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醉话
第42章醉话
“裴……不是……等等……”
陆苇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抬手又放手，放手又抬手，脑袋里的念头冲撞着，舌头都打结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一言不合就喝酒起来了？
“嚯，真的来？我也就是跟周盾说了句今天带你来见老板而已。”沈珂笑眯眯地拉住她，“糯糯，没事。都毕业了，喝点酒没什么，要不是等下要跟你回家，我也想喝。”
可、可是，那是一整瓶啊！
陆苇第一次不想听沈珂的话，焦急地看着裴珩，想制止。
但是裴珩仰头喝着酒，一手对她摆了摆。
这是个街边小摊，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街灯与小摊的招牌灯乱七八糟地亮着。他逆着光站在那里，由光线细致地描绘了他利落又有点凌乱的短发，利索的脸部线条。
仰着的脖颈上，喉结一下一下地滑动着。
陆苇忽然眩目，忽然心跳加速，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裴珩已经不是青涩的少年了。
忽然……耳朵发烫。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出神发呆，也不知道自己看了裴珩多久，直到啤酒瓶磕在桌面上。
“咚”的一声，陆苇猛地惊醒，眼神焦点一聚，便对上了裴珩的眼睛。
那里头像是有温度，烫着她了，陆苇急忙移开，心尖止不住地颤抖。
“这……？”秦洬也呆了，望望沈珂。
沈珂笑眯眯地做着介绍：“小舅舅，这是陆苇高一时的同桌，‘那个裴家’的小少爷，裴珩。”
这介绍果不其然让裴珩的脸色臭了三分，他斜睨着紧挨着沈珂的女生。
陆苇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借机打量着，只知道他不爽了，急忙澄清：“小舅舅，裴珩对我来说，是跟沈珂一样重要的朋友。”
“噗！”
“嗤……咳！”
“……”
一句话说完，三道笑声同时响起。
一道特别大声，一道忍俊不禁但又强行忍住了，一道极低微，似乎还带了一丝咬牙切齿。
陆苇迷茫地睁着眼。
裴珩还是不高兴了，可是为什么？
“……”沈珂差点又没忍住，递给秦洬一个眼神。
秦洬只跟她差十岁，从小带着沈珂捣乱，两人是十八年培养出来的钢铁情谊。
他回了个“了解”的眼神，拍着桌子就喝彩起来：“好！够爷们儿！裴少是吧？真是巧了。吃小龙虾怎么能没有冰啤酒？我正愁对着俩小姑娘怎么办呢，来来来，一起坐下。”
裴珩也不矫情，拉了张塑料椅就坐了下来，“秦哥不用客气，我是陆苇的好朋友，你叫我裴珩就行了。这瓶是我敬你的，以后陆苇还麻烦您多多照顾。”
哟，这就先把自己划到陆苇那边去啦？
秦洬憋着笑，喊着服务员上啤酒，“哈哈哈，好！这性格我喜欢！难怪能跟小陆苇做朋友，在学校的时候没少照顾小陆苇吧？唉，一看小陆苇这性格，换做是我，我也这种心理，怕她被欺负，时时刻刻都得看着。”
他嘴皮子利索，手上也不慢，三两句之间就剥了两个虾，自己留一个，另一个放沈珂碗里。
桌上两锅小龙虾，一锅香辣一锅蒜香，沈珂早就开吃了，这会儿已经辣得直吸气，一个劲地灌冰可乐。陆苇从小不是吃家里的冷锅饭，就是吃食堂，哪里尝试过小龙虾这种东西，对着张牙舞爪的小龙虾无处下手。
裴珩总觉得沈珂是故意的，以她的性格、对陆苇的感情，怎么会放任陆苇为难，就为了试探他。
可是……他明知这是个陷阱，还是要往里头跳。
陆苇脸上已经飞快地闪过窘迫了。
他就见不得陆苇有任何为难。
心还在挣扎，手已经自己行动。
裴珩脸上的表情还酷酷的。“嗯，她太单纯。”
说完话，便动作自然地将剥好的虾肉放在陆苇面前的一次性碗里。
陆苇心头又是咚的一跳，抬头看他。
裴珩的眼睛却只看着秦洬，尽管他已经又拿起另一个开始剥了。
其余的两人也像是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秦洬把一个虾肉放在沈珂碗里，说：“可不嘛！当哥哥的不就是这样嘛！嗐，你别看可可叫我小舅舅，实际上我跟她才差十岁，我就跟她哥哥似的，操不完的心！”
沈珂清楚地看到，“哥哥”两个字一出，裴珩的眼角就抽了一下，他飞快地藏起来，还在酝酿着反攻，秦洬又开口了。
