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护
徐名翰微昂着脑袋，细眯着眼睛，右手抱胸托着左胳膊肘，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愁绪被牢牢锁在额头的“川”字里。
他震惊地、百思不得其解地揣摩着兰欣发来的邮件。
辞职信
尊敬的领导：
感谢徐总三年多来给予我的信任，也非常感谢名翰设计公司提供的平台，让我有了长足的成长与进步。如今由于我个人原因，无法继续为公司服务，现在我正式向公司提出辞职申请，将于2021年3月12日正式离职。请公司安排好相应的员工与我交接，我会在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内，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全力做好交接事宜。由于此举给公司带来的不便，我深表歉意！
望公司批准，谢谢！
衷心祝愿公司发展蒸蒸日上！
兰欣
2021年2月11日
徐名翰反复研究了四遍邮件内容，依旧难以置信。
他想不通什么样的特殊原因会让兰欣离开她有广阔发展前途，薪资优渥，并且是她最热爱骄傲的工作？
“‘恋爱换城市？
她单身啊！没有任何人和我提过她恋爱的事情。况且，她不是执着的单身主义者吗？
跳槽？
虽然我名翰设计是私营企业，但是多年来凭借扎实的业务功底和正确的发展方向，公司已经成为子成市综合实力数一数二的设计公司了。不管是从公司或者个人的未来发展前途还是资历累积来说，没有哪一份工作比这儿更合适她了。名翰设计是她正儿八经的第一份工作，我又是她的贵人，她是知恩图报，重感情的人，不会为了钱去其他公司的。
难道是换岗位？这种事情的发生和让她去变性的概率一样小，绝对不可能！’”
徐名翰把兰欣离职的预设原因捋了一遍，毫无头绪。
他搞不懂她的想法。
“喂，兰欣，我收到你的邮件了，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等待的时间里，徐名翰倚靠着老板椅，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办公桌上高频率切换着敲打，指甲碰撞胡桃木发出清脆，略带尖锐的声响，犹如他大脑里快速炸裂的没用想法。
他还在猜测着兰欣离职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劝留的话术。
“咚咚咚”兰欣骨关节撞击着玻璃门，低沉浑厚。
“请进。”
兰欣诧异着领导的礼貌用语，心下深知迈进这门，势必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顺利走出。
“兰欣啊，最近工作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徐名翰起身，指了一下沙发，呵呵地笑着问道。
他看着身着敞怀灰绿色风衣的兰欣。风衣下，一对对称凸起的胸脯被灰色针织线衣包裹着。她的下身穿着黑色的牛仔裤，搭配着黑色高跟鞋。
从穿衣风格来说，也看不出她情绪有沮丧的自暴自弃。
“没有不开心，我离职纯粹是个人原因。”兰欣诚挚的笑脸带着肯定。
“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嘛？你离职，也是公司的损失，我作为你的领导或者多年的朋友，有必要知道的吧？”
兰欣紧闭嘴巴，目光闪躲着徐名翰。她紧紧地盯着他身后团队的大合照，那是去年作品竞赛，名翰设计入围前三的合影留恋。
半晌，她集中思绪，沉着看着徐名翰，说：“我打算去绿汁。”
荒唐！
“什么原因呢”徐名翰听到兰欣给的理由，松了一大口气，没有自己想象的糟糕。
“不好意思，徐总，这是个人原因，真的不便透露。”兰欣抱歉道。
“你如果去其他公司，我还能理解，绿汁就要倒闭了，也就这几个月的时间，你来回来倒腾，不是浪费自己的精力吗？”
兰欣看着徐名翰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好像绿汁的未来都随着茶水被他咽了下去。
她把原本要说出的话吞回肚子里。
“如果倒闭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兰欣，你什么时候这么信命了？”徐名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总不会是那边开的薪资比这儿高吧？”
“额，其实那是我以前一位朋友妈妈工作的地方，她听到绿汁要倒闭了，过来求我去改善一下，我同意了。对了，绿汁最经典的杏子黄装饰品就是我朋友妈妈一手打造出来的。”
“你的朋友我认识吗？”
“不认识”
“对你重要吗？”
“非常重要。”
徐名翰从兰欣语气里感受到了她认真的笃定，这是她身上独有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气神。从前这种锋锐的力量是对准客户，现在对准了自己，原先的欣赏也变得有些愤懑。可他依旧保持和平协商的态度。
徐名翰放下手中的杯子，身子朝前倾了倾，放缓语调，压低声音道：“难道重要到可以让你放弃自己的前途？原本我打算你手上几个项目结束，就给你升职的，再给你加一些人，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职位上去了，你的底薪，提成，绩效，分红都是另一种算法了，保守来算至少是现在的两倍。”
“徐总，我这位朋友真的很重要的。”
“是那边挖你过去的吧？他们给你工资多少？”徐名翰忍着心头一点即燃的怒火。
