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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梅干菜锅盔


“白菜上锅蒸了吗?”

        “豚排骨都切好没?”

        “暖锅底料都准备好了吧?”

        “……”

        国子监食堂内,  孟桑带着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庖厨,早早就忙活起来。

        大堂内,仆役和杂役们在卖力擦着各处桌案,  一副要将它们擦到桌面反光的认真架势;中央灶台的四口灶眼全都点上了火,正在做着不同吃食;左边最里侧,饮子、小食两处柜面后头,亦有专门的庖厨在忙个不停。

        后厨里,  右方灶台前,  魏询、陈厨子等庖厨专心致志地抓着大勺,正在埋头做吃食;占据左方灶台的百味食肆一众人亦不甘落后,  熬汤的、炖煲的、蒸菜的……所有人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想要烹制出最美味的吃食。

        从后厨去到后头小院,  无数人正在处理着各种食材,或是打一桶干净的井水,清洗菜品;或是把手中菜刀舞到飞起,  惹得沉闷的剁案板声不绝;或是将处理完的食材拢起,  快步将它们送去后厨。而小院最里侧,库房的门大开着,  徐叔、丁管事亲自捧着单子,领着手下人热火朝天地将所需食材搬出来,交给对应的人。

        孟桑前前后后盯了一会儿,  确认大多数菜品已经顺利进入烹制流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去大堂去寻她家阿娘。

        步出小门,  转头就瞧见裴卿卿正抱着奶茶,兴致盎然地盯着周围瞧,时不时抓起右手边油纸包里的甜辣鸭翅,  扔到嘴里大口大口啃着。

        国子监有规矩,轻易不能带无官无职的闲杂人等进来。眼下裴卿卿能安然坐在这儿,一是孟桑寻来一套百味食肆帮工的衣裳给她家阿娘换上,二是有她出面做担保,后门阍人方才通融一些。

        孟桑靠近时,裴卿卿吃得正香。她瞧见自家女儿过来,扬眉道:“桑桑这一年长大不少,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手下管着许多人的孟大师傅了!”

        闻言,孟桑嘿嘿一笑,坐到她家阿娘对面,骄矜地抬起下巴道:“你看,女儿是不是很给你们涨脸啊!”

        “待到承包制推行下去,百味食肆迟早会将生意铺到各个官衙的公厨,那时候才叫热闹呢。”

        裴卿卿吐掉口中肉被啃光的翅中,轻轻呼气来缓解辣意:“有昭宁和裴家的银钱,再加上你脑子里那些做吃食的奇思妙想,想来这一日也不远了。”

        得到自家阿娘的认可,孟桑那上扬的嘴角完全压不下去。

        她笑了一会儿,忽而耷拉着肩膀,颇为遗憾地叹道:“可惜阿耶双眼还未痊愈,今日只能和阿柏独自留在家中,暂且是瞧不见我这副威风模样了。”

        原本裴卿卿今日是要留在宅中的,只不过她前日从叶简口中听闻国子监家长会的帖子被叶怀信拿走之后,便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说是今日要全程陪着孟桑一起,留孟知味和叶柏看家。

        裴卿卿摆手,笑道:“早晚有机会的。而且现下好不容易得了阿柏这么一位捧场的忠实听众,你阿耶别提多开心了。”

        孟桑听见这话,不由笑了:“倒也是。”

