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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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吹かばにほひおこせよ”
阿米娅一直明白自己远没有大家所说的那么坚强。夜晚的发梢触及她眼角时,那里就会应激性地流出在黑暗中也透明的液体。湿润、模糊,滴落在匆忙去擦拭的手心。春天到了,阿米娅站在满是新枝的泰拉大陆上,叶抽出脉络,花抛去旧壳,白/粉色的樱涌没天空,似舰船洒下日光,速滑如白鸟。
其中一朵跃进掌心,被仿佛还未褪去的盐分浸润,行星般快速收缩,只不过更加缓慢柔软……那是万象更新季节里的第一个平安结。
凯尔希医生嘱咐她要多加外套、衣领系好、纽扣扣牢。袖口缝上藤蔓,在缺水的乌萨斯生长。而从黑箱子里回来后,算无遗策的指挥官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这份工作。对方过载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服中,棋盘一手撑平,天秤因此不斜慢。对待嘘寒问暖方面也格外用心:
注意休息,不必强硬。
每每加班到最晚的等级7稍稍弯下身子,视线与黑兔子持平:也不必苛求。
阿米娅便乖巧地说:好的,博士。晚安。
周知,睡眠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渠道。在光与暗的狭间,有什么栖息在那里,又在无意间找上来,汇合成最终的答案。一部分的因果淘汰在蒙上纱布的角落,变成发酵的苹果,正如舰船穿行在云层间,天空仿若被分为不均等的两半。“我们在这里相见。”深海猎人等待月满与潮汐中静谧呼喊时曾这样说。阿戈尔等待着海声和月亮的推移,用言语切割那块腐烂的苹果。而沉默的兔子听见在弯折如隧道的心跳间隔的回响,最后的所有都化为了早春落在月亮上最后一滴雪。
阿米娅。
轻的、小的,长出一朵花来的声音。
阿米娅。有人轻轻呼喊她的名字。
夜没有完全过去,渐近如火车,穿行在不被预测的轨道上。所有的都会在行程中融化。乌萨斯很少降雨。兔子和猫咪头靠着头,像是两朵绵软的沾着水雾的云。
迷迭香。她也这样回应。姓名是最好的祝福,她们都知道。
背靠为乌萨斯最坚硬的国土,移动城市和沉默的舰船擦肩而过,旗帜飘荡如细支的柳条。泰拉历泰拉年,阿米娅曾以为这个世界是彻底的一个圆。所有的方形棱角线条都会在春雨和细丝之中被打磨,或者改变。她用王女留下的绘本证明:证明每一次战争都有结局;证明人与人之间不会用气球束缚,升上高空后死去;证明万物苏醒只需要数到第一千零一夜——绘本上用白色和黑色的蜡笔交替画着数不尽的企鹅,这些小点滑动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如同天空之间穿梭的流星。那时候殿下看向瘦瘦小小的兔子,笑着帮她编织凯尔希医生学不会的发型。她们一起做很小很小的奶油爆米花,把云和雪揉成一团,在春谷里细细地发酵起来。碰撞、倾倒、化开,滴答滴答。
她们这样相处了很多年,约定俗成把彼此的梦说给夜晚听。直到有一天特蕾西娅摸摸她已经长得长长了的发尖(回忆里很像松鼠的尾巴),说:我要去远行了,阿米娅。
夜褪去梦的颜色后如同鱼缸失去了它的鱼。那些脆弱的圆是泡沫,是眼睛,是看不太清楚的神情,呈现在面前——死亡是这样来临的,对吗:抛去脉络,撕开新壳。
花开了,好多好多。阿米娅努力仰头,她的角度能触碰到天空吗?她可以看见星星吗?……她又会见到谁呢?
