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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


“又是一天。”

        悬崖之下,老人拿石头在石壁上再添一道。

        “算起来,我们在这里已有七十余天了。”老人眯缝着眼睛,数着石壁上的痕迹,“此刻该是家家户户围炉夜话的时候。”

        “可惜你摊上了我这样一个冤种。”连煜自嘲地笑了笑。

        “倒也不算可惜,”老人说,“我无妻无子,留在上面,只落得眼红,就这般在悬崖之下苟且偷生,或许于我是幸事。”

        “你喜欢在这种地方活着,可别拉上我。”

        老人再次劝他:“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还在坚持什么?你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该死了,苟活到现在,毫无意义。”

        连煜不回答他,只是心里想到应小蝉时,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了一下。

        老人就算年纪大了,却也并不昏庸,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的笑意,无情地嘲讽道:“却也想不到你这样的人竟是个痴情种子。”

        “你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又怎么会懂。”

        老人点燃了烟丝,猛抽一口,才又说:“我不曾有过,可我却见过,山盟海誓又如何,你一死,那公主为求自保,必定只能投入其他人的怀抱求得庇护。”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老人讥笑地抽动着鼻子:“后生仔,有些谎话就不要说了,免得连自己也不信。若她心里还有你,便叫天上降一道雷下来劈死我老头子!”

        可巧的是,就在老人说完话不久,他二人突然听得山间一阵滚滚巨声,老头吓得直往后退,提起灯笼警惕地向上看。

        不多时一块大石头滚落下来,碎裂开来,石块飞溅,其中一块落到了连煜的脚边。

        “我还真以为凭空降了雷,虚惊一场。”老头讥笑自己一番,随即打了个哈欠便转身离去。

        连煜望着脚边的石块,心里隐隐地觉得似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夜深,连煜闭目,但他从未睡熟,因为那些奇怪的梦境,但这反也在一定程度上救了他的命,在如此寒冷冬夜,熟睡有一觉不醒的可能。

        悬崖下,一到半夜,总能听到各种声响。

        树叶的摩擦声,硕大的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不时有什么东西发出咀嚼的声音,风呼呼地把这些声响送到他耳朵里去。

        连煜猛地睁开眼睛,他还听到了一种声音,似铁之类的重物刺入峭壁的声音,如利箭破空时发出呼啸。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箭,绝不会能刺入这等坚硬的岩石之中。

        连煜抬手封住了自己的听觉,随后才又解开,他疑心自己是一个人待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然而,这不是幻觉。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朝谷底逼近。

        来的不会是常胜侯,他亲手将四条铁链挂在连煜的琵琶骨上时十分笃定连煜活不过三月,常胜侯也不会纡尊来亲自看他。

        连煜睁开眼睛,他的眼中迸发着光芒。

        两条黑影跃下。

        “哎呀!”谢见跃下时,不慎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呼。

        “师兄,怎么样?没事吧?”

        谢见面带尴尬之色起身:“不碍事,只是,小师妹,这种地方真的有你要找的人吗?”

        “当然。”

        “你跟在我后面吧,”谢见一边说,一边掏出了火折子,“我看你要找的人早成了骷髅架子,免得吓着你。”

        “才不会,别瞎说。”

        谢见吹了吹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燃起,他便看到一张苍白俊美的脸隐隐地没入黑暗中。

        他吓得险些把火折子扔出去,却听身边的青柳惊喜地叫了声“连世子”。

        常星阑在悬崖边上焦急地等待,本来目力所能及的范围就有限,如今又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他心知着急也无济于事,可励志无法对抗情感,他急得来回踱步犹觉不放心,索性放下斯文,趴在雪地上,挪到悬崖边上去挥舞着火把,希冀下面能给自己一点反应。

        只是悬崖太深,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火光,青柳他们看不到,看到了也无法给出回应。

        “少爷,”仆从放心不下,看到常星阑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上前劝他,“您先起来,去马车上坐着等吧。”

        常星阑摇头,连煜尚不知是否活着,叫他到马车里安逸等待,还不如杀了他。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常星阑忽地听到悬崖下传来不一般的动静。

        悬崖边先摸上来一只手,随后青柳先爬上来,滚了几圈,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常星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他问青柳:“下面……”

        青柳露出一个笑容:“有!”