        说来也有趣,因着孟宅只是个小二进的宅子,里头屋舍并不多。皇太后和长公主派来的婢女人数不少,将外院的屋舍瓜分完了,就只剩下内院的正屋和东西厢房。

        如今孟宅的人多,大家合计了一番,重新分了一番屋舍。孟桑和裴卿卿住在正屋,孟知味带着叶柏住西厢,而阿兰仍旧住在东厢房不变。

        裴卿卿母女自然不必多说,分别近一年,想彼此倾诉的心里话还有很多,打打闹闹也算和谐。而孟知味与叶柏这一大一小,倒是出乎众人的预料,相处得极为和谐。

        虽然孟知味是个厨子,只识了一些字,没读过什么儒家经典,但他时常出门游历,亲眼见识过各处的山水人文,肚子里的故事多到能堆成山。

        这些长长短短的故事,孟桑和裴卿卿早就听得耳朵起茧,近年来是越来越不捧场,惹得孟知味心中无比郁闷。

        可叶柏就不一样了,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待在长安,日日与各色书卷作伴,哪里遇见过这种架势!不出日,他就成了孟知味身后的小跟屁虫,端茶送水、投喂吃食等一系列琐事,做得比裴卿卿还要妥帖周到。其他人每回见了这一大一小的相处场景,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母女二人说笑一会儿,裴卿卿就赶着孟桑去做事:“好了,让为娘耳朵清静些。你不是说,今日要给那些自愿报名来维持秩序的监生,做新吃食的吗?赶紧去忙自己的事吧!”

        说曹操曹操到,裴卿卿话音刚落,就瞧见田肃等一众监生勾肩搭背地走进食堂。隔着老远,监生们就开始欢天喜地地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朝着他们挥手,连忙站起身来去迎。离去前,她笑着看向裴卿卿:“待会儿做好吃食,我让阿兰、柱子来给阿娘你送一份。”

        裴卿卿从鸭货中挑了一块鸭脖,头也不抬地摆手。

        “晓得了,忒聒噪!”

        孟桑莞尔,吩咐仆役取来提早备下的红布条,细声叮嘱监生们待会儿要做什么。

        -

        与此同时,国子监各处讲堂之中,一众家长神色各异。

        方才,各学博士们刚刚将各位监生岁考的卷子发下来。除了单发的考卷之外,本次国子监还额外准备了一张清单。薄薄一张纸分为了两部分,上半段写明该监生在本年所学相关课业的岁考中分别排在多少名,下半段则是相关博士对这位监生的评价。

        该清单美名曰“成绩单”,同样也是孟桑向沈道等人提的小建议。后者听完之后,欣然采纳。

        眼下,各位家长看完考卷和成绩单,有的脸上的笑意完全止不住,有的面色倏地沉了下去,气得捏紧了拳头。

        紧接着,沈道带着谢青章、卢司业去各个讲堂串门。沈道先说一段带有鼓励性质的寒暄之语,再让主簿出来念了一番今年违反监规的监生名单,以及这些监生所犯何事,随后笑着寒暄几句,带着手下官员轻飘飘离去。

        这么一出过后,家长们的情绪就差别更大了。

        有人喜上加喜,浑身充斥着快乐的氛围;

        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喜怒交加,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还有一些家长,先见了“不堪入目”的考卷,又听到自家少年郎榜上有名,只觉得一张老脸都要丢光,心中怒火滔天,恨不得赶紧回去把兔崽子给抽筋扒皮。

        其中也有一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监生家长——叶怀信。无论博士是夸叶柏课业好,还是说些别的勉励之语,叶怀信的神色都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好似一尊石像,不喜不怒。

        各学博士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继续有条不紊地走完所有流程,顺带展望了一番明年,最后才宣布诸位家长可以自由活动。

        “倘若心中还存有疑虑,或是想要再多了解家中监生的课业,等会儿可以来寻对应的博士、助教。”

        “除此之外,各位也可在监中各处随意转转。无论是蹴鞠场、骑射苑,抑或是食堂、斋舍,今日都是开放的。”

        此言一出,一众家长眼中放光,随后不约而同地站起。告别各位学官后,大多数人毫不犹豫地朝外走,明摆着是要直奔食堂。仅寥寥数人留了下来,略有些尴尬、又有些焦急地找上相应的学官,细细询问起自家少年郎的学业。

        国子学讲堂所在的小院内,田太夫人和秦太夫人并肩而行,互不相让地朝院门处走去,同时还要互相冷嘲热讽。

        秦太夫人嗤笑道:“罗九娘,刚刚你家二郎可是榜上有名,一年之内犯了条监规。哎哟,我都替你臊得慌!”

        田太夫人暗暗咬牙,面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来:“少年郎君自然是爱动了一些,这也算不得什么。再者,我家二郎两门课业的名次都进步不少,已经从六百名去到二百多名了。不知你家六郎考得如何啊?”