“不是的，单纯的朋友妈妈请求。”兰欣神情温柔了一些，说，“徐总，感谢您对我的栽培和引导，但是这次辞职，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提出来的，我刚刚进来前给您发了一份邮件，是我对我手底下几个老员工的分析以及我觉得可以和他们做的相关事宜的交接，您如果觉得可以，我就这样操作，如果您觉得不行，您重新安排，我按照您的意思交接。”
“如果绿汁倒闭了，你怎么打算？”
“如果倒闭了，您愿意继续收留我，我就回来，如果不愿意，我就重新找公司。”兰欣笑着回答，心内感谢老板的退让。
“好，我们一言为定，绿汁倒闭了，你回来。”
徐名翰只能先放兰欣出去“玩”一圈。
深夜12点，兰欣正准备关电脑睡觉，屏幕显示接收一封邮件。
点开，是徐名翰发过来的人员交接事宜通知。
翌日一大早，兰欣就被同事团围。
柳柳是兰欣一手带成长起来的下属，她紧紧站在兰欣身旁，沉默地憋红了眼睛。她不知道师傅为什么突然离职，相比对师傅离职的猜疑，不舍和迷茫完全侵占了他的心头，迷茫的成分又比不舍的占比更大些，她不太愿意在同一份工作中去适应两位师傅，也不想追随师傅跳槽到一家快倒闭的公司。她内心萌发着赌气离职的冲动，幸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赌气。
仇昊天是和兰欣有竞争关系的同事，他面露不忍离别神色，心里抑制不住猜测着兰欣离职的动机以及目前她手中的“大蛋糕”会被如何分割。
“恭喜你事业再上一层楼。”
“我可不是去升职。”兰欣礼貌地回应着。
“兰欣，你到底为什么要去绿汁？是绿汁和其他知名企业有合作嘛？”
兰欣确定自己是被扣上阴谋论的帽子了，她不慌不忙道：“暂时没有，说不定我过去后就有了，等我发达了，我再设宴宴请你，到时候你记得来。”
仇昊天在心里肯定着自己的猜想，夸赞着自己的机智。
他进一步探问：“你之前的项目交给谁做啊？是你们组继续还是移交出来，需要我这边帮忙吗？”
“这得问徐总，他来定。”
还有一些个别对兰欣有好感的男同事，觉得甚是遗憾与不解。不管大家是怎样的心境，一样子的，他们都想知道她离职的真正原因。
“个人原因，真的是个人原因，不好说。”
兰欣就用这十四个字打发了她的同事们，大家知道她不愿意解释自己离职的真实原因，也不想继续自讨没趣，再次寒暄了一会儿，便也散了。
“兰欣，你为什么要离职？”
兰欣刚把桌面上杂乱的书籍文件收拾干净，耳边就传来同级别不同部门的肖笑低粗的语气里带着问号走来。
兰欣看着眼前这位薄施粉黛，唇红齿白，身材纤细，前凸后翘，脚踏黑色细高跟的美女，笑着说道：“别担心我了，昨天上午我接到老板娘电话，她在向我打听你，等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我们一起约个饭，我慢慢和你说我离职的理由。”
肖笑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心翼翼试探：“她问你什么了？你有说什么吗？”
兰欣把最后一本书轻轻放在纸箱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她说，我和你只有正常工作交接，因为不是同一部门，接触的时间也比较少。”兰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道别礼物怎么样？”
肖笑看了一眼兰欣，转身，忙不迭地径直推开徐名翰办公室的玻璃门。
一个月后，兰欣起了个早，把头发整理成中分低马尾，化了素雅的淡妆，穿着正装，踩着黑色高跟鞋和绿汁的领导谭清见面。
谭清对眼前这位鼻上点痣，精巧五官，面露严谨克制，浑身散发着职业气息的兰欣微笑着。他主动给兰欣倒了一杯普洱茶，抑制不住兴奋地问道：“我这个人比较直接，我就直截了当说了啊，你别介意，你真的从名翰设计公司离职了啊？不要在我这边做了三五天，就要走啊？”
“不会的谭总，我是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来贵公司工作的。”
“那就好，那晚些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人员和日常工作，你尽快熟悉，尽快上手。”
“好的，我没问题。”兰欣说完，心里感慨着：失业的危机真的能让一个中年老男人没有资格去挑选人才。如果他知道三年前我的求职简历被自己的hr给刷下来了，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也不知道那个hr还在不在这儿工作？”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前说一下”谭清想着兰欣既然不是脑子一发热过来，那就趁早把后面会引起矛盾的问题都说出来，“薪资构成你知道吧？”
“嗯，我听人事主管说了，我在考察期，公司效益上不去只能拿底薪。”兰欣看着谭清的眼睛继续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谭清面带微笑，想着：有求才有应，没有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兰欣扔掉西瓜过来捡芝麻肯定意有所图。
“什么，你尽管说。”他满脸堆笑等着答案。
“后期绿汁效益上来了，并且维持稳定的情况，不要干涉我培养一批接替我的人。”
“你不打算长久在绿汁？”
“没这个打算，如果您可以答应我，我们再签合同吧。”
谭清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是上演的哪一出？脑子有毛病吧！舍己为人还是普度众生？还是名翰故意派过来的呢？图什么呢？