        不多时,谢见也背着连煜爬了上来。

        等在边上的众人见状,忙七手八脚先将连煜拉了上来。

        常星阑初时是有些不敢认的,他缠着手把那人蓬乱的头发拨开,看到那张脸,和那人轻蔑的冷眼,才终于确定了。

        常星阑脑后向后一扭,飞快地把眼中的热泪擦干了,而后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打了连煜一拳。

        “活着,不错。”

        连煜沉声:“你是想打死我?”

        “常大人!不可!”谢见看常星阑下手没轻没重,忙过来劝阻道,“还有东西嵌在连世子血肉里没有取出。”

        常星阑这才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那四条铁链的事情,霎时间,他的拳头握紧,指甲直刺入掌心,扎得鲜血淋漓。

        “亏得我想得周全,提前找好了大夫,咱们现下就过去,那大夫医术高超,你会没事的。”

        连煜先抓住常星阑的袖子,目光炯炯:“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先治伤,其他的再说。”常星阑担心他听到那消息身体受不住,因此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

        连煜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心下顿感不妙,他一下子抓紧了常星阑的袖子,声音竟然是抖的:“怎会……”

        “我原想拦住她,只是常胜侯出面,我实在抵不过。”常星阑垂头道。

        “她可是往南边去了?”

        常星阑点头:“你怎会猜到?”

        连煜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用手紧紧地按住心口。

        青柳和谢见以为是他牵动了伤口,忙上前扶住他,可连煜症状不减。

        青柳见连煜不发一言,但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臂上的筋肉也凸起,显然他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谢见疑惑,连煜身上的伤未曾加重,怎地突然就变成这样子。

        常星阑也不解,好不容易救上来的朋友,难道就这般突发恶疾要死了?

        他一把上前握住连煜的手:“你看,我方才就说先不要告诉你,你非要知道,这下可好,把自己气得要死了,不过你也先别急,她出了临京,我一路有派人跟着,放心。”

        连煜猛地转身,吐出一口血来,随即抚了抚胸口:“我没事。”

        常星阑望着他这样子,忽地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一个传闻,难以置信地看了连煜一眼。

        “情蛊?”

        连煜按住心口:“别问那么多,先离开这里。”

        常星阑与他同乘,连煜不想提,常星阑偏要提。

        “情蛊这东西竟然真的存在?连振海那老东西竟然还真的用在了你身上!”常星阑喋喋不休。

        连煜被他吵得凡了,虚弱地叫他闭嘴。

        常星阑这才安静下来,半晌还是忍不住提起这事。

        “我知道你在意她,可我不知道的是,你在意她到这种地步。”

        能催动情蛊的执念,那是深入骨髓里了。

        “这些日后再提,只是如今时间紧急,你需提前做好准备。”

        常星阑询问:“何事?”

        “那老东西派了个人在悬崖下守着我,那人明日一定会发现我逃走,他会给老东西报信。”

        “不早说?”常星阑差点被他气得翻白眼翻过去,“早知道,便让青柳他们师兄妹解决掉那人。”

        “那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必难为他。”连煜咳嗽两声,咳得手上都是血,“明天,我去找老东西。”

        “绝对不行!”常星阑一口否决,“你全盛尚且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如今这病得要死的样子,连我都打不过,你还要去找他复仇?这不是找死吗?”

        连煜却冷哼了一声:“七十四个日日夜夜,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先杀常胜侯,再去寻她,希望她不会等得太久。

        ——————

        大夫果然技艺高超,虽然取出那些东西花了一些时间,可他也说了,连煜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常星阑不住地点头称是,随后又给连煜出主意:“我看你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不如我先把你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上些时日,再做复仇打算不迟。”

        连煜披着大氅,围坐在火炉旁,手上捧了瓶酒,火光在他的脸上跃动,衬得他眸色忽明忽暗。

        “我等不了,她也等不了了。”

        常星阑不忍看他送死,依然在极力劝阻:“情蛊发作,你对她的心我并不怀疑,可是她呢?她对你又如何?”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星阑沉默片刻,才开口:“景卿,我拿你当亲兄弟一般,这些话才对你说。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她不在意你?”

        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了,只能听到柴火迸裂的声音。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曾在意过你又如何,在大楚,她作为北燕公主终究寸步难行。”

        连煜把手中的酒瓶一放,阴恻恻地转头看向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便是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这话我也决不会改,”常星阑双手一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谁都好,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更喜欢的是她师父,万一这段时日她已经跟她师父成了亲,你还要去找吗?”

        “莫说是她嫁为人妇,便是她已经埋在地底下了,尸骸也得挖出来,不许跟旁人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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