春季卫星专列复写拓印在短暂的夜晚,网状如不断涌上来又翻下去的雨。两个相拥的人头发缠在一起,好像也从此紧密相连。迷迭香安静地眨眼:你没有睡着吗,阿米娅。
兔子小幅度地张口,吐出看不见的透明的泡沫,一动不动,回答菲林:是的。
薄薄的外套缩了缩,对方靠近,热的和温的压在胸口。不会化开来,只会沉没……陷下去,陷下去。是雨啊,雨落下来了。
你也没有睡着。她问。
博士他们都没有睡。黑色的猫盯着舰船深蓝色的涂漆,那里有一块很浅的阴影,印合在手掌上,芝麻一样的一小片,很薄。我可以睡去吗?
可以的。小小的领导人回答,博士是博士,迷迭香是迷迭香。迷迭香和博士不需要相同。我们在罗德岛,便是最好的了。迷迭香,睡吧,你拥有做梦的权利。
窗户被一股力道推开了,更加敞开的地方像是猛然在蛋糕背后戳开了一个孔,奶油咕噜咕噜啪嗒啪嗒,沾湿了两人的肩膀。银发的菲林伸出手去揉黑兔子的脸,阿米娅被惊地一跳,“呃?”了一声,但仍呆讷如一块容易被夏日沾熟的软糖。她问:怎么啦……?
“那么阿米娅也是阿米娅。”她的同伴认真地说道,“不用害怕的,因为阿米娅有我,我也有阿米娅。”
阿米娅笑了一下,脖颈微微有些酸,做太久的梦也有副作用。不远处黎明的星要离开了,黎明也要随之到来。在记忆并不久远的这个时刻,时常有更多相伴。阿米娅示意听众看向天空,眼睛努力地眯起来,易碎的晶体混合在玻璃之上,融化了:
那是毕宿、……那是狮子座的五帝座一。室女座的角宿一在这里。……看,橘黄色的大角星。它是牧夫座中最明亮的恒星,而在北方有7颗小星与它连在一起,就是船帆的形状了。
迷迭香轻轻点头。
两人的指甲小巧圆润,和那第一缕日出相撞,一片金红。
“梅の花主なしとて春を忘るな”
阿米娅开始重新练小提琴了。阿米娅也开始偷偷画画了。她和煌分享昨日看到的花(“……好像糯米团子。”)。在房间里看书,迷迭香睡着后发出猫咪一样很可爱的呼噜声。各式书册由企鹅物流部分赞助,由《阿戈尔舞曲合集》到《拉特兰寓言》。
阿米娅最喜欢其中一本缺少了扉页与名字的诗集。诗句孕育在那干燥的土地上,徘徊找到言语的方向,通过灵魂的方式表达出来。那是“看不见”的,但却可以听到,只不过或许对她来说有些太早了。而精英干员煌揪着她的辫子揉乱兔子的头发,又一点一点把她从灰白的世界中匀回来,从单薄而悲伤的曲调拉扯到拼写简单的故事书前:来,阿米娅。四周的温度略有些高,笑容哒啦哒啦如豌豆爆裂开来:念给姐姐听~
很久很久以前。阿米娅顺着她去翻过书页:一位公主与一位王子相爱了。
春天。春天。春天。
花。花。花。
他们在樱花下举办婚礼。日光如潮水不息。
……嗯……
顿了顿。
阿米娅?
黑兔子短促地啊了一声,原先的气音功亏一篑。所幸沉睡的人已经醒来,晃她的脑袋:阿米娅,你们在谈什么?……这是,童话?
煌眨了眨眼睛,碎裂的豌豆咕噜咕噜越滚越多,卷成毛线团子了:喏——她赶在阿米娅制止前将书轻巧地递过去,一面又跳起来,发尾扫过舰船的地板:喏!小迷迭香,请念一下吧?
好哦。迷迭香回答,捻起书页的一角,像是轻轻掀开奶酪的一层,冰面微微浮动,隐没的吹上来。海底下也会有浪花的。
日光——她抚过字句,念:日光如潮水不息,刚刚是读到这里吗?
是的~
有些字我还不太明白。菲林抖抖耳朵:他们在日光下……
吻。煌提醒。
嗯,吻。迷迭香重复,字节像是花瓣,黏在指尖又含在口中,分不清,分不离。——他们在日光下接吻。
略显迟钝的猫咪问:……煌,吻是什么意思?阿米娅……你怎么了?
