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悄悄
晚上到家。
校园中针尖对麦芒的沈白和许灿阳，在车上难得安静了一路。
从上车到下车，沈白什么多的话都没说，甚至许灿阳腿脚不便上车的时候磨蹭了会儿，沈白都没说什么，一句嘲讽都没有。
司机大叔坐在前座，指尖敲打着方向盘，频繁从前视镜往后看，瞥今日奇怪的沈白。
以及看起来同样有点奇怪的许灿阳。
两人像是相斥的磁极，竖起尖刺的小刺猬，各缩在角落一方，望着窗玻璃，悄悄透过上面的影子打量对方。
心间话语随着心跳声，一点点沉稳落下。
然后消失在这静悄悄中。
吃过晚饭上楼。
沈白跟在许灿阳身后，往房间走。
沈白和许灿阳的房间挨着，沈白的房间在最里面那间，许灿阳的是靠外一间。
两人前后走着，最终走在前面的许灿阳先停下了脚步，站在自己房门前，手欲伸向门把手。
像是有所预料，在他把手搭到门把手的前一刻，他视野闪过一抹黑。
沈白先步走到他跟前，用手背盖住了门把，不让他成功进去。
被沈白慢吞吞跟了一路的许灿阳，侧目看她，眉梢轻一挑起，算是询问：“怎么了？”
沈白憋了一路的别扭，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学校的那节体育课，沈白都是在医务室度过的，许灿阳比她先早了一步走。
而回去之后，她本想抽空清理一下墙上自己沾到的脏污，以及自己染血的凳子。
但是一回去，就发现不光白瓷砖干干净净和崭新的似，就连她的凳子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没有一点血的痕迹。
沈白回教室的许灿阳不在。
她懵懵注视发生的一切变化，迈腿往自己位子走。
余训从后门进来，带来几声周围起哄者的嬉笑：“那个沈大小姐身边的小瘸子跟班，还真是贴心呐~”
懒洋洋的这句调侃，被完整送入沈白耳内。
余训错愕着，看着前方沈白的背影。
沈白当时站在那里，注视自己干净的凳子，以及桌肚里摆着的红糖水，想到了许灿阳在医务室时候对自己的照顾。
一瞬间，心头五味杂陈，攥紧了衣角。
为什么许灿阳，会不计前嫌，在她有困难的时候这么照顾她。
怀抱这个疑惑的沈白，一直到了晚上的现在，还是想不明白这件事。
也非常好奇，想找许灿阳问个清楚。
各种羞赧和点点愧疚，烧红了她的面庞，同样染红了她的眼圈，眸角带着湿润。
“你……”沈白嗫嚅，动了动唇瓣，明显有话想说。
“有事吗？”许灿阳眼睑落下来，目光无波黑沉沉，珍贵的黑宝石那般亮晶晶的坠着眸光，气场凛冽干净。
沈白闻声，握住门把的手一紧，大堆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一时无措地纠着自己衣角：“我……”
跟前许灿阳敛眸扫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等待她的话语出来。
沈白先前怎么没发现，小瘸子平平淡淡的这样子，其实相处起来的时候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不会过界，也不会腻烦。
沈白本来是想感激他的，无奈之前的那句“谢谢”已经说过了，她挤不出第二遍。
尤其知道了许灿阳后来，还帮她清理了白瓷砖和凳子，然后准备了温热适宜的红糖水，悄悄塞到了她的桌肚里。
一切都非常安静，若是别人不提，她压根不会知晓那是许灿阳做的。
那个她口中烦人的“小瘸子”。
沈白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仰头，尽量直视他的眼：“你……你不是答应了帮我补习吗。”
话落，沈白想到什么，忽然想起了即便许灿阳今天帮了自己，但也不代表许灿阳就不生自己的气啊。
既然许灿阳参与周五测验卷子的出题谋划，那他到时候想整自己，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着，沈白又垂下眼，暗自摇摇头。
不对，经过今天这一遭，沈白觉得许灿阳大抵不会是那种暗里使坏的人。
要坏，应该也直接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才如此思忖着，面前许灿阳忽上前一步。
沈白惊觉，下意识也往后迈步，脊背磕在门板，整个人被许灿阳投身下的影子圈住，仿若被他禁锢在怀中。
一瞬间，沈白的绯红烧到了耳廓，脑袋顶上似乎能冒出水蒸气。
她想到了楼梯时候和许灿阳的那个拥抱。
因为当时自己被姨妈的疼痛，催促的脑袋晕晕乎乎，她没有及时从许灿阳的怀里出来，而是软绵绵和无骨那般在他怀中待了一会儿，侧脸靠在他炽热起伏的胸膛。
沈白回想到这些，眼圈被逼得通红，掀眼看人的时候像头受惊的小鹿，让人生不起气，甚至我见犹怜。
许灿阳歪着脑袋，慢慢朝沈白靠去，一手撑在了沈白握着门把手的上方门板，和沈白的距离拉得近。
