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周起身体一怔，人就被她拽拉着跑，她的右手抓住他的手腕，马尾在校园的路灯下左右摇甩，敞开的校服吹鼓身后，套在瘦小玲珑的身板上，显得极为不合身。
一路到大门。
门卫大爷正关推拉门，朝时一手拽着他，挥手喊：“等等，叔叔，先别关门！”
自动门果然停了，门卫大爷：“怎么这么晚还不走？”
就要到跟前了，朝时跑的速度慢下来，不再狂奔：“作业忘拿了班里门锁了，耽误时间了，不好意思啊叔叔。”
朝时松开周起，改成快步走，快到门前时，又小步往前冲过大门：“麻烦您了。”
大爷挥手：“没事儿，下次别再忘拿了，快回家吧。”
“好。”
快十点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门口的自行车全部清空，只有留着一东一西的两辆。
朝时要往西走，回头跟周起告别。
“组长。”
周起抬眸看她。
朝时：“我走西边，明天见。”
周起往远处的路上看，有只猫在对面路边垃圾桶盘旋，眼睛幽深。
大街马路空无一人，远处的街区全部湮没在黑暗里。
已经是深夜。
周起看了眼朝时，收回目光：“一起吧，我也走西边。”
他要走的那条路确实能到，但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绕得特别远。
朝时问：“你确定吗？那也行，那一起吧。”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朝时离得近，大概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老式小庭院群，朝时在路口停下：“我到了，拜拜。”
周起也刹车，往她车头对着的方向看了眼，脚转了半个轮子重新骑车，淡嗯了声：“明天见。”
骑出几百米之后，周起停下来，没动。
回头看了眼那路口，已经没人。
从这里到星湖路其实只有一条道可以走，上周开始修路封上了，路根本不通，一路环湖，也没其他近路能抄。
周起调转车头，拐了回去。
——
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齐静发现窗户锁把掉下来了，什么也没说，叫了人来修。
维修工乒乒乓乓的，动静还挺大。
早读课周围都是嗡嗡的读书声，朝时听着听着就想睡觉，所以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提神。很快注意力被维修工吸引走，毕竟压死那锁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
“咚咚咚。”
桌子被人扣了三下，朝时目光被拉回来，看见周起修长的手指，用指关节在敲她桌子，敲完就收了回去。
周起没看她，说：“好好读。”
朝时哦了哦，捧起书，眼睛却不由得去看他刚敲桌子那手，修长纤细，指甲干净平整，手背没有丁点多余的肉，能看见手骨的轮廓，青蓝血管若隐若现。他的手其实很大，但是又瘦又长，恰到好处。
朝时又看自己的手，也是纤细的，但是她人矮，连手都是小的，好像……比他小了一大圈。
见她又走神，周起终于放下了书，眼睛看了过去：“看什么？”
朝时从来都是一个不吝啬于表达欣赏的人，对上他的双眼：“你的手指好长啊。”
四目相对。
朝时夸人的时候，会注视凝望对方的眼睛，因为欣赏就是这样，父母从小就告诉她，认真夸奖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让对方感到真诚。
所以，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清澈明亮，眼底泛着光。
周起偏开眼。
目光恰好落在朝时右手上，想到什么，游移了一下，很快又低垂下去看课本。
没再催她读书。
朝时叹了口气，她好像这辈子都不能拥有像他这样的身高跟手指了。
17岁，基本不会再长了。
——
开学两周了，但太阳依旧毒辣，尤其第二节课下课，快十点的时候，太阳没完全升到正空，朝时他们班正对着太阳的角度站，极其刺眼。
这个占位特别尴尬，有的班级有教学楼遮挡，或者靠近国旗台教学楼有阴影，但是他们班是完全整体都在太阳下。
朝时眼睛睁不开了。
