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夢は何ですか。
“那日在森林里,黑暗与恐惧蔓延。可是她总要走去星星那里的。”
阿米娅易做噩梦,梦到深处,黑色的血液翻滚,花瓣一样散开,流逝以宣誓死亡。她梦见自己尾巴变长,长出角,星星在头顶凝固,好似塑封了,无法再闪烁着指引方向。但自从那夜后,这些不再令小小的领导人感到痛苦,她能听见梦醒后的太阳舒展骨骼,新的一日正抽条。
不过充斥在梦中,更多的,还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位于她脚下,又是地图中,一枚永远移动不了的图钉——浩瀚的皲野干燥,熄火的柴散乱一地,杂乱如石子的脚印被风暴卷起,扔到另一端。而她很轻,如草籽,被携走、飘荡,从一些狭小的缝隙里穿梭过去,像是雪掉进窗台,爱丽丝掉进兔子洞,她则掉进月亮的角落里。
一切静谧无声。
这并不好。她屡次想到。
孤身一人并不好。但梦做多了,走来走去也熟悉。或许,她想,自己仍然在思念那个时候,相依为命,只要一个火堆与烤物便高兴的日子……对此熟悉到铭记,知道极地里如何行路,懂得废墟的形成。一切风化、沉积又重组,她都见证。
但这究竟只是梦。因为是梦,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寻路探去,丛丛奶酪似的光中觅见细小的声音,那来自全部供她穿梭的缝隙,仔细眯起眼,会以为那是歪斜的笑脸与脏器的褶皱,它们喊着她的名字,问:阿米娅……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说:大概是因为很多时候,就是要回来的吧。
后来,切城事故逐渐被披露,像刀,一片一片刎下泰拉的骨干,阿米娅与凯尔希站在舰船上,栏杆之外一片浩渺。如纱般的雾包围罗德岛,声音被衬着也格外遥远。但只要阿米娅稍稍抬头,就能望见医生的眼睛:绿色如宝石,坚硬、锋利。而此时它在询问,询问她的意见。
是否要启动救援计划?
一贯,罗德岛缓慢航行。它的躯体庞大但精巧,多年来经过工匠改造,兼备防御力与攻击性,提供港湾、故土,胜过任何承载情感的容器。阿米娅身在其中,未觉其移动,只感受到如丝的雾化成雨,潮湿落在嘴唇上,又跑进眼睛里。她想起那无数个、无数个梦——黄沙吹满整个斗篷,包裹要像蘑菇,身手要敏捷又舒缓——“不要只看脚下……”那是段很长的路。
独自一人的角落,一切寂静无声,那是她曾经的生活:一切被掩埋,生死都藏在废墟之下。直到压在她头顶的横板被抽离,她才恍恍然想起本来并非如此。沙粒与碎屑掉下来,就好像奶酪似的光融化开,延伸为银河——塑封的星星被冲刷,重新发光、掉落。正如她来到梦中,又从梦里醒来。
那颗流星终于还是落了影子,又凝固,成为倾斜的黑塔。于是他们沿着塔的阶梯向上走,黄沙渐渐甩脱,路在晦涩中出现。
烟扎在废墟上,如蒲公英落在地里,巴别塔就在不再沉默的信中形成——多数来自维多利亚,那是凯尔希医生与特蕾西娅的,字写得密,但总会附上花:“问候小阿米娅。”
她开始知道很多姓氏、称谓、代号,知道萨卡兹佣兵、女妖的追随者、军队的逃兵、自发加入的矿石病贫民,而尽管名字不同,终归都是一样;这条路被真正开拓。
以后向上,越走越高。
“不要只看脚下……”王女也对她这么说过。夜前、傍晚,黄昏午睡,她们讲故事。睡前故事、寓言故事、童话故事,有些是翻译的,有些是改编的。故事给予完整的天空,铺开在书桌上,卡兹戴尔、伊比利亚、卡西米尔、哥伦比亚、萨尔贡、维多利亚等等如鲸鱼浮出水面,倒映在她的瞳孔中。但熟悉的,还是卡兹戴尔——这片走大量荒地后才能见到人烟、永远在移动,又永远存活的土地。
所以,有时候,她在想,是否,巴别塔并没有死去。
死在梦里并不明显。阿米娅曾因为掉落、触碰、弹跳醒来,因为寻找、诉说、追随醒来,又因为希望、渴求与黑暗醒来——噩梦告诉她:要长出角、黑色从手掌里涌出、原本红色的已经干涸、以及,一个人很痛苦的路。
继承血脉的小卡特斯梦到很多,除了死亡——死并不是结局。
建立巴别塔,是为了什么?
挖掘工程初待命,她看见破烂的船只上方的雕纹,斑驳陆离,光怪都沉寂;如今其航行,跨越数千里,标志在涂装上画成灰蓝色,不为云雾所动。
“凯尔希医生……。”
夜晚似松针,缓慢地沉落,不发一丝声响。天空里仍然飘着不动声色的雾,好似没有任何踪迹可寻。云朵大片地沉积在上方,按住一些,压住一些,埋住一些。
——不要只看脚下。
我曾听见很多、很多声音……那一天所看到的光景,想要呐喊却无法发出声音的绝望……希望能把这些,永远藏在记忆的最深处。
影子也好。光也好。不是为了这些。
如果前路永远漫长……
“是的,凯尔希医生。”她回答道,“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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