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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秘密活不过三月


菲尼克斯叩响第一声门扉,隐约看见了火光。而在停顿、叩响第二声前,便已知道了灰烬的流向。

        细长如锁鞘的埋葬地是她的脚下。凤凰今日穿了高帮鞋,脚趾很不好受地挤在一块,但却拔高了海拔,如穿铠甲,头顶摇摇欲坠的王冠,公事公办。

        而时间已经不早,人却不在。

        莫斯提马啊莫斯提马,她心中默念,习惯地,继续叩响第三声——是死了,还是活着?

        心知肚明的钥匙在毯子下面,毯子是亚麻色,踩上去很软很软,好似猫咪的肚皮。她每次都很不好意思,因为她并不冷酷,不残忍,不是杀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监管者,兼任信使服务。不过这次是例外——这次黎博利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站得笔直,头发垂在肩上,像是要擦落与错过。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

        拉特兰没有那么大的雨,但的确下起来了,很不含糊地打在街道上,屋檐上,滴滴答答不止。楼道里能听到回音,不用看便知道,飘忽的空中,街灯都充斥到里面,汹涌的光线折射地反复,生生死死都很短暂。

        小女孩在雪夜擦亮三根火柴后死去,菲尼克斯敲了两下半,即刻破门而入,女特工姿态却莫名颓丧。她仿佛预卜先知,在反应之前做出预判,压着喉咙看见客厅的陈设,这些灰暗色调仿佛被幕布盖上……电视机放着很老旧的电影,其中一人举着枪,另一个人同样,枪的款式都相同,大抵是统一配送,统一交到两人手上。此刻屏幕内两人横刀相向,对峙如冰原上唯二的幸存者,主题是挑逗、自杀、感情与脆弱。谁先开枪,谁便先凿开冰,迎接深渊。

        而她站在光秃秃的地板上,足印掀起了灰,又重新印回原地。没有人,于是很果断地转身离开。仿佛她一直都是这么做。

        “——你好像一直知道你想要什么。”

        久违的间隙,小宾馆里坐着,喝了很浓的甜酒,她突然这样想到,于是这样说了。这很难得,看上去又像是酒后吐真言,不过字句都平淡。

        补充:“或许说,你并不想要什么,这就是理由。”

        莫斯提马看了她一眼,继续试图拆洗沙发套,边附和:“或许吧。”没有任务的夜晚萨科塔把蛋糕抹到沙发上,一大块,牛奶味完全洗不掉。而菲尼克斯脱口而出的揣测也没有落到该去的地方,跟着喝醉了的一样筛走了,只剩下第二天回想起来撕拉的卡带声与脑袋的阵痛:一是莫斯提马,二是“或许吧”。阵痛。

        蓝色的萨科塔很喜欢敷衍她的搭档,口齿不清楚不是一个部分,吃甜的和说胡话也没有一定正比的关系。但即便正面回答了“是”或“不是”,也都让菲尼感到不痛快。很难办。在阵痛的记忆里,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吃掉了剩下所有的蛋糕。蛋糕胚冷了很干,被唾液沾湿又太软,口感是干草和海带。

        “……你买的商家不行。”如此评价。

        “这是别人送的。”莫斯提马满不在乎,“有甜分就可以了嘛。”

        想到这里,菲尼克斯就会松口气。她夺门而出,但却没有明确目的地,恍惚的状态有如那日两人对着奶油渍发呆,落日爆炸在耳畔。

        黑夜迅猛来临,这是一种很快的休息方式。

        拐过杂七扭八的小巷,好似来到大地的尽头对面一栋很隐蔽的小楼,习惯。但这里是拉特兰,只能往前走或是向后走,教会标志性的塔顶沾满了光,雨水蓄在一处,变得闪闪发亮。菲尼克斯的脸颊被打湿,她微微转动眼珠,终于发现塔尖上的黑影,戴了兜帽但却露出发丝的萨科塔举着法杖,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存在,像是在给整片她熟悉的土地续航。

        “……哎呀。”见她注意到了,对方微微笑起来,“被看到了。”

        菲尼克斯举起身后的枪。此刻的她有两把。长柄的金属触碰她,尖锐好似刀片。

        源石技艺的发生只需要一个施法单位的活动,比如说一个歪头,虽聊胜于无,介于飞来的问候她又放下了手。

        加上她不想当对峙的傻瓜,也不想问询到海角天涯。那是公证所干的,不是她。

        但一个人的耐心和善良都是有限的。

        “下来。”黎博利说。

        黑影稳当当地坐在塔尖旁,菲尼克斯从未觉得一个人会很接受黑暗如接受东升西落的太阳,尤其是在拉特兰。但什么都不奇怪,莫斯提马嘛,怎么样都不奇怪。别扭的、离谱的、让人讨厌的,总会有一个。雨下个不停,她们在雨幕中一个站立,一个蹲坐,偏斜的角度都是刚刚好看到对方面容的距离。

        “万国信使要来了。”莫斯提马的声音在雨中夹杂着,湿乎乎,还没伸手就觉得黏腻,觉得沉,如果有一片海让人掉下去,莫斯提马就是第一个不见了的人。她从来都很难呼吸。俗话说:苦痛长存。

        “菲尼克斯,你不感到奇怪吗?”

