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灭镖门
三年前,扬威镖局还是沧州第一镖局,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过失镖。因为镖局总把头沈不平急公好义,颇有侠名,所以道上的人鲜少为难扬威镖局。
那日正好是中秋佳节,沈不平选择了明日再出镖,今年他只想陪家人好好过个中秋。
沈不平有两个结拜兄弟,老二叫陈猛,老三叫聂开,三人闯荡江湖半生,终是有了今日这沧州第一镖局的美誉。
三人关系亲厚,是以各自成家后,还是住在镖局后的大院里,亲如一家人。
中秋佳节,几人的媳妇从早就开始忙活,弄了整整七桌佳肴,傍晚时候,便吆喝了镖局的兄弟们都过来一起吃饭过节。
几兄弟带着妻儿们同坐一桌,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聂开得意笑道:“跑完这一趟,我们兄弟三个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家陪陪媳妇,教教孩子,不必再出去刀头舔血的跑江湖了。”
陈猛喝了一口酒,附和道:“不错!老子等这天好多年了!”说着,他勾上了沈不平的肩膀,“大哥你说是不是?”
沈不平温和地笑着,给陈猛斟了一杯酒,“跑完这一趟,我们三兄弟便退隐江湖。”
旁边的妻子们听见了这句话,悬了多年的心终是踏实了。
每次夫君们押镖上路,她们三个总是心神不宁,每次瞧见他们安然回来,才能稍微松一口气。
聂开捏着酒杯挤着坐到了沈不平身边,低声问道:“大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一单到底是什么买卖,竟给了这么高的酬金。”
扬威镖局每次验镖都是沈不平去,所以兄弟几个只有沈不平见过这次押镖的物事。
沈不平眯眼回想——
昨日,有个戴着银面具的男子把一个巴掌大的黑盒子一放,便拿出了一摞银票,肃声道:“将这盒子送去明月山,只要你到了山脚下,自有人给你剩下的镖银。”
沈不平想把黑盒子打开,先看看押运的是什么东西,却被面具男子按住了手。
“一千两银票,换沈总把头不看不验。”这男子再放下五张银票,搁在了沈不平手背上,“若是沈总把头不愿做这笔买卖,在下可以去找另外的镖局。”说完,男子便松了手。
沈不平点了一遍银票的数目,这笔钱就算他押镖三辈子都赚不到。若是错过这样的赚钱机会,他金盆洗手的愿望怕是还要耽搁个一二十年。只是,这盒子既然值那么多钱,想来必是个烫手山芋。
他很快估量了这一单的凶险处,接与不接之间,他纠结了整整半个时辰。
面具男子也不愿再等下去,收了桌上的银票,刚准备把黑盒子带走,沈不平却横臂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一单,沈某接了!只是……”他紧紧盯着男子面具下的阴冷眸子,“何时出镖,得沈某来定日子。”
若是走暗镖,这一趟的风险应该会低很多。
“成交!”男子爽快地把手中的一摞银票按在沈不平胸膛上,冷笑一声后离开了镖局。
沈不平望着男子走远之后,回头看向摆在正堂桌上的那个黑盒子,不知怎的,一阵心悸蹿上心头,竟是久久难安。
他走回桌边,郑重地拿起了黑盒子,仔细端看。这盒子通体漆黑,无孔无锁,定是江湖上哪个机关老手设计的巧盒。
细思之间,也不知他触到了哪里,这盒子竟是弹了开来。
沈不平慌乱地将盒子合上,匆忙之间,他还是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一方叠得整齐的大红丝帕,最上面绣了一个字“蚀”。
他违约在先,只觉汗颜,可这一切也不是他故意为之。他想,只要把这盒子送至明月山,他便不要剩下的镖银,权当示歉。
他扬威镖局坚持数十年的道,这最后一单,他必须坚守规矩到底。
“爹爹!”
忽听房外响起一声少女轻唤,沈不平舒展眉心,笑着望向门口。
沈不平膝下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今年十六,名唤沈涟,二女儿今年十四,名唤沈漪。现下唤他这个,正是他的小女儿,沈漪。
她笑吟吟地探了个脑袋进来,“你藏了什么在身后?”
