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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老三履职


这不,两个月后,乡党委又叫老三到乡里去,一块儿还带上西街口的大驴子和康德贵。
  早年,康德贵长年在吴老六家扛活。工  作队进村时,找他谈话,问他愿不愿在吴家沟落户。
  听说能分到房子和土地,康德贵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后来土  改时,真分到了十八亩地和四斜子家的三间厢房,康德贵就回老家,把家里的六口人,一块儿带到了吴家沟。
  康德贵长年在吴家沟扛活,知道四斜子为人不善。如今分到四斜子的房子,心里肯定不安实。
  家搬来后,就和工  作队走得近乎。平日有事无事,大事小情,都会鞍前马后的,到工  作队里照应。像早先就跟工  作队的人熟络似的。工  作队要在村中发展党员,自然就先想到了他。
  至于西街的大驴子,那还要从老毛子军  队进村时说起。
  大驴子家在吴家沟,属于半耕半猎。几辈人守着十来亩地,不增也不卖。农闲时,就扛着猎枪进山打猎。
  吴家沟地处辽南,多丘岭,山林稀少,大型野兽不多,打到狼和野猪,是多年不遇的事。平日多是猎获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东西。
  虽无搏杀巨型猛兽的刺激,架不住就好这一口儿。每到农闲时,大驴子就扛着猎枪上山转悠。一冬天,总要磨破一双靰鞡底。
  猎获的野物,自家吃不了,拿到集市,也能换回些零花钱。日子也算过得逍遥自在。
  可惜这种安逸的日子,让老毛子给毁了。
  第一批老毛子军  队,军  纪太差,跟土匪没什么两样。奸淫抢掠,袭扰村民,坏事干尽。
  一天夜里,一群老毛子士  兵,打算袭击西街口的大驴子家。家里的狗狂叫不已。
  老毛子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又有枪,毫无惧意,仍想翻墙入户。
  情况危急,眼看一个老毛子已经爬上墙头,就要跳进院里,大驴子藏在门后,端枪朝那老毛子搂了板机。
  大驴子常年打猎,属于抬手见红的那一种,差不多举枪就有。
  一声枪响,那老毛子就掉下墙去。其他老毛子见主人动了家伙,开始害怕,顾不上别的,抬上受伤的士  兵,撒腿逃回了兵  营。
  自知理亏,再加上大驴子的枪,装的是散弹,距离稍远,不至于致命,老毛子也就没追究。
  以后这群老毛子,就收敛了不少。
  大驴子虽说常年打猎,在他枪口下丧命的小动物,不计其数。不过枪口朝人,还是头一回,心里总也不安适。
  工  作队进村,宣讲的是中  苏友谊,大驴子担  心工  作队会翻出这笔旧账。
  先下手为强。大驴子就开始主动跟工  作队的人,套起近乎。
  不料工  作队压根就不提这个茬儿,还以为大驴子,是在积极向组织靠拢呢。在培养发展党  员时,自然就想起了大驴子。
  老三他们一行三人,到了乡里。乡党委书记接待了他们,郑重宣布,经组织长期考察,反复研究决定,批准他们三人的入党申请。
  从今天开始,他们三人就是中  共预  备党  员了。考察期为一年,如无意外,一年期满后,他们将转为中  共正式党  员。
  听了书记的宣布,三人都激动得浑身打哆嗦。
  不待三人激动稍减,书记又宣布,鉴于吴家沟现在已有三名预备党  员,根据我党的组  织章程规定,吴家沟村已具备设立党  支部的条件。
  经乡党委研究决定,任命吴福耀同志,为吴家沟村临时党支部书记,负责吴家沟村党务工作,等预备党员转正后,组织上再做安排。
  乡党委书记宣布这项决定后,征询了康德贵和大驴子的意见。
  二人都表示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
  其实康德贵和大驴子,也知道这种征询,不过是组  织上给他们面子,外行人都能理解,书记这种活儿,叫一个文盲干,肯定是不合适的。
  康德贵是文盲。
  大驴子虽说早年在小鼻子的公学堂里,上过一年学。却禁不住小鼻子先生的大耳掴子。
  上过一年后,就死活不再上了。如今肚子里,仅剩下一句小鼻子的鬼话,闲着没事儿,大驴子还动不动拿出来,在孩子们面前显摆:“狗哈腰,狗宰你妈死!”
