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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慌乱


老三猜想,这应该是孩子的父母,当初逃难时,怕孩子遭遇不测,故意许下重愿,求人收养。
  再往下看,纸条上写了一行小字,是孩子故乡的地址:兵库县神户莫可西九巷十二号。
  这些东西,可算是这新儿子的根。老三小心地把小金块和那张纸,重新包好,塞进孩子袖口,拿针缝好。
  担心大嫂在给孩子洗衣服时,会弄坏这张纸,老三借口孩子的衣服小了,找大嫂要了件大一点的衣服,给宝安换上。那件小衣服,老三给包好,放在柜子里,此后再也没有动过。
  深秋,老毛子在砣子山下修建了新的兵营,村边的驻军,都搬进了新兵营。
  摆脱了老毛子的袭扰,吴家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鼻子跑了,吴小保官也不像往年那样,三番五次地挨家挨户,催邀公粮和各种税费。
  几年前,吴老保官老了,把屯长的职务,传给了他小儿子吴小保官。
  往年,一到秋天,吴小保官就像一只蜂王,成天挨家挨户串走,催促村民把刚打下的新粮,拉到会上的粮公所出售,严禁村民私下买卖粮食。
  为了震慑个别大胆的村民偷着私存粮食,有时,吴小保官还会把会上的小鼻子警察,带到村里,到村民家里抄家,看看有没有人私存粮食。
  村民养的肥猪,也是不准私屠滥宰的,必须拉到会上去,统一宰杀。
  宰杀后,猪肉必须按照官方的定价,卖给小鼻了。扣除税费,一头猪也剩不下几个小银子。最后村民只能把头蹄下货带回家。弄得吴家沟人都不愿养猪了。
  今年好了,新粮刚下来,村民们可以随便买卖了,自己家的肥猪,也可以随便宰杀了。
  自打小鼻子跑了,吴小保官就不敢在村里抬头走路了。吴家沟人觉得,此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自由过,没有外人管着,日子过得挺逍遥。
  村民相互见了,也不用像小鼻子在时那样,互相提防着,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招来灾祸。
  如今见了面,可以随便说话。不管是家长里短,还是蜚语流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顾忌都没有。
  小鼻子在时禁忌的事,现在也都可以大模大样地干了!
  二瘸子又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开豆腐房。
  二瘸子的地,大哥今年种了大豆。大豆上场,二瘸子找大哥商量,说今年的地租,就用大豆顶上吧。他要用大豆做豆腐。
  趁着大豆还没打出,二瘸子把闲置了多年的豆腐房收拾好。一等大豆打下,立马磨出豆腐,重新卖起豆腐。
  只是这种岁月静好,在吴家沟,注定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
  这不,立冬刚过,就有陌生人陆陆续续来到吴家沟。
  这些人都身穿制服,手里提着公文包。进村后,或者在街边坐着,逢人就讲吴家沟人从没听过的道理;或者走街串户,宣讲一些吴家沟人一样也听不懂的理论。
  从这些人嘴里,吴家沟人了解到,现今的社会上,有两个党,一个叫国民党,一个叫共产党。他们都说自己才是最好的那一个。他们都有自己的军队,他们也都鼓动吴家沟的年轻人,到自己的军队里去当兵。
  吴家沟住的是一些本分人,从祖辈那里传下的古训是: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哪能听人几句宣讲,就跑去当兵了?
  便是有几个年轻人动了心思,一当听家长说,“你去,看我不敲断你的腿!”
  年轻人听过,也只好打消了当兵的念头。
  穿制服的人到村里宣传了一阵子,见这吴家沟人脑筋太僵硬,不容易开化,就不再到吴家沟来了。
  倒是二瘸子成天到外面做买卖,感受到了新的变化。他觉着,将来的社会,肯定会有变动的。“党”这种东西,将来肯定会成大气候。总有一天,会像早先小鼻子那样,掌管着吴家沟。
  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当听说大嫂又趴窝了,二瘸子主动献计,借口来看欢喜,拿来一百个鸡蛋,夸奖了一通新生儿,跟着就问老大,“哥,你给孩子起名了吗?”
