。

“二姑娘还不睡吗？！”

景芸闻言，转过头来，那一瞬间，窦凡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跳楼了一拍。

“没有啊。”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身上的广袖长袍宛若仙女天衣：“窦大哥，我记得你是会功夫的，是不是？！”

窦凡点点头：“怎么了嘛？！”

景芸倏尔一笑：“窦大哥，如果站在房顶上看月亮，月亮会不会格外的好看？！”

窦凡知道了她的心思，有些犯难，找梯子来让她爬上去，有些行不通，可是自己抱她上去，更是不合适。

景芸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淡淡一笑：“没有，我只是随便说一下，不早了，窦大哥早些歇息吧。”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窦凡觉得自己那一瞬间一定是疯了，她的喉头动了动，竟然道：“二姑娘想要上去吗？！”

景芸的步子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窦凡也淡淡一笑：“若是景二姑娘不嫌弃的话，窦凡愿意相助。”

……

安静无声的夜晚，少女窝在年轻男子的怀里，在他的一跃之下，稳稳地落在了房顶上。

“真的上来了！真的！”景芸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上到房顶上面来，难免欣喜若狂：“窦大哥，你真厉害！”她一高兴，难免就有些活蹦乱跳，哪晓得脚下一歪，差点摔倒，窦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小心！”

景芸自知得意忘形，这会儿不敢乱动了，赶紧摸着横梁坐了下来，对着身边依旧站着的窦凡道：“窦大哥，你也坐啊。”

窦凡轻咳一声，落在她身边坐下。

景芸似乎真的很开心，她左看看右看看，东摸摸西摸摸：“原来房顶是长这个样子的，我住了这么多年，竟然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窦凡觉得她的样子天真可爱极了，也跟着笑了出来：“你若是喜欢，就在房顶上摆一张床，往后住在这里就成了。”

景芸有些惊讶的望向窦凡。

窦凡脸一烫：“怎、怎么了嘛？”

景芸摇摇头，很是诧异道：“原来你也会说笑话。”

窦凡真是哭笑不得，他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吗？！

景芸看着月色，渐渐地就沉默下来，窦凡看出来她有心事，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这里的沉默，忽的，景芸转过头望向他，开口问道：“窦大哥，孟澜是什么人？！”

窦凡一怔，没想到她的问题竟然是这个：“你……怎么忽然问起孟澜了？！”

景芸不好说自己是在看到景姣和韩峻说话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的，但是她心里就是好奇，好奇得不得了：“你……知道这个人吗？！能跟我说说嘛？！”

窦凡是韩峻身边的人，如果韩峻知道的话，窦凡没有理由不知道的。

事实上，窦凡的确是知道的，他叹了一口气：“孟澜……我也不好说，对了，难道二姑娘更不知道，万福楼的那一道水晶醉粽，就是孟澜的拿手绝活么？！”

拿手绝活？！景芸有些意外。这些时候她都在忙着怎么分布万福楼的工作，忙着看账本，虽然知道景姣要拿出新菜式，也知道外面都在期待，但是就像是之前的留言一样，一会儿一个版本，她根本分不清真假，也就没有留意，怎么这原来是个很不得了的人物，所有人都知道吗？！

“不知道……很奇怪吗？！”景芸的声音小了下来。

窦凡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才好，或许对别人来说，孟澜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传说，是放在从前的楚国，忌讳提到的一个人，但是她对我们公子来说，是一个十分……十分不一样的人……”

景芸睁大眼睛：“十分……不一样的人？！”

窦凡点点头，一席话说的景芸吃惊不已：“孟澜是五十年前的御厨沈筠之徒，公子……十分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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