  看看二人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三头上,又加了一顶官帽:吴家沟村党支部书记。
  三顶乡官帽子加在头上,老三一点儿都没觉得身子重了,反倒觉得浑身挺轻松,走路时,两腿飘轻,甚至又找到了早年到三家子村,去约会于丽华的那种感觉。
  讲真,这是老三一辈子最展样的时光。
  这一点,你从吴家沟人的眼神里,就能感受得到。
  较比而言,老三是吴家兄弟三人中,在村里人缘最好的一个。吴家沟人平日见了,也乐意跟他打招呼。
  可从前那种打招呼,跟现在见面时的打招呼,绝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招呼。
  早先,村里人跟老三打招呼,脸上也带着笑。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那眼里闪露的,分明就是鄙嘲讥讽,或者还有一丝的怜悯。

  可眼下呢?情况明显不同了。虽说见面打招呼时,吴家沟人的脸上也带着笑,笑得也是不太自然。可那眼里闪露的,却是显而易见的嫉羡妒恨,甚至还带有那么一点点的畏惧。
  在吴家沟,老三辈份挺大,不少上了些岁数的人,都是他的侄孙辈,见了面,论辈份,都得叫他一声叔,一声爷。
  在早,吴家沟人都把这种辈份淡忘了。关系不错的,平日见了面,顶多也就问声“逮了吗?”算是打了招呼。
  至于背地里,提到老三,一般都称他三胖子,或者连三胖子也懒得叫,直接称他三大烟鬼。
  眼下却不同,吴家沟人很快就重新捋清了辈份,见到老三,也都知道叫三叔,三爷啦。
  除了三叔三爷,眼面前,叫得最多的,还是主任,书记,村长这些个官称。
  到老三家的人也多了起来。来访的目的也五花八门。
  有些人看准了,共  产党已坐稳了天下,想积极靠拢组  织,没事就来找老三谈心。
  有些人有事来求老三帮忙。
  有人和邻里闹纠纷,自己摆不平,来找老三求个公道。
  有两口子打架,没打出头绪,找老三来给清断家务事......
  老三家,一时成了吴家沟的公堂。
  吴家沟人,平日生活在偏远的山沟里,对外面的大事,一般不怎么上心。倒是对自己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心得了不得。
  遇事往往爱较真儿,不争出个子午卬酉,不肯罢休。常常会为争一口闲气,豁出命去。
  小鼻子逃跑,老毛子来了,吴家沟人受到不小的惊吓。那阵子,吴家沟处在无  政  府状态,大伙倒也相安无事。
  自打工  作队进村,建立了全新的农村组  织,各种各样的乱杂事,就又冒了出来。
  如今知道老三是村里的掌事人,遇到事情,就都来找老三。
  老三平日不喜欢多事。奈何眼下身兼数职,是党的农村工作带头人,见村民找来了,也不好推托。
  可要让老三理断这些乱头事,老三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事情理不出个头绪,村民就又来找他。
  过了几天,老三就有些烦了。再见到村民来找他说事,就没有最初的好脸色了。
  直到三犟眼吴德牛和四背扣吴德真,找到家里说事,老三反复劝说多次,仍无效果,老三的忍耐,到底突破了极限,干脆甩手不管了,把二人直接推到乡里去了。
  吴德牛和吴德真两家的那点破事,是吴家沟老掉牙的故事啦。
  从小鼻子在时,两家就开始打官司,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两家还没讨到一个妥帖的说法。
  眼看共  产  党来了,建立了新的政  权,说是要替农民讨回公道。两家人心里,就又燃烧起了希望,纷纷找到老三诉求。
  说起来,这两家的事儿,还真不算大,就为了一堵墙角。
  吴德牛家住前街,吴德真家住后街。
  吴德牛家的后院,就是吴德真家的街边。
  吴德真家的牛车要赶出街口,就得经过吴德牛家后院的墙边。
  吴德牛家后院的墙边,一直延伸到街口,在院墙西头,拐了一个直角,向房子的山墙那边砌了过去。
