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漫天要价
段瑛真不同她打马虎眼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你先看看这个。”
屠鸾拆牛皮纸包的时候,发现不止一层,包得这样精细,可见里头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拆到第五层,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寻常纸张,对叠了两次。
屠鸾抬眼,段瑛真扬了扬下巴,“打开看看。”
只看了两排字,屠鸾就知道这是一张状纸。继续往下看,上面记述了陇县知县不施行改制后的新政,仍按原来的五成向茶商收取茶税,欺上瞒下,其中两成茶税都由官府中饱私囊,向上只交新政规定的三成。不知是谁掌的笔,论据详实文采斐然不说,还言辞恳切得诉说了陇县茶商当下的困境。陇县是平城第一产茶大县,从平城进贡的茶八成都出自陇县,屠鸾看了下,落款处不仅有陇县的三家茶商巨头和中小茶商的签名,还有几十个农民的签名。
下等茶叶不上供,陇县当地的茶农会大老远挑到临县去卖,陇县税制几十年前就有一个不合规的沉疴,茶农不仅进临县要交税,出陇县也要交税,双重税负把老百姓压得苦不堪言。所以状纸中,将这件事连带着提了一嘴,也算是茶商们大发善心,好歹给大字不识两个的农民群体也留了一排位置。
屠鸾捏着状纸出神,过了一会儿,将状纸对叠两次,依原样包回牛皮纸里。
段瑛真没有立刻把状纸收起来,而是看着屠鸾道,“想过越级上告,最先是告到了平城知府那里,平城那地方你是知道的,平城的官偏帮陇县的官,就不是什么稀奇事。逼得我们没了办法,只能来京州告御状了。”
屠鸾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陇县的手就伸不到京州来?”
段瑛真立刻接话,“阿鸾,我并非是要寻你晦气,官场里面关系错综复杂,我们虽是最不受待见的商户,也知道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平城尚有党争,京州难道就没有?江南大户,不背靠关系,哪家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你们在京州有人?”窗下三四个孩童在追逐打闹,嬉闹声令屠鸾无端烦躁。
这时候小二敲门,屠鸾无心应答,段瑛真唤他进来,小二将酒菜一一摆在圆桌上,让两人吃好喝好后识趣得退了出去,还体贴得替两人关好门。段瑛真定定等了等,听见脚步声渐远,才又回过头,视线落在屠鸾的鼻尖上——天气闷热,屠鸾鼻尖上渗出了细汗。“我知道陇县如今的知县是屠郎中举荐的,目前还没找过别人,一来京州,就马上来找你了。自古商不同官斗,农民可以拼个鱼死网破,我们这些商户不行,我们没有其他所求,只想让官府按照新政收税。”
屠鸾想起件事。
上个月陇县那个姓秦的知县大老远拖人给屠侍郎带来了一副前朝画圣的洛神踏月图,屠侍郎爱不释手,联系前后因果,恐怕那副画也是秦知县为自己布的后路。
屠郎中不自觉中,就被当成一只蚂蚱系在了秦知县的贼船上了。在心里骂过屠郎中贪小便宜坏大事后,屠鸾下意识开始想对策。段瑛真不打扰她思考,她闻不惯沉水香的气味,用镊子把香炉炉盘上正烤着的香丸夹出来,换上自带的“荔枝香”。淡淡的果香令屠鸾精神一振,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我也办不成,需给我点时间。”
段瑛真盖上香炉顶盖,“需要多久?”
“一个月!”
段瑛真点头,“行!我等你一个月。”
屠鸾眉头舒展开,走到圆桌上,不等段瑛真入席,兀自夹了一筷子虾仁玉兰片放到碗里,“这家厨子是扬州人,做的江南菜还算地道。”
段瑛真来的路上用过糕点,这会儿不饿,倒茶水把碗筷涮了,涮完碗筷的水没处倒,段瑛真蹙起眉头,抱怨道,“好歹是都城,怎么这么不讲究。”
屠鸾把鸡笋粥咽了,拿干净碗舀上一碗新的递过去,“入乡随俗,别穷讲究!”
