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瘸子辍学
学生都让日本先生呲牙咧嘴的样儿,给吓傻了,待醒过腔儿来,明白了真相,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日本先生明显看出学生想笑,只是畏惧他的威势,才不敢笑,心里有些生气,厉声问道,“谁干的?”
学生们都吓坏了,生怕一不小心,说走了嘴,会招来一通耳撇子,便都闭紧嘴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日本先生知道这样直问,是问不出结果的,就改变方法,开始暗中调查。
二瘸子怕真相会在短时间内暴露,就生出辍学的念头。
担心父亲知道他有这种念头,会逼着他继续上学,思量了几天后,二瘸子故意编出了一个挺吓人的理由,替自己开脱。
他说,日本人正在关里,和中国军队打仗,战场上缺少翻译,日本人眼下正打算,从学校里选拔一些日语学得好的学生,到战场上去当翻译,而他呢,现在是学校里日语学得最好的学生,他怕自己会被日本人选上,所以就不想再上学了。
其实,二瘸子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父亲也并相信,日本人会愚蠢到选拔一个瘸子,到战场上去当翻译,关键是,老海怪早就想让二瘸子辍学回家干活儿了,只是看他腿瘸,干不了重活儿,才可怜他,让他继续上学。
如今,既然是二瘸子自个儿不想上学了,要回家来干活儿,老海怪巴不得的,不等二瘸子把话说利索,就痛快地答应了他。
家里人,只有三胖子,知道二哥辍学的真实原因。三胖子是放驴时,听早年的同学于丽华说的。
不过三胖子对父亲早年让他辍学,却让二哥继续上学的事忿忿不平,如今得知二哥也辍学了,心里才平和下来,便不去戳破二瘸子的谎言。
眼下地里正缺干活儿的人手,既然老二不爱念书,自个儿要求回家里干活儿,老海怪也不客气,第二天,就带着二瘸子一块儿下地里干活了。
一天苦力活儿干下来,二瘸子就吃不住劲了,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手上也磨出了水泡,腰酸背痛,苦楚难耐。
二瘸子不想再这样干下去了,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便故意夸张了自己的走路的姿态,加大了瘸腿走路时偏差的幅度,一起一伏的,像大浪中的小舢舨,左右摇摆得厉害。
虎毒不食子,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老海怪看二瘸子走路受罪的样儿,就有些于心不忍。
过了两天,老海怪对二瘸子说,“老二啊,往后,你就呆在家里,帮倷妈干家务活儿吧,地里的重活,你不行,忙时,有轻巧的活时,你和倷妈过来,帮着忙忙就行。”
此后,二瘸子就不再下地里干活儿了,留在家里帮母亲打下手。
老海怪仍旧领着老大和老三,天天下地里干活儿。好在在孩子们渐渐大了,差不多能顶个壮劳力了,忙时再喊来媳妇和二瘸子到地里帮忙,虽说家里没雇工,地里的活儿,总算将就着干下来了。
家里有二瘸子做伴,老海怪媳妇果然感到安全了不少,不再像女儿刚出门子时那么慌恐不安了。
老海怪干烤了多年,不得亲近媳妇,憋得不行。
女儿福荣刚出门子时,他也曾动过心思,想寻机在媳妇身上泄泄火儿,不曾想老二又辍学回家了,填补了女儿离去后的空缺,断了老海怪心里的想念。
如今孩子们也大了,家里时时处处都有人,太碍眼,便总也不能得手,老海怪只得这么憋闷下去。
上了秋,地里的活儿停歇下来,老海怪领着儿子们,在家里收拾秋收时要用到的家 什。
一天中午,老海怪媳妇把饭端到炕桌上,丈夫和孩子们围坐到桌边吃饭,老海怪媳妇把猪食舀进木筲里,提着猪食桶,到猪圈边喂猪去了,刚舀了一瓢猪食,倒进猪食槽里,就听见女儿福荣,在大门口喊了一声“妈!”
