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罪与罚
那天司机送池御回去,符骁在酒店缓了一会儿就打车去了公司。
符骁果然说到做到,一连整整两个月,池御都没见过符骁一面。
他听见半夜卫生间的冲水声,猜测符骁应该又是胃病犯了,他听见谭虔的声音,让符骁少喝点,别那么拼。
然后就是周泰,总是他送符骁回来,在很晚的时候,也许是一起做项目吧。
池御好几次没忍住,趴在栏杆上往下望。
符骁躺在沙发上,有时候大半个身体都在外面,快要掉下去,他的脖子极力向后仰着,一动不动。
他不开灯,良久传来叹息,又被浓重的夜色抹去。
有时候他蜷缩着成一团,头抵在沙发上,手抖得拿不稳药瓶。
药瓶里没多少药,药片随着滚动沙沙作响,奏不响生命的乐章。
他抽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几乎不在房子里抽,池御在半夜的各种时段都听到过进出门的声音。
符骁总是去后院抽烟,他没力气,正好靠在一棵树上。
脊背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能感受到树根的纹路,很硌人,很有生命力。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快到了凋零的季节,枝叶还是旺盛,让他羡慕。
树自然是比符骁高的,让他有种自己也有荫庇的错觉,一个人撑着公司很累。
风吹得厉害了,吹散一丛丛树叶,堆在符骁的头发上,肩膀上,他偏头低低的咳嗽。
咳嗽声微不可察,不知道他是习惯性地忍耐,还是风吹树叶声太大。
这种声音很熟悉,像是生在土地上的大海。
符骁有时候会怀念,他背着池御走过很长一段沿海公路,两个人还一起去看了海。
他那时候既希望当池御的哥哥,让他没有压力地依靠,又贪心地想当他的恋人。
因为哥哥不能陪池御一辈子,但是恋人可以。
池御听到过一次东西掉落的声音,一声脆响,在深夜中又格外被强调。
符骁看着掉在地上的咖啡罐,苦笑了一下。
心衰发作,越来越严重,比如现在,他疲倦不堪,正准备冲杯咖啡。
胸口像扎了一根木刺,在他抬手的瞬间,生生断了半截在肉里。
也许是上天的旨意,让他不要再碰咖啡。
胸口的痛,令他弯不下腰,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一室阴影,听着自己的呼吸,数着自己还没做完的事。
符骁有时候在想,过度透支的身体是不是一种惩罚,他在赎罪。
赎年少时,不干涉事情朝坏的方向发展的罪。
他尝试过,但他仅仅只是尝试了,没有竭尽全力。
他不敢顶撞父亲,所以尽管担心池御,也只敢私下默默想办法,不敢直接开口。
如果他和父亲死磕到底,池御会不会少受一点苦。
如果他看着父亲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竭力阻止,池御的母亲甚至他的家人,会不会还好好的。
他想挽回的都是不可挽回的事,所以他的赎罪方式,也是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发展。
房子很大,到处是影子,也到处是符骁的气息,但池御却仍然在等待。
他既不想见到符骁,又等着符骁来找自己。
说不清是谁躲着谁,池御明明听见了半夜的动静,但他一次都没有主动过去。
符骁也可以像从前一样,把工作带回来做,但他一次都没有。
符骁几乎住在公司,到家都已经半夜,池御也只能半夜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导致早上上班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恹恹的。
新项目有周泰在,他进步得很快,让符骁不用担心,符骁又跑遍了收购的公司去考察。
符骁给了自己两个月的时间,把濒临倒闭的公司拉回正轨,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没有很多时间了。
现在他手上还有孟林的五百万要给,除了公司本来的项目,他又额外跑得更勤快了些。
他几乎不怎么用司机,但是太多应酬灌得他,不用人扶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在车上没有清醒的时候,晚上除非胃痛,不然就是醉得不省人事,白天累的在车上睁不开眼。
父亲的电话,他再也没接过,有时候是晕倒错过了,有时候是实在接不了。
等忙完这一阵...忙完就回去...
符骁想起那天父亲狰狞的脸,知道自己拼死拼活,都做着让他不高兴的事,就算回去也没有好脸色留给自己。
所以他为了赎罪,也同时为公司的项目奔波着。
两个月去了六次医院,换了药效更强的药,符骁对未知的副作用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挺不过,耽误了正事。
没有人的事不是正事,就连应酬也是,他先见了别人,另一个人又会发难。
符骁收到了六次警告,都劝他去做全面细致的检查,他习惯性地应着。
从前他讨厌往医院跑,好像每来一次,都在承认自己的身体差得要命。
后来在医院换药的日子,他很珍惜,他终于能短暂地喘口气了。
符骁躺在沙发上,池御的门开了,灯光洒在楼下。
池御推开门,有些光亮溅在符骁的脸上,他沉沉地靠着没有醒。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远看却像一片枯叶,单薄又脆弱。
轻轻地下楼,再往前一步就能碰到符骁,池御却停在沙发前,像是被结界封印。
他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符骁了,符骁昏睡时的轮廓没有从前的温和,又清瘦了不少,连带着棱角都有些锋利。
从前池御需要在符骁的温柔和自己家人之间做选择,选择了和符骁在一起,就等于背叛了家人。
符骁替他做了选择,原以为,不用再痛苦,但池御发现,见与不见他都同样痛苦。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如果问题不在符骁身上,难道在自己身上么...
池御为不清晰的命题赎罪,生活在一个并非非黑即白的世界,就连感情也是。
爱的背面不一定就是恨,后知后觉的惩罚就是,时间一旦流逝,情感不再有寄托的对象,连爱与恨都要消失了。
池御的影子和符骁的影子有重合的部分,但往事太多,将仅存的一点完整割伤。
符骁没醒,池御的影子却抽离开来,躲回了楼上。
枯叶被月光惊醒,轻轻颤抖着。
符骁醒来的时候,见窗帘合着,哪有一丝光亮,只当是自己累得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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