  说起来,这个墙角砌得,真的不够讲究。
  你要是盖房子,房角砌成直角,那别人说不出二话。可你一个院墙的拐角,砌成了直角,要是不碍着别人,那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这个墙角,还真碍着吴德真家走车了,这就不太讲究了。
  吴德真家的牛车出街口,辕牛稍一偷懒,走一步梢道,那车轴就会挂碰到了吴德牛家的墙角。
  花轮车的轴,是木制的。跟毂接触的地方,是抠出暗槽,下了铁键的,为的是车轴耐磨。
  车轴其实是最脆弱的地方,发生挂碰,极易断折。何况吴德真家的车轴,已经在吴德牛家的墙角上碰折过几次了。
  其实这事,两家好好协商一下,极易解决。吴德真只要把墙角拆了,改成圆角就行。
  可惜的是,两家都觉得自己站在理儿上,说话时语调就不太客气,也就僵持下来,互不相让,最后没办法,走上打官司的道儿上。
  从老吴保官在村里当差时,两家就开始打起了官司。老吴保官起初自己劝解,无用。
  老吴保官又找来村里的处事达人大白话,连同大白话的儿子大明白,一块儿来劝。还是不中。
  最后无法,老吴保官只好让他们到会上去讨说法。两家从此走上了诉路。
  先是吴德真家找到了李会长。那李会长和吴德真丈人家沾点表亲。当然啦,吴德真也不是空口白牙去求托的,总要带点自家出产的东西,一只鸡啦,一篓鸡蛋啦。
  结果就有了效力,李会长就把吴德牛叫到会上。仗着给小鼻子当差的威势,一通吓唬,勒令吴德牛回家,把墙角拆了,把院墙往里紧缩三尺,把原先的直墙角,改成圆墙角。
  呈德牛在会上受了一通惊吓,没敢说什么,忍气吞声回到家里。

  要把院墙拆了重砌吧,又怕吴德真家笑话;不拆吧,会上李会长那边又压着他。
  怃憷了两天,听到了风声,说是吴德真家送礼托人,找到了李会长,结果赢了官司。
  吴德牛便也打算照此办理。
  恰好,吴德牛二嫂的娘家,和会上的诉讼所长沾点亲,就带上一篓鸡蛋,去求托。
  结果也有效力。两天后,吴德牛被叫到会上的诉讼所。
  所长公事公办,向他宣读了昭和物权法的条款。说是凡私有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吴德真强求吴德牛拆墙,实属无理之要求,不予准许。
  吴德真家不服,又请托李会长。李会长发威,又逼吴德牛拆墙。
  吴德牛不服,又请托诉讼所长帮忙。诉讼所长依据昭和物权法,严辞予以驳回。
  两家几经暗中交手,仍旧不分胜负。倒是把李会长和诉讼所长搞疲条了。
  往后再去找,二人也就不太十分上心,往往虚应几句,打发走人了事。
  两家人同时感悟到,还是礼送的轻了。长期只送些鸡和蛋这类东西,把人家都整得“审礼”疲劳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两家同时开始加大了送礼的力度。
  毕竟是乡下人,地里产的,也就是那些东西,在当官的眼里,压根就不算什么。
  又送了一段时日,看看还不见效力,两家同时开始动起真格,往里面砸银子。
  这两家原本是吴家沟的大户,家里都有上百亩地,就为了争这一口气,两家开始变卖家产,求人请托,不间断地花钱打官司。
  十几年的功夫,上百亩田产,就剩下不到五十亩了。官司却仍没见输赢,勉强打了个平手。
  幸亏光复了,小鼻子跑了,老毛子来了,两家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也因祸得福,土  改工  作队进村,划分成份,两家都因土地不多,只划了个中农,不是斗争的对象。
  两家却还不知足,憋在心里的那口气,仍觉没痛快地吐出。
  这不,眼见共  产  党建立了新的政  权,吴家沟有了新的掌事人,早年打官司的情绪,又开始萌动,两家先后找到了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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