        “你觉得还是我觉得,你自己心里清楚。”菲尼克斯说,“你也没有资格管这件事……别忘记你的权限。”

        莫斯提马跳了下来:“噢。”松口地很快。凑近了菲尼克斯才从她身上闻到酒味,漂浮的气息混杂,越发浓郁:“你喝酒了?”

        “有意料之外的故人路过,聊了几句。”堕天使甩了甩法杖——监管人差点以为她要攻击——实则只是把水珠都甩出去,颇似抖毛的猫咪。握在右手的法杖精细地自转,莫斯提马好笑地看着她,双手举高,“不过我没喝噢。”

        菲尼克斯想:你喝了也不碍我事。

        莫斯提马很耐心地解释:“毕竟我不会喝酒嘛!虽然一开始喝了感觉不错,但还是会胃痛的。”似乎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装的。实际上为了挤兑,用手肘撞搭档的腰,外套啪嗒啪嗒拍打,雨小了很多,“不像你。”

        黎博利掰开她的手:“没有这回事。”

        “有这一回事。”不论是醉酒,烂酒,痛不欲生。莫斯提马做口型,微笑甩甩手,注视菲尼克斯,然后看到黎博利被甩出去——这次的甩甩手反而是真的。“哎呀。”她很吃惊地说,“真不好意思。”但道歉不是一门源石技艺,面前的、以往的,都被很快隔离开来。在这一段幕中央,倒流了她与时间。雨重新变得小,云聚拢了,不再回来。

        菲尼克斯的膝盖擦伤,手指冰冷。像颗掉下来的松果被击倒在积水的旁边,不深,但还是很冷。

        两把枪仍牢牢地定格在她左右。堕天使的确是无意的。黎博利抿了抿唇,没有反击。

        “我得告诉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莫斯提马露出可靠的微笑。

        “我不想要知道。”

        菲尼克斯有些不耐烦地重复:“我不需要知道。”

        我只要看好看住叫“莫斯提马”的就可以了。偶尔使用必要的监管手段,虽然一次都没实践与成功。

        “我希望你知道那么一点点。”莫斯提马改变措辞,这下变得温和。她伸出手,菲尼克斯知道那是热的,有温度的,属于莫斯提马的手,还存在于这时候,并不是那时候与其他时候。拉特兰的雨又开始下起来,她于是搭上去,站起来。

        莫斯提马看她站直,如盯着逐渐膨胀的舒芙蕾球。

        拉特兰的教堂无声地注视她们,注视两位被祝福,又逃离的人。这里无人看管,静谧、温和、无序,塔尖如同时针。

        “你为什么来这里?”被淋得很狼狈的黎博利没注意萨科塔的眼神,开口。

        “我想看传说是不是真的。”莫斯提马回答,“不是有种说法吗?——当我们爬上拉特兰的塔尖,一切都会破碎。”

        她很爽快承认:“我想看拉特兰是不是也会破碎。”

        菲尼克斯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那你当庆典的鸽子又是干什么的?”

        莫斯提马呆呆笑了,好像也有闪亮的东西跳进她的眼睛。她摇了摇头。

        “你知道如果有一个东西叫做世界,那么必定还有一个东西叫做核心。正如同有锁便有了钥匙——成套的谜团剥开来,金桔散发淡淡的气味,仔细闻时才会发觉是否腐烂。于是,当我们说拉特兰是一个很好的国度时……我们要找准它的核,否则就会被这巨大的橘子吞噬。”

        这是她们在一本旧书里看到的,图书馆的藏书,菲尼克斯还记得里面还有一句是:“当你熟悉你的铳,必定也熟悉它。”

        菲尼克斯看见兜帽里若无其事抬头的人——她会看见什么?

        秘密、秘密、秘密。

        “但当你接过她的铳时……”

        菲尼克斯也抬头。

        时间倒退,那日落又重新开始。云被烧起来,烧焦。火钻出来,留下痕迹,但很快又要熄灭,成为淡淡的,谁也不知道回去哪儿的雨。

        “……也必定接过她的名。”她说。

        “什么?”莫斯提马问。

        菲尼克斯笑了一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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