被危机逼到进退两难境地的谭清顾不得兰欣到底心里怎么想的，等日后两人关系熟络起来，再慢慢了解也不晚。当务之急是先抓着她，不让她跑掉。先死马当活马医，把公司业绩搞上来最要紧。
“好的，我答应你，我们现在就签合同，可以吧？”
“好的，签吧。”
谭清拿起落笔即有法律效应的合同，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抓着一艘安全的船儿一样，心内聚拢着的愁云一哄而散，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清爽起来，生活似乎又有了诸多的希望与动力。
“明天可以上班吗？”谭清友好地问着。
“没问题的。”
夜晚八点一刻，两居室温馨的客厅内，曹惠雯穿着舒适的睡衣，头顶干发帽盘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被啃了一半苹果。
“他说他之前谈过三个。”曹惠雯咬了一口苹果，“要是从来没有谈过多好，白纸一张，多好啊！”
“由你来肆意污染对吧？”兰欣一边在做市面上各种原材料对比ppt，一边吐槽着曹惠雯的想法。
曹惠雯双臂张开，摊在沙发上：“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大家都满十八岁这么多年了，又不丑也不是性冷淡，怎么可能就三个！我都不止三个。”
兰欣忍俊不禁笑瞟了曹惠雯一眼。
曹慧雯接到兰欣投过来的白眼，立马打趣说：“竟然忘记了你。”
“我志不在此，说不定他是交女朋友很谨慎的人。”兰欣把话题绕了过去。
“也可能，我这两天好好和他聊聊，呀～”曹慧雯双手紧握在胸前，沉醉地说道，“长得真的很有明星相呢！”
兰欣分析着ppt里各项数据，面无表情地应付闺蜜：“别想了，他家在新疆啊，新疆！你以后每回一次娘家，都是一次搬家，一次远行。万一哪一天被家暴了，你要提前一星期和我说，我预定机票好去救你。”
曹惠雯听到这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把剩下的苹果放到桌子上，拿起后背的抱枕，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脑袋上。
枕头下面，传来“啊～～”幽怨哀长的声音。
一口气到底，曹惠雯顶着涨得发紫的脸，乖乖起身回房间。
客厅里，兰欣马不停歇地继续敲击着电脑键盘。
“兰欣，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什么啊？”曹惠雯半夜起床如厕发现兰欣还在忙乎着。
“ppt”
“你们现在做什么ppt啊？不是刚忙完两个大项目啊，你又接到新项目了？”
“不是，我换工作了，所以这阵子比较忙，你不用管我了，先去睡觉吧。”
曹惠雯“咻”地小跑到兰欣身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换工作啊？不是挺好的吗？”
“我去了绿汁。”兰欣坏笑着，红着脸地看着曹惠雯。
“绿汁？”
“嗯。”
“兰欣，怎么之前没有听到你和我说过啊？”曹惠雯心里有些难过。她认为自己和兰欣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我昨天去见他们总经理的，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原本想着和你说一下的，但是怕你笑话，就没说。”兰欣合上电脑，情真意切地解释着。
曹惠雯听到兰欣的解释，心里的愁云随即散去一大半：“我以为你是故意不和我说的呢，你个猪，我才不会嘲笑你。”
“那就好，你不生气就好。”
“有所期待？”
“没有，就是不忍心绿汁就这么倒闭。”
“倒不倒闭和你也没关系啊？”
“我知道，就是想尝试一下。”
“你在这边工作，他迟早会知道啊？”
“暂时不会知道的，我又不是高层领导，和他没机会碰面的。而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是正大光明入职的员工，做好我本职的事情是应该的。况且，只要绿汁效益上去了，我就会走的，不会留在那儿。”
“要是他没结婚多好，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
“这样也挺好的。”
“这周的相亲你还去吗？”
“去啊！”兰欣皱着眉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姨已经帮我预约了时间，我敢不去吗？”
“加油，祝你成功。”曹惠雯说完，送了兰欣一个加油的手势，便去房间睡觉了。
兰欣不解曹惠雯的“祝你成功”到底是希望自己和这位男子配对成功还是希望自己一如既往在短时间内结束掉这段“孽缘”。
“要是他没结婚多好。”兰欣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呆木地看着周转箱内的乌龟忍不住回味着曹惠雯的话。
早就结束啦！他现在的婚姻应该很幸福。
兰欣提醒自己看清现实。
她从便利袋内随机抽出一张蓝颜色的纸条，在上面写着：
2021年3月15日，入职绿汁第一天。
兰欣把笔放进大红色的笔筒里，将纸条折成五角星，缓慢丢进装了一小半的玻璃瓶内。
熄灯，睡觉。
绿汁眼前的残局要花费很多精力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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