鸡笋粥味道不错,段瑛真一声不吭吃光一碗,从袖子里掏出手巾擦嘴,“此次来京州,除了解决茶税,还有一桩生意要与你做。”
“生意好说,但我要现成的银两,银票也行,但必须是袁记钱庄签发的。”屠鸾从托盘中拿出两个琉璃杯,分别倒满桃花酿。一杯端给段瑛真,剩下一杯,端起来就一口饮了。
段瑛真接过酒来却不喝,放在一边。“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能不能办到。”
“说来听听。”
“段家的茶有一部分是要销往西域的,大雁关的关口,我们年年都有派人打点,可惜林校尉今年年初被调走了,新来的校尉出自北胜王一支,也不知道是钱不到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是不肯放商队通行,我们的货已经被压了大半个月了。”
屠鸾手边不小心溅上了汤汁,雅间内特意备了水,屠鸾走到铜盆边洗手,“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这能耐把手伸到大雁关去。”
段瑛真笑道,“我听说一月前,你遇上一桩命案,和北雁王世子同堂作证。”
屠鸾洗净手,用自带的手巾擦了,回到高椅上坐下。“我就知道你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不过,我和北胜王世子根本算不上有交情,你这事儿,难办。”
“直说,要多少钱。”
小二敲门,左手提了一壶新烧的茶水,右手拖着一盘黄橙橙的枇杷和一个空水晶盘。等小二出门后,屠鸾拿起一个枇杷,撕了皮放在水晶盘里,推到段瑛真面前。“你们这一批货,我要从盈利里抽两成。”
段瑛真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屠阿娇,你这也太心黑了。”
屠鸾捏起一个枇杷自顾自地剥皮,目光稳当当地落在丰满的果肉上。“茶税的事,我从中疏通难道一分钱不花?我可一分钱都没有收你的。再说回通关文书的事,你真当我大喇喇地走进北胜王府,卖两句乖,北胜王府的世子就能立刻把文书给签了?”
屠鸾斜睨她一眼,继续说道,“知府审案时你不在场,你是没见着,那个陈知府想要借机跟北胜王府攀交情,容世子立刻就黑了脸,撇清干系就算了,还要给陈知府扣一顶胡乱攀扯的帽子,这事儿没这么好办!”
段瑛真生气她漫天要价,但关外的利润丰厚,货也已经压到了关口,就差这临门一脚,哪能说放弃就放弃。思虑良久,她答应下来,“需要多久?”
屠鸾刚剥完一颗枇杷,刚想送到嘴上,听她一问,不得不又把枇杷放到水晶盘里。“七日。”
段瑛真还道,“三日。”
屠鸾一脸难色,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尽力。”
招待完段瑛真,从酒楼出来,时辰尚早。昨日学博士让小厮来递了请帖,邀屠郎中过府品画,两个画痴凑到一起,话题多得说不尽,不等到晚上屠郎中是不会回来的。
屠鸾想到答应段瑛真的事,先去成衣店买了一身男装。屠鸾是熟客,店老板娘见了她嘴上很是殷勤,等她换好衣裳,推她到紫檀镜台前,亲自为她梳发髻。屠鸾对镜子端详一回,十分满意。从钱袋里数出二十二枚铜钱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哎哟哟一声,连忙道,“给多了给多了,统共只要十八钱。”
屠鸾笑道,“我平日见男子穿这样一身就十分喜欢,还总是怀疑自己生错了女儿身。只是家中父亲管得严,要知道我作这身打扮,至少要扣下我两个月的月银。开春过后,我就一直想再置办两身衣裳。等店里上了新装,我就来挑两身春衫,要月银被扣了,买不成新衣裳,到了春日宴,和各家小姐们待在一处,必定要被比下去。万望老板娘务必替我保密。”
屠家小姐一向出手阔绰,老板娘哪可能得罪这个雇主,况且人还说了要买两件春衣春日宴上同人比美,为了将来的生意,老板娘也决计不会乱说。收了银钱,老板娘在屠鸾手背上拍了拍,“小姐放心去就是,管保这事不叫第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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