沈不平把黑盒子藏在身后,故作严肃,“送你娘的礼物,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去找你阿姐玩去。”
沈漪知道自己的爹爹一说谎就脸红,这会儿爹爹的脸红成了猴屁股,她是半个字也不信的,“爹爹骗人。”
“嗯?”沈不平狠狠瞪了沈漪一眼。
沈漪朝着沈不平吐了个石头,“就是骗人!”说完,她转身就逃,只要逃到阿娘那边,爹爹就不敢凶她。
沈不平平生最“怕”的人便是妻子,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敬。两人相识于江湖,经历过生死,妻子生产小女儿时,险些把命都搭进去了,是以沈不平发誓,要一生一世敬妻、疼妻,绝对不让妻子受半点委屈。
看着小女儿跑远了,沈不平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向了镖局陈放镖物的房间,打开了里面的暗格,把黑盒子放了进去,再关上了暗格。
他在房间中逗留了许久,确认黑盒子的的确确是安全了,这才离开了房间。
今晚,三弟聂开突然一问,沈不平思忖再三之后,如实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或许对镖主而言非常重要,是以才花了那么多金银,让我们送去明月山。”略微一顿,沈不平叮嘱道,“魍魉城都是亡命之徒,我们把东西送到便走,剩下的镖银不要也罢,当做买个平安。”
陈猛点头,“也是,都听大哥你的!”
“来!不说这些了,喝!”沈不平换了话题,免得媳妇们听了害怕。余光往自家媳妇脸上一瞥,她神色凝重,想来确实是担心了。就在他瞥向两个闺女时,却发现两个闺女不知跑去哪儿了。
“阿涟跟阿漪呢?”沈不平正色问道。
妻子笑道:“阿漪说肚子不舒服,拉着阿涟……”她的话说到一半,桌上众人便懂了。
沈不平捻须笑道:“看来咱们阿漪也长大了。”
陈猛毛遂自荐,“大哥,你瞧瞧我们家的三猛!上回跟你提亲,你说我们家三猛太小,这下配你们家二姑娘,年岁刚刚好。”
聂开大笑道:“二哥你还不死心啊!”
陈猛拍胸,“我家三猛是个小汉子!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了二姑娘的!”
沈不平忍笑,他看向了一旁愣在原处的三猛,确实是个汉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就跟他爹一样,鬓角微卷,肤色古铜,实在是糙了点。
陈猛给儿子递了个眼色,儿子机智地站了起来,对着沈不平恭敬地一拜,“沈伯伯,三猛很喜欢阿漪。”
沈不平倒也不驳他的面,毕竟英雄莫问出处,生得粗糙,只要心细,也算是个好夫郎,只是有个规矩得先说明白,“你喜欢我家阿漪可以,若要娶她,也得我家阿漪喜欢你才成。父母之命虽是古礼,可两情相悦方能久长。”
三猛抓了抓后脑,“啥是两情相悦?”
陈猛急得起身给了儿子一个大猛瓜子,“就是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想要小娃娃那种!”这话一出,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沈不平与妻子却笑得勉强,自家的闺女肯定是不喜欢这样的糙人。
“孩子还小,阿涟跟阿漪都是我的心头宝,不到十八,绝对不给她们说婆家。”妻子把话撂下了,“来来来,二哥,尝尝今日我烧的鱼。”她夹了一块鱼给陈猛,“儿孙自有儿孙福,该是三猛的,兜兜转转便还是他的。”
陈猛本来还有些不快,听嫂子都这样说了,顿时高兴了起来,“也是!我先把我家三猛教成材了,万一还能考个武状元回来!”
沈不平笑道:“我看三猛是这样的料,二弟可要好好教。”
“嗯!”陈猛拍了拍三猛的肩膀,夹了一只鸡腿到三猛碗里,“小子,给老子多吃点,多长点肉!跟老子一样壮实才好!”
三猛大喜,“好!”
这孩子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沈不平与妻子会心一笑,相互敬了对方一杯。
“咻!”
