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蝶梦
蝴蝶携光而来,将洞前小院照得通亮。
温娉指尖抵在的地方,是左侧某一根肋骨。
“这里。”
她上下轻点,纱裙因动作而稍微内陷,“此处与心脉挂钩,失去者得每日承受刀绞般的疼。一般情况不会失去,除非—”
“别说了!”
宋夏踉跄着站稳,话音几近恳切,“不要再说了。”
她脸色惨白,颓肩靠在洞壁上,整个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
噩梦的场景再次浮现,不断交错逐渐与现实重叠。江月白的笑颜谨慎悲伤,种种表情如画片闪过,最后停在与谢止相似的清冷双眸上。
宋夏心尖一颤,隐约又闻见浓重血气,身体骤然战栗:“抱歉,我想独自待一会。”说话间,发丝垂落遮挡神色。
温娉轻咬唇,劝慰之言止于贝齿。她最后看眼宋夏,才拂袖敛去身形。
烟气散开,洞前再无窈窕人影,仅剩蝴蝶飞过,留下碎星般的紫。
宋夏背靠在冰冷的岩壁,许久仍是一动未动。有水滴从高处低落,在她肩头留下小小的晕。
风吹过,带来潮湿而刺骨的冷。
她忽而打个寒颤,眸间这才显出几分清明,却像牵线木偶般缓慢地站直身体。
所有猜想都是虚妄,她要找江月白询问答案。对要去找江月白。
宋夏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声音,便踉跄地朝洞内走去,手脚因着急而略微显得不协调。
“宋夏,宋夏”
忽而,她听见含糊之声在叫自己的名字,似有阴气顺掌心攀附至小臂。
如此动静宛若敲响警钟,瞬间击碎往日幻影。
“什么人?”
宋夏戒备道,警觉地观察四周,“有话出来说,不要装神弄鬼。”
话落,传来窸窣笑声。
宋夏微怔,垂眸看向握住丝帕的右掌,见有黑雾挣扎着从指缝钻出,声线愈加紧绷:“你是谁。”
说话间,雾气又窜高几分,逐渐于夜幕中凝结成团。
它身形扭曲着,话音忽近忽远:“我们曾在幻虚之境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宋夏用力攥紧绣帕,掌心压制着枯枝跳动,咬牙问:“你是桎?”
它再次变化形状,发出肆意而猖狂的笑:“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很高兴再见到你。”
宋夏左手背于身后,悄然捏起术诀,便有绯红凝结成线,如箭雨般刺向雾中。
红与黑仅隔一寸,却在即将嵌入之时,被后者彻底吞噬。红线骤然断开,花瓣瞬间凝落成泥。
“没用的。”
桎开口,声音比方才嘶哑,“你我修为同源,怎有互伤之法。”顿住,片刻又说,“何况我们目的一致,便是我来找你的理由。”
宋夏嗤笑:“呵,我不至于和你这般妖邪并肩为伍,又如何能有相同目的?”
话落,黑雾凑近她:“你想找谢止报仇,不是吗?”
宋夏看向暗中的黄眼睛,握住丝帕的手因用力而颤抖。她并未回答,眸间却显出恨意。
桎很满意她这个表情,说:“我也想取他性命,并需要你的帮助。”
它一副傲然语气,好似正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宋夏厌恶更甚,冷哼一声举起枯枝:“想不想知道,我如何能获得神木枝干?”
雾气浮散着,并无给予回答。
她昂首,神情泰然自诺:“正是李景之亲手交予我的。怎么样,你连自己的信徒都管不住,如何有弑仙之能?”说罢,猛然丢下物件。
枯枝从绣帕中跌落,前滚几番停在黑雾之前。雾气忽而大甚,将其与自身融为一体。
桎说:“你告诉真相,我也回报你一个,如何?”
宋夏右手紧攥成拳:“不需要,滚开。”毫不掩盖愤怒,语气低沉可怖。
桎却在笑,身形愈加壮大,丝毫没理会对方:“当初爱恨皆如尘,不知身为梦中人。”话落,如烟散开,“宋夏,你我来日方长。”
它话音散于月色,终究沦为夜幕中的尘埃。
宋夏依旧皆备,皮肤还留有阴森而粘腻的感觉,呆站着许久没能回神。
她不知道桎如何会认出自己,又为何对她的身份不感到惊讶。仿佛一切都如对方所料,她只是在局中被摆布的棋子。
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所有疑问轰然挤入脑袋,不给她半分喘息余地。
宋夏长舒一气,心中仍像被巨石压住,仿佛呼吸都是疲惫。
她默然转身,提步走向洞内,细绢小靴踩在水洼中,发出轻柔却粘腻的响。
山洞内,有蝴蝶飞舞。
江月白双手交叠于胸前,阖眸躺在石榻上,青丝披散肩头。
他并未知晓发生何事,神情虚弱中却显祥和,像熟睡的孩童。
宋夏微微眯眸,目光从他唇畔滑过喉结,最终落于左侧腰腹处。衣衫遮挡下,这副躯体完好无损,根本看不出竟缺少灵识。
相似的面容,与噩梦中同样的伤处,承愿之术,神木气息,甚至召唤流萤
这些迹象交叠相至,仿佛在暗指什么,偏偏世间不可能有如此巧合。
许是破晓,洞口拂进些许日光。
江月白睫毛轻颤,眼珠左右滑动,似乎将要醒来。
宋夏缓步上前,看着他逐渐睁开双眼,温柔的双眸朝自己看来。
江月白瞧见她便笑了,挣扎间要坐起身,抬臂想触碰她肩膀。
有微光拂散而过,为两人身影晕染层金辉。一切像在梦里,变得美好而虚假。
宋夏垂在身侧的手攥拳,猛地停下脚步。她下颚紧绷,却仍能听出话音里的颤抖:“你究竟是谁?”