不知从哪个地方淘来的童话。不知从哪个地方吹来的和风。不知从哪个地方覆盖开来的川流。春日的白昼温度太高,沸腾的弧度越过满月来到眼角。小小的卡特斯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像是被烫到似得去抓诗集去打煌的肩膀,不愿回答来自同伴的疑问。而煌放声大笑,任凭黑兔子把她晃得如同一只企鹅。她的声音涨幅在浮动的海里,浪花揉得发痒:是爱呀!迷迭香,是爱赋予的吻哦!
只不过被遗忘的诗集已经被扯得皱巴巴了。那页上写着:“ectьtoльkoдвeфopmыжn3hn:гhnehnenгopehne”
后来博士也知道了这件事,阿米娅脸薄,不肯说更多,支支吾吾地想要转移话题。手绘的纸张装订在一起,她把它拆成了明亮的星形。故事。诗句。潮汐。
博士,给你。兔子往对方手里一塞,飞快地、迅速地跑走了。罗德岛的舰桥很长,雨水泻下来,到另一头便干燥。步伐压在急促的呼吸和深蓝色的眼睛里,轻轻念着去日的痕迹。春且满枝,绘本上的企鹅乘冰浮海,聚于天光之内。
天亮得很快,没有迟疑。
……阿米娅知道自己远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坚强。她看过那些黑夜,w、塔露拉,整合运动……冰原、切尔诺伯格。她曾咬着牙也没有办法让眼泪不继续流淌、不去模糊本就狭小的视野。那些不断垂直砸下的不只是月亮和星星,仇恨始终停留在沙哑的名讳之间。
剑抵在手掌的时刻有些冷,但又在鼓动,平静了的感情已于洪流之中变得炽热。
但那些已然沉没的,是又什么呢?无数个日夜,她想象着撕裂的灵魂得不到家乡的回音,想象无数生灵笼罩在云层之下看不清黑夜真正的模样,想象因为疲惫而失去对话的眼睛。一块石头。一支剑。一只船……船起航了,冬日纷纷地碎成粉末,那年冬天没有下雪。但雪崩之后的季节却写着那么多那么多的花……可是终究还是有人死了。那些是什么?我真正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曾经,他们曾经坐在舰船甲板上看星星,博士告诉她天体本来就没有名字,它们本就生在这里,只是观察看见它们的人觉得太孤单太寂寞太无聊啦,所以取了名字。名字是最好的祝福,念出星星就是念出祝福。阿米娅,你看到了吗?三角形意外是星星最坚定的外壳呢,就像你也会很快有尖尖的牙齿(那时候她还在换牙期)……a。
凯尔希医生打了兜帽人一下,在一旁安静地给兔子戴上手套披上帽檐:不要着凉。她似乎总是这样说。而殿下……殿下会眨着眼睛,说很多个烤熟了的冷笑话。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呆呆的几个人,是没有身处在雪原的企鹅。他们一齐在天空下发呆,一齐笑起来,一齐注视着沉默的大地。打破玻璃、打破梦境。她不会害怕的。不会对叫不出来名字的天空害怕,不会对如春天一样悄无声息降临的死亡害怕……阿米娅。阿米娅。阿米娅。阿米娅不害怕。但是当离别的时候,失去的时候,抉择的时候,无助的时候,预知不了未来的时候……这么多这么多时间,这么多这么多瞬间降临了,她还是会忍不住轻轻呜咽。一切都会来临——苦难孕育在大地上,爱也是。苦难值得落泪。爱也是。
我们去提问。我们去探寻。我们去回应。
今早,金星撞日。樱切冻了第一声弦音。确实来了的春天,悲伤或者快乐混合在奶茶里。小小的兔子舒着眼,琴弦中一切汇聚,缓慢又坚定地沉淀,一如夜收藏春天的泪痕,土地埋下冬日的种子。即将有什么破土而出,那么可信。春所作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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