老海怪媳妇吓了一跳,转身看去,见女儿福荣正像疯子一样跑进大门,披头散发的,脸上血糊漓啦的,两个眼窝儿,像涂了一圈墨水,乌黑乌黑的。
老海怪媳妇看过,吓得两腿直哆嗦,手里的猪食瓢跌落下去,迎上前去,凄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孩子!”
“他打我!”女儿哭着说道,扑到母亲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海怪媳妇不听便罢,听了女儿诉苦,立马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不料如今这种不幸,却又落到自己女儿身,心里便悲上加悲,苦 上添苦,一把揽过女儿,母女俩在猪圈边搂抱在起,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边哭,边数落道,“都是他们吴家做的孽呀,今儿个老天爷,报应到俺闺女身上,让俺闺女跟我一样受苦受罪。他们老吴家,祖祖辈辈打老婆,干尽了伤天害理的缺德事,老天爷能不长眼吗?如今却让俺闺女,来替他吴家的爷儿们赎罪来了……”
老海怪和儿子们正在屋里吃饭,听见院子里有女人在哭,也吃了一惊,爷儿几个纷纷撂下筷子,跑了出来。
见媳妇正搂着女儿福荣,在猪圈边哭嚎,老海怪心里预感到什么,气呼呼急走过去,只看了女儿一眼,凭他多年打老婆的经验,立马判断出,在女儿福荣身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股怒火,腾的从脚底板,直贯脑门儿。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老海怪凭着女儿脸上的伤痕,一眼就准确地判断出,这是女儿在婆家头一回挨打。
从女儿脸上的伤痕判断,这小子把媳妇打得极无章法,纯属恼羞成怒时,那种不讲套路的瞎打,而且出手还挺狠,女儿的嘴角都流血了。
别看老海怪平时,自己常常打老婆,可如今看见自己的女儿挨了打,差点儿没把他气死。他们吴家的女儿,也会遭受丈夫的毒手,这事儿,他可是从来没想过。
一边是怒火燎心,一边又是妻子在旁边又哭又骂、夹枪带棒,把他们吴家祖宗三代,诅咒了一遍,老海怪脑门子开始发烫,眼前有些模糊,一把薅住媳妇的头发,生硬地把媳妇和女儿撕扯开,几个耳撇子扇将过去,就把老婆打翻在地。
看看老婆已被他打趴下,在地上也不十分挣扎,哭声明显比刚才降低了不少,老海怪才觉稍稍解了一点气,转身瞪起斗牛眼,冲着三个儿子吼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操家什,跟我走!”
三个兄弟,见姐姐在婆家挨了打,也义愤填膺,经父亲一声呼喊,各自都醒过 腔来,纷纷抓起应手的家 什。
老海怪提着镐把,大儿子福贵拎着扁担,二瘸子扛起铁叉,三胖子操起铁钯,父子四人,一溜烟儿向福荣的婆家奔去。
儿子打跑了媳妇,打的又是吴家沟老海怪家的女儿,落了祸,福荣婆家那边,这会儿也慌了神儿。
老海怪生性刁蛮好斗,亲家那边早有耳闻,如今儿子把祸惹下,又不在理儿上,凭老海怪的性格,岂肯善罢甘休?
家里虽说也不缺人手,养了五个长工,个个都身强体壮,可话说回来了,人家是来干活儿赚钱、养家糊口的,眼面前为了自己的家务事,求人家长工出面打架,这事儿,张不开口。
再说人家长工,也未必乐意,何况这又是小两口之间的事,万一把事闹大了,说不准,就毁了这门亲事。
凭心而论,婆家这边,对福荣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平日在家里操持家务,炕上、地上,拿得起,放得下,本本分分的,确实说不出二五眼,谁知自己这荒料儿子,总是不入心,老看不上人家,平日爱搭不理的,说话也没好声好气。
这回就因为媳妇做饭时,烀饼子,火候大了,饼子有些焦糊,他就张口骂了媳妇,媳妇气不过,顶撞了一句,倒霉儿子就下了死手,把媳妇打跑了。
打跑了媳妇,儿子也知闯了祸,眼见父亲急得嘴上起了水泡,在家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儿子也开始着急了。
看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儿,儿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有些后悔,眼见晌午将过,一家人还没拿出个主意来,儿子沉不住气了,两腿也开始颤抖,嘟囔道,“实在不行,我跑了,算了,我跑了,看他们能把咱家怎么样?”