不仅是刺眼，因为上节课老师没拖堂他们班在五楼，平时都只能挤，所以这次下来的最早。出操音乐还挺长，晒死了。
朝时眼睛一转，盯上了前面的周起。
齐静上次周起他代理一天，但后来就把这事儿忘脑后去了，没再提过这事。
周起自己也没有提。
朝时发现体育委员还挺好，面对着班级队伍站，正好背对太阳不会刺眼。
“组长。”
周起垂眼看向她。
朝时态度讨好地跟他商量：“你能不能往我前面来一点，给我遮太阳。”
朝时用手遮额前仰头看他，被晒的不行，刚打过哈欠，睫毛沾水，晶莹闪烁。周起眉梢动了动，居高临下。
他这神态，似乎是觉得她这要求很可笑？
朝时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然而朝时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从鼻腔里浅浅哼出口气，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刚好拢住她，把她完全裹住，从影子上看，甚至看不到还有另外一个人。
低声从上方传来：“行吗？”
朝时原本蔫了吧唧，突然没了太阳刺眼，立刻开心地一耸肩，手指缩在校服袖子里，露出几颗又白又齐的牙：“嘿！”
“谢谢。”
个高真好呀！
周起垂眼看她，她像株突然被浇了水的花，鲜活地在大树下庇荫，像名字一样，朝气蓬勃。
他看了两眼，移开目光，深邃双眸敛到眼睫下。
这么容易就会满足吗？
早操结束，朝时排队了去小卖部买水，早操结束人特别多，学校超市其实挺大的，但是人实在太多了，人挤人。
朝时终于挤到冰柜前，拿到了一瓶甜牛奶，正打算关上柜门，忽然又停下来。
这瓶牛奶四块钱，再添一块钱就够买一本杂志了。
朝时低头思索，又看了眼手里的牛奶，后面的人在催她拿不拿，朝时抬头，还是放了回去，把位置让开：“不拿了，你来吧。”
转身出了小卖部。
怕自己意志不坚定拐回去买，出了门就加快脚步一路跑回去。
周起就站不远，看了眼她往外挤的背影，继续排队。
下了早操的小卖部简直堪比春运，挤得水泄不通。
出来时，严子越正打开可乐易拉罐站门口等他。
看他手里的东西，喉咙一呛：“你不是只喝纯牛奶的吗？”
周起低头看了眼，从喉咙里哦了声，手捏瓶口随意垂着手腕，淡淡地：“人太多，拿错了。”
他回头看了眼人潮，有些嫌弃：“算了，回去吧。”
严子越：“哦。”
早操没几分钟，却特别热，学生回班摊到一大片，抱怨吊扇废物没有风。
朝时也是一样，脱了校服拿练习册在下巴下扇风，脖子和后脑勺全是汗往下流。
身旁的凳子被拉开，周起弓着背坐下去，照旧岔开腿，坐下就往后仰，手腕没骨头似地一抬，往她面前扔了瓶牛奶。
朝时懵，转头看他：“干嘛？”
今天他俩可没吵。
周起瞥了眼那瓶子，眼神有点嫌弃：“人太多买错了，太甜，你喝吧，别浪费。”
朝时看了眼，是她特别喜欢经常喝的那款，她不太喜欢占人便宜：“这个味道是酸酸甜甜的那种，不是很甜。”
周起拿纸擦后颈的汗：“那也是甜。”
事儿是真的多啊。
朝时想了想，拿起来：“那好吧。”
她拧开盖子放鼻尖闻了闻，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就下次送点别的东西还回去吧。
周起一边擦脖子后的汗一边看她，发现她拿什么东西都喜欢先闻一闻。
像只腿短的小型哺乳类。
很多都有这种类似于探查安全的行为。
比如，猫。
朝时喝了两口，有同学叫她：“朝时，门外有人找你。”
“谁啊？”
叫她的是个女生，正从外面回来，路过，略微停了一下，笑嘻嘻：“不知道，但是个帅哥。”
“啊？”朝时一脸懵，往门外看，看见人了，心放下来：“哦，同学。”
朝时拧上牛奶出去。
宋航人长得挺高，又瘦，正站走廊外，朝时走过去拍他：“咋了？”
宋航转过来，把一张卷成桶的试卷递给她：“让宋星辰长点脑子，又放我包里了。”
“好，那我替她谢谢你送来。”
“拉倒吧，我才不想给她送，走了。”
朝时把试卷摊开，卷成卷了摊不平，她坐下找书本压着，看看能不能压平。
周起淡瞥她一眼，翻了个页，继续转笔看题，不经意地问：“谁啊？”
朝时愣了一下，发现是跟她说话的：“嗯？哦，发小。”
听到最后两个字，周起眉毛动了动，微乎其微：“发小？”
他又翻了一页。
朝时没注意到，说：“是啊。”
周起冷淡“哦”了一声，没有别的话了。
到中午的时候，朝时把那张试卷拿出来，角还有点翘。
宋星辰愤怒：“妈的，我要杀了宋航！”