他的黑瞳往下，注视跟前人，身上的冷冽逼人。
沈白脊背紧紧贴合在门板，透过薄薄的布料，她清晰感觉到了门板传来的冰冷。
“你也不想，”闻着身前人扑面而来的薄荷清香，沈白看到许灿阳说话时滚动了喉结，唇畔含着浅淡的笑意，“那件事被更多人知道吧？”
顿了顿，懵懂的沈白，看见许灿阳倾身到她耳畔，淡然补充，嗓音沉沉：“甚至，被你爸妈知道？”
沈白一个激灵，脑中的顾虑羞赧，一瞬间和许灿阳口中的话重叠交合。
他是在指，余训撞见他们在无人的楼梯口抱在一起，可能误会了他俩还有别的什么关系的事！
“你，”沈白转了转瞳孔，眼神慌乱，将跟前人堪称鬼斧神工的侧颜完好收入眼，“你想怎么样？”
许灿阳玩味笑着，兴意阑珊，亲眼看见沈白掉入自己画的圈，终于露出了温和表面下的另一面似，指间缠绕着沈白柔软的长发，语气和白天照顾她的时候一样温和：“我想你——帮那个男生，忘了这件事。”
许灿阳故意的咬字停顿，使得沈白抬眼瞧他。
沈白心间情绪紧了紧，反问：“怎么忘？”
余训的嘴长在他身上，难不成她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余训，不让他乱说话吗。
说实话，沈白或许比许灿阳还要慌，害怕爸妈知道点什么风声，发现许灿阳和她不符表象的端倪。
“只要是你就可以。”许灿阳笑了下，总算舍得抽身，退步到了安全距离看沈白：“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沈白循声朝许灿阳看，背后森寒，总觉得自己掉入了许灿阳撒下的大网。
她搓了搓手臂，咬着下唇，左右转了转黑瞳，眼神并不确定，“他……他可是余家的独子。”
商业圈的四巨头家族之一。
许灿阳怎么就能保证，只是小时候和余训关系好一点的沈白，可以一定让这样的天之骄子，乖乖听自己的话呢？
许灿阳站在那里，并未说话，喉底好久才拖出一声笑。
他抖了抖指尖，唇角扬起，漫不经心中藏着痞气，“我不就很听你的话吗。”
许家之前，在四巨头中，排列首位。
沈白怔住，哑然盯着面前人，眨了眨眼。
许灿阳不打算和沈白多说，又扯唇笑了一下，眼睫往后，手往门把伸：“我去洗个澡。”
稍停，他的手虚虚停在沈白还握着的门把上，浓眉一挑：“待会儿想来我房间，还是我去你房间？”
分明清楚许灿阳是在说补习的事，但沈白听着，总觉得别扭。
被许灿阳虚虚圈着的那只手，像是猛然被烫了一下，用力抽回手。
沈白也跟着退后，另手包住了那只泛红的手，试图给自己的另只手降温，结结巴巴地差点撞到后面坚硬的墙壁：“你，你待会儿来找我。”
话音落下，沈白立即往后转身，开门消失在许灿阳视野。
速度之快，和房门震颤的频率看，沈白刚才像是将许灿阳当成了洪水猛兽，用尽了浑身力气逃脱有他的地方。
许灿阳看着沈白的房门，脸上已经收起了玩味的笑，静静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没有表情。
眸内情绪寡淡到一定程度，宛若没了光亮。
沈白跳进房间后，捂着自己心脏跳动快速的胸口，脚上拖鞋一蹬，光着脚扑到了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抱着旁处的鸭子玩偶烦闷。
回到完完全全的自己领域，沈白神经松懈，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疲软，嘟嘟囔囔个不停，手中轻轻捶打着鸭子玩偶，然后再将鸭子玩偶抱得紧了些。
她扭头看向天花板的一隅，蹙眉：“小瘸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白眨巴眼睛，浓密的睫毛在光影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上去自带了眼线。
“还有他说的那什么，更奇奇怪怪的话——”沈白眯眸，缓缓将怀里的鸭子玩偶上移，遮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我不就……很听你的话吗。”
沈白咬字酌句，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重复出许灿阳方才在走廊，对她说的话，混乱着脑袋分析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是单纯想坑骗我，还是——”
越发胡思乱想之际，沈白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了敲，然后传来许灿阳的清冷声线：“是我。”