        她故意做出惊讶模样:“嗐!年岁大了,你看我这记性越发不好了。险些忘记,方才你家六郎被朱博士点名批评,说是退步不少呢!”

        秦太夫人气得额角直跳,冷哼道:“放心,六郎不过是一时贪玩罢了。况且,他就是再退步,也比你家名次高!”

        说到这儿,二人已经走出院门。

        田太夫人扫了一眼四门学讲台所在方位,露出假笑:“哎呀,时日还长着,哪里说得清日后的事儿呢?”

        说罢,她欣赏了一番秦太夫人青白交加的脸色,然后与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转头往食堂相反方向去了。

        行不多远,田太夫人先是与太学的一拨人遇上,随后就迎面遇上四门学的家长们。

        老人家定睛一瞧,回想着田肃告知她的细节,没多久就将目光锁定在瞧着略有些瘦弱的许母以及衣着贵气、长相和气的薛母身上。

        田太夫人面上挂起和蔼的笑来,走到许母、薛母跟前,笑道:“二位便是薛副端与许主簿的夫人吧?我夫君是吏部尚书,家中二郎多亏你们两家的郎君照顾呢。”

        她望向许母,眼底掺着欣赏:“若不是许家大郎悉心帮二郎辅导课业,肃儿这回岁考也不会进步这么多。”

        “走!老身请二位去百味食肆用吃食,日后再去府上谢过。”

        许母和薛母听了,不由面面相觑。前者不大参与京中官员夫人的交际,一时不晓得是否要婉拒。后者爽朗些,这些年接管家中产业也时常和人打交道,看出田太夫人此番作态出自真心之后,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拉着好友应下。

        田太夫人就喜欢这种爽快人,笑意愈浓。

        于是,人并肩朝着食堂走去,一路上都在聊自家的少年郎。

        经过官员廨房所在小院时,薛母扫见站在里头与国子监官员说话的人,迟疑了一瞬:“这是……”

        另二人自然也瞧见了,只不过许母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认不出那老叟的身份。至于田太夫人,虽然她年岁大了些,但眼力见还是有的。

        田太夫人神色不变,老神在在道:“无妨,今日来了国子监,便都是监生家长,无关官位和男女。”

        闻言,薛母安心许多,爽朗一笑:“主要是我这小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没来食堂时,在外护着百味食肆的孟厨娘一些。”

        此言一出,许母二人有些讶异,连带着走在他们附近的郎君、夫人也是一愣。

        田太夫人乐得眉毛都在抖动:“巧了,我家二郎也是这般嘱咐的。”

        周围人纷纷应和,都说自家也是这般。

        许母莞尔,柔声细语道:“看来,这位孟厨娘的厨艺和人品着实过人,方才让监生们时时刻刻回护。”

        经过这么一出,众人更好奇待会儿会品尝到什么吃食了。

        甫一走进小院,就能闻见空中弥漫的各种香味。

        没走几步,众人就瞧见不远处立着的公告栏,不由驻足细看、啧啧称奇。

        那上头不仅列有今日食单、新吃食“锅盔”的宣传画,最边上还贴了本次岁考水平较高的监生文章。

        田太夫人扫见最顶上那一张,顿时笑了,轻拍许母的手:“是你家大郎的文章。”

        许母定睛看着字迹工整的文章,柔声道:“这孩子在课业上,一向刻苦用功,不让我和他阿耶烦心。”

        薛母也笑:“不仅如此,平儿还有余力拽着我家郎一起呢。”

        闻言,田太夫人也喟叹:“以后有你家大郎,肃儿也能少招来他阿翁几顿骂。”

        人相视一笑,继续朝里走。

        等到步入食堂大门,那香味便更浓郁了。众人尚且来不及多嗅几口,注意力就被里头的热闹场景吸引过去。

        正前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模样讨喜的杂役,热络又有分寸地向诸人介绍起如何在食堂用吃食——左边是百味食肆,提供点餐、暖锅、饮子、小食等,而右边是食堂,各位可自行去打菜处领吃食。

        众人听完,心里头略微有了底,各自去到不同的方向。

        田太夫人领着薛母二人去到左侧专门划分给暖锅的一张食案坐下,从仆役手中接过食单子。老人家不愧是田肃的祖母,祖孙二人在点菜一事上都十分豪气。她哗啦啦地点了暖锅和一堆涮品,然后又挑了些感兴趣的热菜,最后把单子递给薛母。

        “你们可有什么想加的?”