“放你妈的臭屁!”父亲厉声骂道,“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能跑哪儿去呀?眼下是日本人的天下,弄不好,把你逮住,关进大狱里。你个死荒料,天天吃饱了撑的,活干得不怎么样,惹祸倒一个顶俩!”
家里有个伙计,外号叫三嗑吧,口拙心巧,为人奸猾,吃晌饭时,听见东家父子,为了打老婆的事争吵,觉得是个显摆的机会,插嘴说道,“照我看,这事儿,也不难。”
东家听了,像看见了救星,赶紧问道,“老三,你说说看,怎么样,才能把事儿摆布开?”
三嗑巴拿把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照我看,这事儿,来硬的,肯定不中,如今咱不在理儿上,我听说,亲家那边儿,也不是善茬子,倷爷儿俩上手,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反倒把事闹僵了。要码平这事,得下软功夫才行……”
眼看三嗑巴啰嗦起来,东家耐不住性子,催着问道,“老三,你就说吧,这软功夫,该怎么下才好?”
三嗑巴见东家急着问计,又拿把了一会儿,慢腾腾说道,“苦肉计!倷爷儿俩,要是能豁出去,等亲家那边的人赶来时,你和少东家,在亲家面前演一出苦肉计,既给了亲家面子,又能把亲家的嘴给堵上。”
提起苦肉计,东家大约能猜出三嗑巴的意思,心里多少觉着有些为难,嘀咕道,“你的意思是,等亲家那边来人时,我把俺家那荒料收拾一顿?”
三嗑巴听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倒也不一定真打,主要是做做样子,给倷亲家那边的人看看罢了,所以啊,怎么打,这里就有学问了。”
“怎么打?”东家问道。
三嗑巴见东家这会儿是言听计从,也愿意借机卖巧,附在东家耳边,把他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东家听过,心里也透了亮,虽说觉得有些不十分妥当,眼下却又没有别的太好的办法,只好照三嗑巴的主意,张罗着和儿子一块儿,唱苦肉计了。
妻子担心儿子挨打时,会伤着皮肉,特地找出一件棉坎肩,逼着儿子贴身穿着,一面又吩咐两个小女儿,到村头望风去,一旦看见亲家那边的人来了,赶紧回家来报信。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在村头望风小姑娘,远远看见一行四人,风风火火地从大老远的田野间,向村里奔来,小姑娘撒腿往家里跑去,满眼慌恐地告诉父亲道,“来了!来了!爹,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瘸子呢。”
父亲听罢,心里有了底,赶紧吩咐儿子到院子里跪下,自己手提鞭子,一边臭撅乱骂,一边抡起鞭子,抽打儿子。
亲家母亲也极会演戏,担心丈夫会失手打坏儿子,在一旁扯着娘儿们嗓子,哭叫着,“他爹,你轻点,别把儿子打坏了呀!”一边又做出上前拦住丈夫的样子。
几个长工,事前也让三嗑巴撺掇起来,这会也乐得送出空口人情,装模做样地拦住女主人,另外几个人,站在东家身边,劝说东家消消气,别再打了。
东家约摸,亲家这会儿快要进院了,装着正在气头上,厉声喝斥上前劝说的人,“别拦我!今儿个,我非打死这个鳖羔子不可!”
老海怪爷儿四个,远远就听见亲家院子里的叫骂声,待到了大门口,见女婿这会儿正跪在院子里,亲家翁举着鞭子,披头盖脸不停地抽打着女婿。
老海怪一眼就看出,亲家这是在演戏,给他们爷儿几个看呢,可心里的火气,却着实消了一半。
从大老远一路赶来,爷儿几个这会儿,累得腿也软了,手也乏了,尽管心里明明知道,亲家是在演戏,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爷儿几个,再趁机上手,那就是不识相了,只会让亲家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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