  “还没呢,”大哥说,“这两天正合计着呢。”
  “要我说,哥,这孩子,就叫宝党吧。”二瘸子说,“你没听说吧?眼下这个’党’,那个’党’,闹腾得正欢。
  “咱也时兴时兴,给孩子取个时兴的名字,叫起来,也敞亮。说不定将来,还能沾上光呢。是不是?”
  老大原本对孩子起名这事,也不太在意。自个儿肚子里,也没有几个好听的字儿,见老二拿来一百个鸡蛋看欢喜,又主动替孩子起了名,就不好驳他的面子,顺口答应下来,给三儿子起名叫宝党,讨个吉利。
  老大媳妇坐月子,正赶上农闲季节。家里没有合适的人伺候月子,大哥只好找老三商量,“老三,你会做饭,又伺弄过孩子,这阵子活儿不多,你留家里照看倷嫂子吧。”
  老三眼下是大哥的雇工,又是照顾自己的亲嫂子,见大哥这样说了,也就没有二话,留在家里。

  大嫂是个要强的人,怕外人背地里讲讲,说些小叔子给嫂子伺候月子之类难听的,不待老三伺候几天,自个儿就张罗着下地,担起了家务。
  转过年,国共两党干起来了。
  先是有一队队士兵,坐船从山东那边过来,在海边下了船,也不休整,直接向北边开跋过去。
  这些队伍,看上去怪怪的。你说是正规军吧,身上却没有任何标志;你说不是正规军吧,身的衣服虽说破破烂烂,有的还打了补丁,颜色却也能顺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帮队伍挺穷,起伙做饭,吃过走人,你到他们刚刚吃过饭的地方,连一粒米都捡不到。
  吴家沟这会儿,是老毛子的占领区,容不得其它军队在这里打仗。
  这些队伍上岸后,只是借道,从这里路过,并不敢多作停留。这就让吴家沟避免了兵火之灾。
  以后的几天,夜深人静时,吴家沟人,就能听见岗子外边国共两党交战的炮声。
  每到这种时候,吴家沟人就觉得,这老毛来到这里,还真给吴家沟带了点好处,也就不再像往常那样反感老毛子。
  再过几天,大车队进村了。也是一些衣服上没带标志人,身上却背着枪,他们赶来了十多辆大车,一色是胶轮的。
  进了村,大车队的人,就询问村里哪些人家养车马?也不跟你商量,直接就驻了进去,命令主人家给他们的牲口喂草料,并腾出房间给他们居住。
  正是这会儿,老大家的东厢房里,住进了大车队。
  这帮人鬼鬼祟祟的。平时也不跟别人搭腔,白天在屋里睡觉,天黑后套车,到海边去接运物资。接到物资,直接北上,运往前线。
  直到一年后,岗外的战事平息,大车队才从吴家沟撤出。
  大车队撤离的第二天,二瘸子收了买卖回来,慌忙急乱地跑到村里,张罗着要卖地,且价钱异常便宜,白菜价,一百多亩地,只要二百块大洋。
  吴家住的是些本分人,从不想多占别人的便宜。同样,别人一般也很难占到他们的便宜。
  二瘸子平日为人不靠谱,这会儿抽冷子一次要卖一百多亩地,价钱又低得吓人,吴家沟就没人敢上前接茬儿。
  二瘸子要便宜卖地消息,很快就传到老大耳朵里。老大一时气得鼻孔冒烟,不待地里的活儿干完,匆匆赶回家里,径直到老二门口,也不多想,冲院里喊了一声,“老二!出来!”
  二瘸子正要赶在天黑前,磨出两道豆腐呢。今天下午在村里张罗着卖地,多耽搁了一会儿。这会儿豆腐还没磨完。
  地没卖出去,心里正烦着,听大哥厉声喊他,估计大哥是为卖地的事来的,二瘸子心就沉了下来。硬着头皮出来,到了门口,见大哥正瞪着眼看他,问了声,“什么事?大哥。”
  “听说你要卖地?那么多地,统共只要二百块大洋?”
