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琉璃岛回忆
炒饭已经做完了，食客看起来吃的也很开心，景姣转过头对谢昭道：“谢公子，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带着家奴先行离开了。”
谢昭正欲开口，屏风后面忽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姑娘且留步。”
景姣循声望去，就见到屏风后面的老人已经缓缓站起身来，谢昭赶紧走过去帮着搀扶，两人越过屏风走了出来。见到真人的那一刻，景姣的眼神微微一紧。
老人的一条腿，竟是一条假肢。看起来更像是用木头做成的假肢。她并未多看很多，只是稍微瞟了一眼，毕竟这个行为十分的失礼。
谢昭开始介绍：“景姑娘，这位是我的祖父，祖父，这就是孙儿今日认识的景姑娘，景姣。”
景姣盈盈一拜：“见过谢老先生。”
谢老先生眼神深沉的看着景姣，“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手艺，实在是叫人意外不已。”
景姣笑了：“谢老先生实在是太过抬举了，只是一些小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
“景姑娘是哪里人！？听口音应当是本地人吧？家住何处？”
景姣的脸色却是微微一沉，似乎是并不太想说。
谢昭看出来了，谢老先生自然不会看不出来，这老人淡淡一笑：“我这个老头子，现在越发的上了年龄，吃什么都吃不下去，好在有一个孝顺的孙儿，四处为我寻访美味的食物，让我这个老东西不至于被自己饿死。”
景姣微垂着双眸，不去直视谢老先生，道：“老先生一生为出国鞠躬尽瘁，自然是令人景仰的，别说谢公子是谢老先生的孙儿，即便是我，也甘愿为这样的英雄寻觅世间美味。”
此话一出，谢昭和谢老先生全都一怔，谢老先生的反应更快，短暂的惊讶之后，他大笑起来：“你这个女娃娃眼睛尖，有见识，却也耿直的很。”
景姣笑了笑，没说什么。
谢昭对景姣也另眼相看了，其实要认出他们的身份一点都不难，他们谢家满门忠烈，为了抗敌多年来镇守琉璃岛，祖父则是在一场战役之中，失去了一条腿，先皇重视祖父，更加感激谢家为楚国做的一切，特地请了全国上下最好的大夫和工匠，为失去一条腿的祖父做了这么一个假肢。
这条假肢，简直金科玉律更加管用，因为只要是知道这事情的人，无一不对谢家人敬仰三分，退让三分。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姑娘，竟然能一眼看穿这些，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然而谢老爷子显然有另外一番想法，他抬手指了指后花园的位置：“昭儿，请姑娘去后花园，我想和这位姑娘说说话。”
谢昭没料到一向寡言少语的祖父竟然会主动跟一个姑娘说话，心中惊奇不已，却也不敢违抗，赶紧命令人去准备。
谢老爷子眼神深邃的看了景姣好几眼，然而景姣不卑不亢，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安静的站在那里，在谢昭去安排事情之后，也并未主动上前搀扶。
谢老爷子看了她几眼，笑了一声：“我这个孙儿走了，你一个后辈，怎么也不搀扶一下我这个老头子。”
景姣这才对上谢老爷子的眼睛，一席话说得温婉清冽：“谢将军一生征战沙场，脚下踏遍敌人尸骸，即便是断了一条腿，依旧从沙场上走下来了，如今不过是从厨房走到后院，谢将军岂是需要旁人搀扶的！？纵然晚辈有这个心，却也怕自己多事。但若是谢老爷子主动吩咐，这就另当别论了。”
谢老爷子一怔，忽然大笑起来：“你这个女娃娃，不简单！”他伸出一只手臂，景姣立马主动地上前搀扶住。老人的身子骨虽然已经老了，可是多年来南征北讨的，一身的铁骨并不轻松，景姣搀扶着，有些吃力。
谢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老了，不中用了。”
谢昭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搀扶着自己祖父的景姣以及正在说什么的祖父，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谢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忠烈之家，外人未必晓得，琉璃岛远在海外，远离中原，一旦去了那里，就是实实在在的背井离乡，多年征战，水上挞伐，听起来威武壮阔，实则在那冰冷的海上经受着风霜之时，在那孤岛之上承受着重重压迫之时，仿佛连闻到的空气都是带着血腥的。
这些，旁人都不晓得的。