朝时看她这火气：“不至于不至于，你平时试卷也没那么齐整。”
“什么呀，宋航在我名字旁边画了头猪，你看看！”
朝时一看，还真是，没憋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他还挺幼稚，但你还别说，画的还挺好。”
“废话，他学美术的，啊气死我了！”
朝时收笑，拍她后背：“别气别气。”
梁晴：“啥事啊，你们讨论啥呢，早上来找你的那帅哥吗？”
朝时惊讶：“你咋也知道？”
“我可是八卦小天后。”
朝时：“啧啧啧。”
梁晴隔着几沓书问朝时：“那是谁啊？”
朝时翻白眼：“是宋星辰的哥哥，他俩是双胞胎，宋星辰试卷装错放他那了，过来给她送试卷的。”
宋星辰：“放屁，他就比我早出生十几分钟，他也配当我哥！”
朝时抚她后背：“好好好他不配，我们星宝是大姐大。”
梁晴：“哇，宋星辰你居然是龙凤胎。等等，”她又看朝时：“你跟宋星辰一起长大，那宋星辰的哥哥也是跟你们一起长大的咯？”
“是啊。”
梁晴：“青梅竹马啊！”
朝时：“……”
梁晴：“他给宋星辰送试卷，为什么要让你去拿？他对你有意思，故意的。”
朝时真是服了她的脑回路：“宋星辰不在叫我去拿而已，你别瞎猜。”
梁晴有理有据：“班里那么多人，让谁递一下不行，非让你去拿，他肯定对你有意思。严子越你说是不是？”
严子越：“有道理。”
朝时看了下宋星辰，觉得越来越扯淡了，再这样下去还有可能尴尬，赶紧打住：“你别乱猜了。”
宋星辰：“就是，你别瞎说，就算是真的看上朝朝他俩也不可能，我哥也配？”
朝时：“……”
——
宋星辰的气一直到晚自习还没消，还是宋航自己找上来的，站他们班门口等，她跟朝时出门：“还气呢？”
宋星辰也算终于逮到人了：“宋航我在你眼里是猪？”
宋航：“你要听实话？你还没猪可爱。”
宋星辰一下怒气飙升，甩包砸他，被躲开：“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两人一路打下了楼，宋航往楼梯栏杆一坐顺着栏杆滑下去，宋星辰在后面追他。
朝时腿比他们都短，追不上：“你们俩能不能等等我！”
一路闹到大门口，宋星辰一跺脚：“你给我过来！”
宋航抓住朝时挡身前：“我就不。”
朝时笑了一路，一直追他们，现在真累了，大喘着气。
宋星辰找准机会往她身后扑，谁知宋航更是手疾眼快，往旁边一躲，宋星辰怕撞到朝时，一脚往旁边闪，踉跄一下，撞到了电线杆。
宋航：“等一下，宋星辰，你好像踩到狗屎了。”
宋星辰表情僵在脸上。
朝时望过去，宋星辰脚踩在电线杆边，脚后跟有一坨半干半湿的不明物体……
噗——
朝时仰头笑得停不下来。
宋航弯腰笑得站不起来。
宋星辰看着他俩，肺要气炸了：“啊啊啊啊宋航我要杀了你！”
——
“我说，昨天那局你也太菜了，这就算了，你他妈直接挂机！”
严子越扯着个男生的脖子，往下扯，发泄，男生差点被他拽倒，梗着脖子反抗不起来：“我他妈也不想，我妈突然进来了，看见我打游戏，网线给我拔了，以后我也玩不了了，周末咱去网吧。”
严子越非得唱反调：“我不去。”
“之前是谁要死要活的非要去网吧，我他妈网线拔了，你又不去了？”
严子越摇头嘚瑟：“我还就不去！”
“你他妈……”男生又看向周起：“周起你去不去？”
周起偏就不给他台阶下，眼皮一耷，憋着点坏：“我没被拔网线。”
“我操，你们两个畜生！”
“不是你俩也太不是东西了，陪我去网吧怎么了？”
刚出校门，正打算往停车的地方走，老远就听见门口的狂笑声，忍不住往那看。
严子越”哎？”了声：“那好像是朝时跟宋星辰。”
周起脚步停下了，眼睛扫过去，朝时站路灯下，不知道在笑什么，岔气站不起来，趴一个男生的胳膊上笑。
嚷嚷去网吧的人问：“你们班的？”
严子越：“一个组的。”
“哦，”他不感兴趣：“不是你们到底陪不陪我去网吧，都快赛季末了。”
“看老子心情。”
“你姥姥，就非得跟我过不去是吧？周起也是……周起呢？”
严子越回头，看见周起还站在原地不动，望着远处。
“你干什么呢？”
周起回头，漫不经心继续走：“没事。”
没人发现，藏在晦暗灯光的眼神冷淡了几分。
舌尖刮了下后槽牙。
有点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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