  “嗯呐。”二瘸子点头应道。
  “你也彪啦?是不是?”大哥说,“你知不知道,那些地,是怎么来的?那都是咱爹活着时,领着咱哥儿几个,拿血汗换来的。现如今,你二百块大洋,说卖就卖啦?”
  听大哥说出这话,二瘸子知道,大哥还是不大了解外边的情况。又怕一些话说出来,让村里人听了,会坏了他卖地的事。
  二瘸子压低了声音,跟老大说,“哥,你进来,听我跟你说。”
  “有什么,你就在这说,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见大哥上来犟劲儿,二瘸子只好低声说,“那到你屋里说,中不?”
  老大听了,这回不再犟着,转身跟二瘸子一块儿回家了。
  进了屋,不待老大坐稳,二瘸子一脸惊色,说道,“哥,今儿个,我到北边的小孙屯卖豆府,听小孙屯人说,岗外那边,眼下来了共产党,正在搞土改呢。
  “不论地多地少,一律收归国有,重新分配,按人头分。家里地多的地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捉起来,开斗争会批斗。斗完了,一家老小,不分男女,一律装进麻袋,交给穷人,一顿乱棒打死。
  “地主家的粮食也给分了,地契烧了,房子分了,人都没了。大户人家,十多口儿,几十口儿地死人呢。
  “早上听到这个事,吓得我腿都软了。当时就打算把家里的地给卖了。”
  这事儿,老大可是头一回听说。
  听过之后,虽说心里也有些害怕,不过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太对劲儿。心想自己出力种地,靠天吃饭,不偷不抢,不做别的缺德事,平白无故的,自家的东西,让人说抢就抢去啦?全家人还要送命?
  这事想想,就不靠谱。何况是从老二嘴里说出来的,越发不靠谱。
  老大瞪起眼珠子,跟二瘸子说,“老二,我看你是家神闹家鬼儿,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吧?我问你,小鼻子歹不歹毒?老毛子歹不歹毒?那么歹毒的人,也得让人有口饭吃呀。也没见他们把谁家的地抢去,平白分给别人啦?
  “不管它共产党也好,还是国民党也罢,凡事,总得讲个天理儿吧?咱不偷不抢,凭出力气换钱,这不犯规矩吧?咱就这么安分守己过日子,就能平白无故地招来杀身之祸?我还真就不信了呢。

  “你说,你那些地,到底卖多少钱?价格合适,都卖给我吧。”
  大哥家地原本就多,这节骨眼儿上,又要买地,二瘸子实在看不过眼,劝道,“大哥,你地不少了,这当口,还买那么多地干什么?”
  老大听过这话,疑心二瘸子是怕把地卖给他,卖不上个好价钱,生气地说,“你别管啦,老二,你卖别人什么价,就卖哥什么价,哥不占你的便宜。”
  “不是这个意思,哥。”二瘸子还要跟大哥解释,老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你说个价,哥这就把钱过给你,正好今年卖粮的钱,还放在家里呢。”
  说着,拿出钥匙,去开柜门。
  二瘸子忸怩了一下,开口说,“我在村里,要价二百块大洋,还不包括沟边那块地。哥要是非要买,连沟边那块地,我也不要啦,一块儿都给大哥吧。”
  “中!”老大说,“你回家拿地契吧,待会叫倷大嫂弄几个菜,叫老三也过来,咱一块把地契换了。”
  见老二回家拿地契了,大哥到下屋喊过老三,把买老二地的事,跟老三说了。
  老三听过,也觉得这事不妥。心想老二平日是属王八的,见利不松口。这会儿,二百多亩地,这么便宜就卖了,这里边肯定有蹊跷。
  劝大哥说,“哥,我看这事,你还是缓一缓,等过些日子,看看风头儿,那时再定,稳妥些。”
  “你又彪啦!”见老三说出这话,老大又生气了,劈头说道,“再等一等?你说的轻巧,一百多亩地,才二百块大洋,再等一等,还能轮到我吗?你以为咱吴家沟人,都跟你一样彪?”
  一通火没发完,二瘸子拿着地契进来了。
  老三执笔,把地契重写一遍,兄弟三人签字画押,一笔土地买卖,就算完成了。
  这样一来,吴家早年攒下的地,全都归到老大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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