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上林的世子,也是流魄的王者
在一个可以深究什么是天道的世界之中,令人绝望的并非是名不及第,位落孙山。就像是那个异时空里无数宣扬物理化学创造枪炮知识改变命运一样,修行即是这个世上的真理。
异时空有位老者说过谁的拳头硬,真理就掌握在谁的手上。大音希声,道理大致如是。修行,代表着的是绝对的力量。
所以也并不怪杨泽的父母因此在这场婚宴上的强作欢笑。尽管已经可以预料到是这样的结局,然而面对那些周围像是刀刺一样糁冷入体的言语,还是让打扮雍容的杨母脸色发白的选择了提前离席。更免不了引起宴席上家族里一些地位中流砥柱姑嫂的冷言冷语。
杨泽在这个世界的父亲,杨洪远倒是一直陪随在蕲春侯身侧,然而实际上身份是杨泽的祖父,仍然具备当年“狮心侯”气魄的蕲春侯杨业则是再没有正眼看过其父一眼。直到最后和宾客相迎斗酒的时候,杨洪远才脸面僵硬的从酒宴告辞。而此时,蕲春侯也只是怠懒得挥挥手任由得他了。
其余杨泽的二叔,姑父,大伯以及一些侯府族内长者,看着杨父萧寂的背影,那些目光都透着或幸灾乐祸,或当做笑话,或觉伤了面子,或惋惜,或冰冷,或不屑,或同情,等等此类足以体现世态炎凉的各种神情。像是望着在侯府这个华光十色的舞台上,提早谢幕下去,排不上家族核心座次的一撮人物。
那些和大晔国王都豪阀贵门宾客们的通宵宴席已经再无他们的一席之地。王都的高层核心亦再难有蕲春侯这个位列第三子孙辈的身影。有思想和觉悟被其仰慕的贵媛都会与之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或许就是他的人生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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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春侯府内部栉比鳞次,阡陌纵横的后府花园。杨泽在自家门院楼前,撞见了同样从宴会离场,这个时空下自己的父母。
杨父贵衫长身站在杨泽面前,事实上他身材笔挺,也颇有几分英姿,只是无论文韬武略,或者更重要的修行境界,一直都近乎于等同平庸。直至现在,也只是晋入了修行里面“气海境”更上一层的“存意境”七品。
修行高塔十层楼,杨洪远只踏足了第二层楼境界,便再难寸进。
大晔国乃至其所在的贵霜陆洲修行为尊。天地间真气所蕴含的真力已经成为供芸芸众生调度予取予求的能量,也是力量的代表,更由此提供了这个世界进步的源动力。无数的荣誉和权贵都由此衍生而来。这点杨泽可以设想,要是异时空现代社会的原子核能能够为每个人取用,那也将是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世界。
“存意境”七品,这对没有世家资源支持的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个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境界。然而对出身蕲春侯府,拥有近乎于取之不尽修行资源的杨洪远而言,这或许就只能算作是庸碌无为了。
在蕲春侯府之中,达到修行高塔的第三层楼,“地玄境”的就有三人,其中两人就是杨泽的两位叔伯,蕲春侯的前两个儿子,目前两人一位是内阁大学士、陛下近臣,一位是镇东将军。而蕲春侯本人更是登上了第四层楼“天玄境”。
据民间的传闻和普遍认知中,蕲春侯杨业极有可能抵及天玄境第四品,正朝着巅峰的前三品迈进。这足以彰示侯府对王都上林,乃至整个大晔国,甚至邻国某些人物的威慑力。
在蕲春侯府,对于那个等同于威严和权能存在的“狮心侯”而言,或许只有杨泽的两位叔伯以及少数被誉为家族砥柱极为核心的长者,才知道蕲春侯真正修行抵境。但那绝不是作为弃子弃孙的杨洪远和杨泽能够得知和接触得到的层面秘密。
杨洪远站在杨泽面前,一直没有说话,或许是嘴唇沉重到难以开口,半晌后叹道,“为父自知比不了你的两个叔伯,你祖父始终都未曾用正眼看过我,侯府内的很多人,对我们家也不曾着重过...这也罢了。我只寄希望与你,看不起父亲没什么,但我儿子,不会让他们有半点瞧不上!若是你并非是修行的材料,无法开窍,和父亲一样难以精进,父亲不会逼你,做到最好就行,咱们父子也可以活得很好。但关键是你并不是天资驽钝,难以打磨...”