“天下父母一般心，天下哥哥也是一般的心！你看可可，长得漂亮，自从她上高中，我是又担心她早恋影响学习，又担心她性子太狂，没有男生追。结果真发现有男生敢追她到小区门口，试图给她递情书吧，我又觉着这不是教坏我家孩子么！又把人打跑了！可可气坏了，脸臭了好几天。裴珩你说，要是你发现有人追陆苇，你能不生气吗？”
裴珩嘴唇一动，秦洬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毕业了嘛！不是早恋了！我巴不得有人赶紧把可可追走，青春年少，就是要享受恋爱！哪个少女不怀春啊！不过，她们享受她们的，咱当哥的要尽责任，给她们把关。裴珩，你说是不？”
裴珩第一次觉得剥小龙虾这么解气，虾壳被他掰得噼啪响，咬着牙笑说：“是啊。”
这气氛，怎么回事啊？陆苇怎么看都不对，眼看自己碗里的虾肉都快堆起来了，赶紧扯扯裴珩的衣角，小声劝着：“裴珩，你也吃呀。”
裴珩哪里吃得下，他心里堵得慌，把小龙虾放下了，秦洬就举杯来了。
“还是裴珩跟我是一派的，来！为咱两个当哥的，干杯！”
裴珩一肚子闷火，一杯冰啤酒下去，根本压不住。
陆苇刚学会剥虾，桌上又是咚的一声，空了两个瓶子。
放下杯子，陆苇就发现，秦洬的眼神不对了。
他眼睛像是聚焦不起来了，人也逐渐瘫在椅子上，坐不直了。再看裴珩，他虽然坐着，但是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手背撑着额头，抿紧了嘴唇，脸色也有些白。
“可可！”陆苇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小龙虾，赶紧求助。“你快看。”
沈珂一抬头，登时惨叫：“我的天哪！小舅舅你这三杯倒的酒量，也敢跟人干一瓶的！别喝了！等会儿我非得挨外婆骂不可！”
她一边叫着，一边跳起来叫服务员送上湿纸巾。
陆苇也想把一次性手套脱下，沈珂却一附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糯糯，我确定裴珩百分百醉了，事后他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你要不要……试试酒后吐真言？”
什、什么酒后吐真言？
陆苇有几分惊慌地抬头，沈珂已经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湿纸巾，三两下把秦洬的手擦干净，扶着站起来了。
“糯糯，你看着裴珩，我先把这醉鬼送去结账，等他上出租车，再过来找你。”
“不……可可，等等……”陆苇心慌意乱。
什么试试？什么酒后吐真言？
可沈珂管杀不管埋，抛下一句话，走了。
一时间四周的喧嚣好像全部退却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围在这小小的桌子四周，陆苇听得到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也感觉到裴珩似乎在看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要说些什么吗？
裴珩刚刚剥了那么多虾给她吃，她悄悄学了好久，也会剥虾了，要不要剥一颗给他吃？
可，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刻意？
不不，裴珩都能毫无顾忌地剥虾给她吃呢，她只是报答而已。
她……
“你今天……”
冷不防，裴珩开口。
陆苇伸到一半的手瞬间缩了回来，屏住了呼吸。
便听裴珩用一种她没有听过的语调，慢慢地说：“……换了衣服。”
陆苇立刻想扯一下裙角。
从裴珩出现到现在，她不是担心裴珩喝太多酒，就是担心他光顾剥虾，自己没得吃。
直到这句话说出，她才骤然想起，自己换了衣服。
一高没有校服，但是有各种活动的纪念衫，什么班服、校庆之类的，还出过两件冬天的xx纪念日厚外套。陆苇贪这些衣服质量好又便宜，春夏秋冬都是牛仔裤小白鞋配穿纪念衫。天冷了就在外面套纪念衫厚外套，头发也是一年四季在脑后扎个马尾。
可是今天，沈珂说，要见她的小舅舅，要去兼职，不能这么学生气，就要她t恤外面搭了条牛仔长裙。
长发也披散下来了，只用发夹别在耳后。
陆苇一瞬间就想起他仰头喝酒时，灯光下几近完美的侧脸和滑动的喉结。她怎么都抬不起头，可是一垂头，长发就垂落在肩上，她手指蜷了又蜷，想别在耳后，又觉得这么做不好。
万般心思纠结在心里，时间一秒被拉长成一万年。陆苇几乎积攒了一万年那么久的勇气，预备解释一句“毕业了不好再穿学校的衣服”。