花园十分的朴素，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人家没什么区别，这应当是他们临时的一个居所。
景姣搀扶着谢老爷子坐下，自己则是站在了一边。
谢昭上前去，站在谢老爷子的右侧帮着煮茶分点心。
谢老爷子走了几步，明显有些吃力，到底不是自己的一条有血有肉的腿，就算是再好的工匠，也比不上的。
“丫头，那道菜里面，你可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
谢老爷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谢昭听的有些云里雾里，景姣倒是十分的淡定从容，道：“什么都瞒不过谢将军的眼睛。”
谢昭好奇：“方才那道菜怎么了！？”
谢老爷子笑看着景姣，似乎是在等着她的下文。景姣对着谢昭微微一笑，娓娓道来：“其实炒饭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真正然然跟能记住的，能第一时间回忆起来的，反而是味道。有些味道，一旦记住了，哪怕十年，二十年不去触碰，等到终有一日，哪怕只是触碰少许，都能勾起无限的回忆。”
谢老爷子的眼神幽深起来，竟没说什么，谢昭本能的察觉到这个气氛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他的确是不懂。
景姣继续道：“琉璃岛远离中原，无论是饮食习惯还是穿衣打扮，都和中原的人有很大的差别，即便只是去岛上小住一阵子，玩闹玩闹都会觉得不习惯，更何况是长年累月的在那里打仗，劳心劳力呢！？”
谢昭其实就是在琉璃岛出生的，他出生长到十岁的时候，才回到中原，现在在国子监中读书，尚且还没给自己争什么功名。他听着觉得十分的不解：“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自小就在琉璃岛长大，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妥，况且如今的衣饰也和中原的模样无二，你这样说，实在是有失偏颇！”
景姣不急不忙：“哦？如果往前再推五十年呢！？”
此话一出，谢老爷子忽然浑身一震，浑浊的双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了景姣。
景姣继续道：“往前推五十年，琉璃岛是一个人口不超过两万的小岛，上面的人拒绝外面的人进入，对外面的人充满了敌意，可是任由他们处在别国的辖制之下，只会将他们当作奴隶来折磨，只有大楚先皇，心怀仁厚，立志要将整个琉璃岛归于楚国境内，这才派遣了军队过去强行镇压。”
景姣的一席话，仿佛卷起了一个老者平静无波的心中一个巨大的涟漪……
百废待兴，这个词当真是最合适的了，那时候他还不满十五岁，一心想着个自己争一个功名，所以急着要与父亲前往琉璃岛，哪晓得去了才知道，那里竟然是那个模样。
而后的所谓衣饰，食物，也是在于岛上的人通婚之后慢慢带过去的，现在的琉璃岛或许是一个物产丰富，景色宜人的地方，但是若是真的往前五十年，那是无人能想象的。
景姣看着谢老爷子，话语变得有些轻盈，仿佛是不愿意打扰他的回忆：“无谢不琉璃。若非有谢家人一代代的将自己奉献于此，未尝会有现在的琉璃岛，世人只知谢家将军嗜果成痴，连庙堂之高处的人也在旁人传话之下误信为真，怕是没有人想得到，几十年前岛上颗粒无收，唯有剩下不足以果腹逇凤梨果。岛上之人感念谢家军拯救他们与水火之中，便将所有的食物都率先给士兵们吃，给将军吃。”
谢昭在一旁渐渐地白了脸色，他竟然看到自己一向刚正不阿，十分严肃的祖父红了眼睛！他仿佛是看一个怪人一般看着景姣，心中惊叹不已，也疑惑不已——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知道的这么多！？
“而后，谢将军爱果成痴的传言就传了出来。世人都以为谢将军只是贪念那一抹味道，实则当中有多少艰辛，怕是只有当时的人知道。”
谢老爷子缓缓闭上眼，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是啊……当年的艰辛，又有多少人知道！？
他其实是吃不惯凤梨果的那个味道的，可是那个时候，为了活下去，为了有力气打仗，就只能吃这个！这里最多的就是这个，曾经多少次，他想念的是家乡的味道，是那些从小吃惯了的食物，可是唯有这饥饿时候的凤梨果见证了他一生的荣誉，配着他走过了这一生的金戈铁马的人生。
可是现在，真正记得这些的人，不多了。
连他这个傻乎乎的孙儿，也真以为他是人老了脾气怪了，变着法尔的折磨厨子。
谢老爷子抬眼看着景姣，眼神忽然就变得有些迷离：“小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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