沈白愣了一下，接后猛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扭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十五分钟？！”从进来到现在，她竟然就这么在床上发呆过去了十五分钟，连身上校服都没换吗。
急匆匆收拾了自己，跑出去开门，迎面而来许灿阳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清新怡人。
和没洗澡，只匆匆脱下校服的沈白有着鲜明比对。
沈白头次面对许灿阳的时候这么忐忑，在给人开门让他进来后，趁许灿阳从自己身边交错走过，看不见自己的时候，还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自顾自嘀咕：“不臭吧？”
许灿阳往书桌那边走，听到身后人说了什么，回眸瞥她，眉目清冷又柔和：“怎么了？”
“……没。”沈白咽下自己的更多话，挺想让许灿阳再等一会儿，自己干脆去盥洗室洗个澡再出来。
免得和许灿阳对比太大。
沈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么多，脑袋晕乎乎的。
“上次我给你的笔记，你看到哪里了？”许灿阳坐下在书桌前，转着椅子，手懒散搭在扶手两侧，脑袋靠在椅背偏头问沈白。
沈白一瞬像个课堂上被老师抽查的小学生，话语都嗫嚅，肩膀瑟缩，慢吞吞走过去，从书包中找出那本笔记，然后乖巧翻到自己看到的那页。
指着上面的某道题，低头面向许灿阳，“这里。”
没看到很深。
许灿阳垂眸，朝沈白所指的地方扫去，沉默一会儿，勾唇笑了下，“还不错。”
这话，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
沈白嘟嘟囔囔，试图为自己辩解：“你给我这本笔记也没多久嘛，而且今天的事情又比较多，我就……”
说着，她瞧了瞧许灿阳的面色，没再说。
许灿阳明了看她一眼，拉过边上椅子让人坐下，从自己带来的几本书里抽出卷子，“时间不多了，我从这里给你讲，你自己慢慢听。”
沈白按照许灿阳的意思，在边上挨着他坐下来，捏着水笔看了他好几眼，不确定地张唇：“我，我……”
她想问的是，她能相信他吗。
许灿阳眸子一朝沈白扫来，沈白就没了什么底气。
感觉别人认真带你补习，你还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给你设计下套，这件事有点不道德也不平等。
沈白咬着下唇，错开和许灿阳的对视，抓住水笔的力度增大，脑袋往许灿阳面前的试卷那边凑，望着他试卷右上角的满分沉默：“这张卷子，有很多知识点吗？”
“不然呢。”许灿阳反问，从第一题跟她讲，“只要你掌握好这张试卷，以及笔记上的知识点，应付周五的检测还是可以的。”
每周五一次的测验，毕竟只是为了考核一下学生们对新旧知识的掌握，为了更好让学生们掌握那些知识点，不是真的为了像月考期中考那样筛选排名。
所以出的题目并不会特别特别难，基本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东西。
许灿阳黑发湿漉漉的，随着低头垂下来，挡住眼。
看样子，他应该是洗完澡随意吹了吹头发，就直接过来了。
沈白听着他的解析和举一反三，注意力总往他在向下滴水的头发看，抿了抿唇瓣，手指揪着自己的衣摆。
“你在看什么？”蓦然，许灿阳拽回她的思绪，“怎么不看题目，你都学会了？”
“……不是，”沈白咬唇，语气软软的，态度也软软的，抽手捻了一缕他的湿发，给出提醒，“晚上这么湿着头发，脑袋会难受。”
许灿阳不明所以，来沈家的这一年，独来独往惯了，这种话只有在很久之前，爸妈还在的时候听到过：“所以？”
沈白低下眼睫瞥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指间动作却停顿住。
片刻，沈白听见有道声音说：“我帮你吹吧，吹干了再做题。”
愣了愣，她慢慢回神，发现那道女声是从自己嗓子发出来的。
这种话，爸妈不在后，许灿阳还从没听到谁这么对自己说过。
这句话，那句话，让他为之动容的人，竟然又是和他并不对付的沈白。
上一次。
许灿阳拒绝找他帮忙，想搞小动作通过考试的沈白，“重点班是按照学习成绩来排的，本来就严苛。就算这次班内考试我帮了你，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上次听得烦他的叨叨，下意识对他呛过去一句：“我身边不一直都会有你在吗，担心这个做什么？”
一直，都会有他在。
沈白潜意识是这么认为的。
外面夜色黑沉的厉害。
许灿阳话语轻轻，仿若在说悄悄话，浅若不存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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