话即将出口时，又听裴珩慢慢地说：
“真好看。”
刹那间像是有一把烟花炸开在心尖，陆苇被那欢喜和滚烫震得心脏狂跳，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一下子攥紧了手指，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可可说……明天就要工作了，不、不能太学生，所、所以……所以……”
心头的狂喜太过沸腾，陆苇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所以”什么，裴珩却在这时应道：
“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字莫名藏了千言万语，一下子注入心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陆苇悄悄地抬起头，只见裴珩也靠在椅子上，撑着头望着她。
那眼神一点也不清醒，完全是迷蒙的。
他……醉了。
沈珂的话忽然涌上心头，陆苇蓦地有种孤注一掷的孤勇，这一刻，她的心情比高考更紧张，手心已经全都是汗。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状似日常聊天一样问道：“裴珩，你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
裴珩只是看着她，也开口：“你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
这……陆苇总觉得不对劲，提醒：“裴珩，是我在问你。”
裴珩依旧看着她：“是我在问你。”
什么酒后吐真言？这不会是醉糊涂了吧？
陆苇在平东镇上看过各种各样的醉态，有大吵大闹的，也有倒地就睡的，但裴珩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醉，陆苇拿不准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试探地答：“我想去x市，你呢？”
裴珩：“我想去x市。”
啊？陆苇有点哭笑不得了，继续试着：“我要去x市m大。”
裴珩：“我要去x市m大。”
完了，真的喝醉了，还什么“真言”？根本就是“醉话”！
什么试探，陆苇一点心思都没有了，只担心她跟沈珂弄不动裴珩。
裴珩可不是秦洬，沈珂不一定愿意半扶半抱地送他上出租车，她也不能让沈珂这么牺牲。但是她自己的身高，也扛不住裴珩。
还是得找人。
等沈珂算计好时间回来，酝酿了一句让陆苇扶裴珩上车，一抬头，就看到周盾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把裴珩架起来了。
“小陆苇你放心，有我呢！”周盾一手扒拉着裴珩，还能空出一手挥手，“你们继续吃呗！我先带他回去了！拜~”
“……”要不是手上可能还有辣油，沈珂简直要捏陆苇的脸：“怎么回事？周盾怎么来了？”
陆苇很无辜：“因为我们都弄不动裴珩啊。”
不是吧？沈珂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雷达是不是失灵了，把剩下的小龙虾打包了，逮着这只小白兔回了家，一边逼问一边啃完了四斤小龙虾。
“……他就说了这几句？”沈珂对着一桌子的虾壳也沉默了。“不应该啊！他不是一听周盾透露我要带你去见别的男人就冲过来挡酒了？”
“嗯……因为他负责啊。”陆苇慢慢地收拾着，认了命。“可可，我还是好好打工吧。”
别想有的没的了。
“对不起，糯糯。”沈珂有心抱她一下，可是手油乎乎的，只能用头顶蹭了蹭她的发。
好像小动物啊……陆苇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宽慰着：“可可，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从来不抱什么希望的。”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嗯，她一点也不失望。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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