“你在八岁的时候就首先感悟到了天地间的真气海,首次凝聚体内气海,结成真力,踏入了修行高塔第一步。而在当年的上林城,八岁以前就能踏上修行路,这已经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那个时候不少人都送来了庆贺的厚礼,全侯府都放起了鞭炮,众人激动振奋,你祖父甚至笑得都合不拢嘴来...”杨洪远似乎在回忆当年的辉煌时刻,为自己儿子骄傲激动的那个瞬间。他的面容仿佛全部沉浸到了那种记忆之中去。
当年风华正茂。当年时节恰好。当年以为人生,可以迎来寄托辉煌的希望。像是不舍的望着自来小心翼翼呵护的鹰隼从此就展翅高飞去。
那一定对杨洪远有深刻的触动,那一定是他最自豪的时期。
只是听他这么说,杨泽内心都隐隐作痛,他那些脑袋里潮水般的记忆碎片撕扯下,有种难以言喻的胸腹绞动感。
“只是你这之后做了什么,侍宠傲娇,不学无术。毫无尊卑和敬畏之心,和那些臭名昭著的王都纨绔世子有何区别?一个个人从修行层面将你超越,远远的甩到身后面去,你每每有进境,却又不思进取而退步,就像是今天,原本以为你这半年来潜心进境,突破了气海六品,结果最后还是沦落到退步这样的结果!你让多少人失望?”
他侧过头去,杨泽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面庞,一时像是老了几岁。半晌后,大概破天荒发现杨泽没有怒气冲天的反唇相讥或者摔东西扭头而去,杨洪远有些微微诧异,最后才从这种愤怒和诧异中平定下来,敦厚的声音叹道,“杨泽,你已经长大了,为父不想再教训你。也教训不动你了...这偌大的侯府,看似自由,实则桎梏。这庞大的王国,看似辽阔,实则狭隘。”
他像是又想起了侯府宴席上的世态炎凉,想起了董司马家的那个绝尘女子,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过得悲惨...甚至连女人都看不起你...”
杨洪远说完再不停留,从想出言说些什么的杨母身旁一错而过,进了家院,然后将那座院楼的门沉重的关闭。
杨泽听到了嘎然的声音。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心潮急促起伏。愤懑,不甘,心痛,怨艾这些情绪在胸口横冲直撞。
在这种情绪驱使之下,杨泽发现内心竟然不敢去直视立在一旁的母亲。却看到那个温润的中年妇女走上前来,轻轻把他搂住,手抚摸着他的后背,这个女人感觉得到他内心的那股怨怼和沉痛,道,“泽儿,今天你父亲这样说你,你也没有再跟他一板一眼起来...至少你真的成长了不少...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也明白你现在心头一定很不甘吧...”