话音回荡不灭,如巨雷惊碎平静。
江月白笑容僵住,继而垂下落在空气里的手:“原以为你知晓我姓名。”是打趣般的口吻,掩盖喉间苦涩。
宋夏仍盯向他,固执地讨要个真话:“温娉说,你缺少一处灵识,而你用的承愿之术,也有神木气息。”
他继而抬眼,眸间印出女子容颜,语气十分平静:“我生来就魂力残缺,所修术法为拜师所得。”
宋夏上前一步,追问道:“师门在哪?”
江月白说:“紫苑峰。”
“师承何人?”
“先师驾鹤西去,已无需再提。”
宋夏元眉蹙起,声音骤然提高:“说实话,不许再搪塞!”拂袖间,绯红如箭雨射去。
江月白半靠在石榻处,静默地看着迎面袭来的尖锐。他表情平静,甚至有种莫名的泰然,仿佛早已料到自己会有这个结局。
可劲风拂过,绯红停在他胸前一寸。
宋夏的手在抖,喑哑问:“为什么不躲。”
江月白垂眸而笑:“你问我究竟是谁我思考入神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宋夏一怔,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他脸色苍白,尝试几番仍无法起身,眉宇间显出歉意:“若我此生有幸,或能成为你的夫君,倘若不然”抿唇,许久才道,“只做小仙人也好。”
话落,只听见砰的一声。
宋夏用力攥紧衣襟,背靠岩壁,垂首以发丝遮挡神色。她大口呼吸,才勉强压抑哽咽,身体在僵硬中挺得笔直。
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宋夏开口,声音喑哑:“为何要将枯枝带回来。”说着,扔下袖中丝帕。
洁净方巾落入尘泥,边角很快被污渍侵蚀。
江月白稍许垂眸,轻声道:“你,见过它了?”
宋夏眼底泛红,不答反问着:“它是谁?”
江月白又陷入沉默,许久才回:“铜炉中的术法皆由其展开,我只想带在身边好生查看。”抬眼看去,声音似带着颤,“你,不相信我了?”
宋夏松开攥紧衣袖的手:“桎来找过我。”
江月白一怔。
宋夏抬头,双目仍见猩红:“它说,要替我报仇。”
她仿佛在说件趣闻,讲罢就顾自笑出声来,只是长睫沾染些水色。
江月白轻声道:“你答应了。”
宋夏摆摆手,脚步虚晃着走向石榻:“没有,我才不屑与它为伍。”边说,边依身坐在江月白身边,“方才有没有伤到你?”
她轻声问,带有歉意地别开视线。
江月白眼帘微垂,沾染寒意的掌心覆盖她手背,稍微摇了摇头。
宋夏明显松了口气,眼神却有几分迷茫,沉默片刻,脑袋靠在对方肩膀。
江月白身形僵住,指尖轻颤着在膝头蜷起。
宋夏阖眸,长睫在眼睑留下晕影:“对。你是,也只是江月白。”
她额角蹭过他肩膀,亲昵中带有讨好意味:“抱歉,我不该再错认你。”
幽淡花香袭来,如丝线缠绕心间,稍许用力勒住,就引出酸涩的疼。
江月白嘴唇抿住又张开,终是哑声问:“倘若你再见到那人会怎么做?”
“杀他。”
宋夏没睁眼,回答得坦然。
江月白指尖轻颤,身形愈加紧绷。
宋夏感受到他变化,笑道:“害怕了?”
江月白更握紧她的手,指腹与腕骨磨搓:“不会,毕竟是那人先亏欠你。”
宋夏没料到他会如此说,片刻才开口:“我起初也这般想,他欠我一条命,终归是要还的。但如今发现,我身上留有他的仙骨。”
江月白无言,侧腰却被轻戳了下。
宋夏抬眼,杏眸浮现迷茫:“我在梦里见过他剥骨,伤口与你灵识残缺处相同。你说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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