        且不说许母,饶是家中富裕的薛母瞧了一眼点菜单子,也不由心中一颤。

        现切牛羊肉、开水白菜、酸菜鱼……当真是什么贵的来什么,粗略一算,大抵七八两银钱没了。

        薛母与好友对视一眼,得体一笑:“已经点了许多,足够吃了。”

        “这点算什么?”老人家云淡风轻地一挥手,气势贼足,“先来这些吧,不够再点。”

        仆役面色如常,行了一礼退下。

        薛母见状,去到饮子柜面买了杯奶茶回来,与二人一并分了。

        许母有些过意不去,本也想买些什么。然而话未说完,就被田太夫人二人以“许平辅导自家郎君课业”为由,直接给拦下了。

        见此,许母也只好作罢。

        田太夫人喝着奶茶,兴致勃勃地扫着周围,忽而笑了:“哎呀,这不是我家二郎吗?旁边的两位少年郎,可是许家大郎和薛家郎?”

        闻言,许母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老人家所指之处看去,刚巧与少年郎们的视线对上。

        许平一向从容得体,遥遥行了一礼,而田肃和薛恒则有些兴奋,立马朝着这处挥动手臂,惹得田太夫人和薛母笑出声来。

        薛母假意嗔道:“这孩子,惯是个不稳重的。”

        好在田肃他们虽然兴奋,但还记着自己的职责。笑闹过后,名少年郎继续严肃认真地巡视起食堂,提醒监生家长们自发归还碗碟。

        见此,田太夫人人笑了笑,不欲去打扰他们。

        -

        后厨内,孟桑正领着阿兰和柱子做锅盔。

        添了油酥的面团中添入梅干菜或是鲜肉馅,包好之后再度擀平,随后一并送去公厅炉中烤制。

        柱子近来进步很大,从揉面、擀面,再到入炉烤制的火候控制,都能把握得很好。而阿兰就更为老到一些,往往练过几遍就能做出像模像样的吃食,风味也很不错。

        师徒人将擀平的锅盔整理好后,刚巧到了上一炉出锅的时辰。

        刚出炉的锅盔,双面都有些凹凸不平,随着纹路印上些许焦褐色。正中间黏着白色芝麻粒,四处都隐隐透出底下梅干菜的形状和颜色。

        孟桑挑出一个梅干菜内馅的,随意扯过一张油纸包住锅盔边缘,然后趁着还未散去的热乎气,从最上头小小咬了一口。

        外皮是干的,吃着软硬适中,口感又酥又脆,皮薄如纸。内里包裹着的梅干菜却还带着一丝丝的湿气,嚼着很美味。面皮的小麦香、白芝麻的醇香与梅干菜的独特咸甜滋味混在一处,香得让人忍不住将它整个都吞下肚。

        孟桑呼着热气,足足吃了四五口才停下。她又取来一张油纸,欲要装一块鲜肉锅盔,带出去给她家阿娘品尝。

        没等她装好,就瞧见一名仆役神色略有些慌张地从小门走进来,急急忙忙靠近,压低声音道:“孟师傅,孟夫人与叶相公在大堂撞见,双双出去了。”

        闻言,孟桑一怔,旋即问道:“我阿娘可交代了什么?”

        仆役点头,小声道:“孟夫人让您稍安毋躁,说是去去就来。”

        孟桑的眉头蹙紧又松开,轻轻点头:“嗯,我晓得了。辛苦你传话,且去忙自己的吧。”

        既然她家阿娘不欲让她掺和,那她就乖乖听话。

        仆役叉手行礼,又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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