出乎意料的,杨泽胸口横溢的那股憋气,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缓慢平复,这让他间接想起了异时空自己的母亲,那自自己六岁以后就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母亲。在他离去的那天,他想最后给他们一个拥抱,但抱住的只是永恒的空旷。
杨母的声音再度从耳畔响起,“不要紧,要达到气海六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事,很多人都能做到,你用心也能办到。今年冲不过去,那么明年再潜心突破就好了...明年是诚仁礼最后一年,你只要突破了,相信你祖父也会为你考虑给你一些家业的,我们也不和你大哥二哥争些什么。”
杨泽才回忆起来明年的家族诚仁礼,府内的年轻一代都将以修行境界的多寡获得相关食俸,通俗点来说也就是工资,代表年青一代开始诚仁脱离父辈自食其力的标志,并逐步担任起家族中流砥柱的身份。
修行越有天赋,获得的家族资源自然就越多,比如杨泽两位分别是气海一品和二品境界的两位大哥。在两年前的诚仁礼上面,两人分别获得了侯府琉璃坊和工物部的一部分产业,这可是侯府每年最赚钱镑的核心产业之一。同时两人还被保送到培养全王国精英的“秋道学院”里面进修,整个王国的宝贵修行功法资源都为他们开放。
两人永远是杨泽在侯府相形见拙的丰碑。
杨泽母亲程英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喃喃道,“母亲相信你,明年一定能取得突破的。我那里还有些首饰,家用。足够为你明年的突破修行置办起相关的补物丹药用度。等你突破气海六品,领取了食俸,咱们比上不足,但是在这偌大的侯府...谁也不能说我们过得不好。”
杨泽发现自己正在重温那从他生命中阔别已久,某种曾经渴望而熟悉的情感,竟然发现鼻子被杨母程英身上的淡淡韵味弄得有些发酸,这不属于本原的记忆,而是来自他真实情绪的触动。这份熟悉已然永隔时空。
程英实际很出奇于今天原本是纨绔姓情暴躁的杨泽出奇的平静和温顺,只当他经历了今天的人情冷暖,终于成长和成熟起来,这让她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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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拍了两下杨泽的后背,松开他,柔和道,“早点睡去吧,明天早晨起来,一定要开始努力了。”
杨泽点点头。程英微微愕然,第一次发现他的改变,心想若是让杨洪远,或者让那个最看不惯杨泽纨绔一面的蕲春侯见到他此刻的一面,会不会对他根深蒂固的摒弃印象会产生些许动摇和改观。
程英走回院楼,杨泽就那么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直到她走出十几步后,他才咧开紧闭的嘴唇,开口道,“妈,母亲...”
程英转过身来,疑惑的等待他的下文。
“明年寒潮不会来,天不会太冷,你不要赶夜给我缝制那件丝织内袍了。应该穿不上,你注意休息。”
看到杨泽说完话走回自己居住居室的背影,程英还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自己那个从不懂得关心甚至自私暴躁的儿子口中说出。
她内心感触莫名的同时返身开门走入房间,这才意识到杨泽口中提到的那件丝织内袍是她最近在内室夜间才进行缝制的,刚刚开工,不过的确是准备明年缝制给杨泽穿用,而他是如何得知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子怎么就能笃定明年例行的寒潮不会降临?他难道比晔国历还要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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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泽当然知道程英在赶夜缝制为他准备明年冬潮内袍的事情。
他还知道因为白天有府上事务种种压力,而只能在夜间缝织衣袍的程英在两个月的晚冬到来,因为夜间赶工眼神出了差错,手上有被工刀划破的长条创口,在冬天难以愈合,因此到了来年春末患了大病,险些连府内的符医师都束手无策。
最后是蕲春侯亲自用精纯的真力出手,才使得杨母从死亡关卡边缘绕了一圈回来。尽管人没有事,但经此大病,程英依然风韵难存,不仅身子虚弱,一时间宛如老了十几岁,模样憔悴。
不仅如此。
杨泽整理这个躯体的记忆碎片中,还隐约知道王国历338年的事情,也就是从现在开始的333年5年后的事情。
之所以是大晔历338年,那是因为5年后,大晔王国将从贵霜大陆洲的历史上抹去。
王国将在这之后陷入一场内患的风暴,而这种内患则引发了外敌趁虚而入,导致大晔王国最终灭亡。
杨泽的记忆碎片不住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他头脑欲裂。
既然是记忆碎片,那么他就记不得太多的事情了,但他记得王国由此破灭,很多人死去了。包括了这个同名同姓杨泽的父母,杨洪远是被某人一掌拍碎天灵盖而亡。蕲春侯在府内被诸多高手围攻战死,至死都提剑矗立,对这位“狮心侯”而言,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战死在风沙不吹的战场,而是死在自己的王国。而那位大司马的孙女董萱似乎就是在他面前衣衫褴褛被人施暴不成而一剑刺穿心脏,血喷溅了一地,来不及再对他多说一句话,香消玉殒。
还有很多他熟悉的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在那场风暴中不知所踪,然后是刀光剑影如浮光掠影般重现,背景战火喧嚣。
在那之后,杨泽记得他是逃出来了,然后流亡到了另外的陆洲。
他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他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脉之中,他睡在当地土著人的狗棚,他吃着别人丢弃的膜饼,一切只为了生存!