正当此时,风中响起一声箭矢破空之声。
沈不平循声抛杯,杯盏迎向了那支冷箭。
杯子与冷箭在空中一撞,杯裂箭折,好好的一个中秋家宴,竟是被檐上蹲着的那十三条黑影破坏了。
沈不平三兄弟纷纷抄起兵器,领着镖局的兄弟们把妻儿都护在身后。
“阁下……”
沈不平这话还没问出,对面便响起了一声让人发怵的冷笑来,将他的话打断了。
只见为首的那名黑衣人逆着月光对沈不平伸出手来,“交出《阴蚀诀》,今晚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晚风吹起他身上的斗篷,沈不平清晰地瞧见了他衣角上的幽狱徽记——三簇碧色的幽火交叠一起,在月下泛着森森的光晕。
“沧溟教!”沈不平倒抽一口凉气,意识到今晚注定是个凶险之夜。
陈猛与聂开听见这三个字,不由得背心一阵寒意袭来。若真来了沧溟教,今晚他们只怕一个也跑不出去。
妻子就站在沈不平身后,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低声道:“暗道。”
扬威镖局低下有一条暗道,这是当年扬威镖局祖辈为保子嗣安全留下的逃命之路。毕竟镖局总会接到一些价值连城的物事,怀璧其罪,万一真遇上歹徒,也不至于白白牺牲。
沈不平左右看看兄弟,“让女人们先走,我们殿后。”
陈猛与聂开点头,聂开短促地道:“快走!”
妇孺快速躲入了偏堂里面,后院只剩下了五十四个镖局的汉子。
沈不平凛声道:“沈某镖局之中,并无《阴蚀诀》,阁下是不是弄错了?”
“魍魉城城主亲手交给你的,你会没有?”黑衣首领是不信他的,“若是忘记了,我可以提醒你,有个这么大的黑盒子,里面就放着《阴蚀诀》。”他在手中比划了大小,沈不平顿时恍然,原来那鲜红帕子上的“蚀”字竟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一方丝帕竟值这么多钱。
可是,若那日戴面具的男人就是魍魉城城主嬴官,他的杀人本事当世第一,为何要把《阴蚀诀》交给扬威镖局来押送呢?
“还没想起来么?”黑衣首领显然是没有耐心了,“沈不平。”
沈不平看了看身边的兄弟们,沧溟教的人向来杀人不眨眼,今夜就算把《阴蚀诀》交出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容沈某亲自取来。”沈不平说完这句话,给兄弟们递了下眼色,“你们都退下,我来把东西交给他们。”
陈猛本想说什么,被聂开按住了,这个时候少一个人在这儿,大哥脱身的机会便越大。陈猛不知能说什么,便跟着三弟带着剩下的兄弟们退向偏堂。
就在陈猛打开密道石门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只见一个血淋漓的孩子迎面扑出,他接在怀中,待看清楚了怀中的孩子面容后,陈猛陡然发出一声几欲撕破喉咙的哀嚎,“三猛——!”
沈不平听见了偏堂响起的声音,匆忙驻足回首,一直尾随着他的黑衣人首领在檐上蹲了下来,森森笑道:“密道已封,谁都跑不了的,你若是能快些把《阴蚀诀》交出来,还能保下你的一条命。”
“我杀了你!”沈不平双目通红,咬牙怒喝,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苟活之念,只恨不得将这些沧溟教的妖人一并灭了!
黑衣人首领轻描淡写地格开他刺来的一剑,叹了口气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都赶着送死,那便早些见阎王去吧。”
那一日,扬威镖局成了尸山血海,血腥味浓得让人反胃。
可沧溟教杀人,连官府都不敢出来管制,周边的乡民们瑟瑟然关紧了门窗,只希望那些妖人可以早些离去,千万别把屠刀挥到自己身上。
竟是……无人援手。
自那夜起,沈漪每次中宵惊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鲜血与恨意。
一切回到今时今日,沈漪回首望着牛车上的棺木,棺中躺着她的师弟,又一个死在沧溟教妖人手中的亲近之人。
等她练好武功,定要随师门一起剿灭盘踞幽狱的沧溟教余孽,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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