他努力的修行,拜访名师隐者,踏足过那些不知名的地方,那些记忆碎片像是时光长河拖迤前行。他记不得太多事情,但他记得他一次一次的提升自己的实力,不见得是为了报亡国之仇,只是在那场大晔国血腥风暴之中,见识到了绝对力量的带给他的震撼,而让他从此在另一个陆洲踏上了追求力量的磨炼之旅。
最后的最后,是自此50年以后的事情了。他追求到了力量,达到了修行十重高塔第八层的境界。
修行高塔十重楼指的是十个境界。
第一重楼被称之入门之途凝结真力的“气海境”。第二重楼被誉为可以真力外放的“存意境”。第三重楼则是真力化形的“地玄境”。第四重楼则是大晔国蕲春侯乃至少数顶尖高手所达到的“天玄境”。第五重楼被誉为“道通境”。
第六重楼被称之为“法明境”,在大晔国往上更大版图的联合帝国之中,也只有少数人才存在于这个境界之中。第七重楼被誉为“贤劫境”,这几乎代表达到这个境界的人,是在贵霜大陆洲之上,将成为千万人敬仰的人物。而第八重楼,则被称之为“圣解境”,那无论是贵霜大陆洲,还是其他陆洲上面,都是罕见的存在。第九重楼被称之为“神启境”,那已经是传说般的存在。至于第十重楼是什么境界,因为几乎从来没有人达到过,所以无从谈起,只是在所有记载修行法门和历史的谶书纬经之中,可以推论到修行第十层,顶尖高塔般存在的理论基础。
而杨泽的所有记忆,就中断在了他踏入圣解境的那个时段。只是那之后的记忆碎片很模糊了,甚至几乎断裂了。但确确实实的,从异时空穿越过来的他,在这个世界凭空多了55年后时空断裂留存的记忆。
也就是说,杨泽不光是灵魂降临到了这里,和同名同姓甚至可能是平行空间的同一人相互融合,他还能记忆起这个世界的杨泽55年以后的很多脉络事件,以及修行的诀窍和法门,但这些断断续续,因为时空的裂痕在他大脑如蝴蝶效应般时隐时现记不太清楚。
作为一个出生在新中国,生长在红旗下的共和国公民,杨泽除了对异时空那片生养自己但诟病多多的土地国度带有某种神圣归属感之外。眼前的大晔王国多舛的前途命运如何,实在和他没有屁大点干系!
但是身边人的情感是真实的。
杨洪远喟叹时他那颗来自55年前苍老灵魂的愧疚,刚才杨母程英的那个似曾相识的拥抱。以及比如董萱,他的两个大哥,周遭的侯府亲戚家族朋友等等这些人他们残忍的命运。这一切像是55年后那个叫杨泽的空有力量但内心早已成为废墟,刍狗都不如的流亡者,用一只跨越半世纪的大手狠狠的攫紧了他的心脏。
杨泽又回忆起了他的那个葬礼,和这个时空下叫杨泽的苍老灵魂实在太过相似。他们曾经同样拥有枭雄般的力量,但是却对身边所要守护的东西麻木不仁,眼睁睁看着一切挥霍流走,直到最后后悔莫及。
他想起了那些没心没肺但最终哭成一片的死党朋友,他想起了曾经淡漠流逝追之不及的亲情。他想起了那个被他轻佻所伤**着推开他在一旁哭泣的少女,他想起了那些他曾经错过甚至毁灭的某些重要事物。
于是他内心的洪水迅速飞涨突破他筑起的堤坝,他的眼眶再也抵挡不住决堤而下的泪水,他终于在这个世界,流下了积欠另一个时空的那些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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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明白了为之战斗和守护的是什么样一种如遍地狗屎和尘埃的东西。
于是在这个修行为尊残忍的世界里,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提升实力。
杨泽依照记忆从小腹气海调度自身体内的真力。然后感觉到体内的气海距离突破第六品还差一线之隔。而关键是如何突破这在普通人看来可能是永远鸿沟的一线之隔。
杨泽在辽阔到足以令人心生敬畏的星夜之下,轻轻挑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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