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不会原谅你。”
楚却泽主动退学了。
祁有岁作弊的风波闹的沸沸扬扬, 到最后以楚却泽主动承认是自己在祁有岁的笔中放了资料为结束。
其中有人不信,认为是祁有岁威胁楚却泽, 才让楚却泽主动背了黑锅;也有人信了, 认为楚却泽在平时就对祁有岁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占有欲,能做出这种行为也实属正常。
然而,真相到底如何, 恐怕只有当事人楚却泽和祁有岁知晓。
此刻,时间回溯到祁轻筠带着祁有岁来到鉴定中心取报告的那一天。
也许是早就知道祁轻筠可能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在祁有岁看到报告单上有关父子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时, 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握着报告单的手指用力了些,肩膀有些颤抖,而站在他身边的楚却泽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活像祁轻筠才是自己的亲爹,片刻后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竟然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多少懊恼、悔恨和愧疚, 祁轻筠父子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 在此后的一个星期里,祁轻筠父子俩人就再也没有见过楚却泽, 一个星期后,柳成碧来到班上,宣布了楚却泽主动退学的消息。
祁有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瞳仁还有些暗沉, 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空座位, 随后又收回视线, 打开笔帽, 面无表情地在练习卷上写了几个字,但细细看去,却发现那些字根本都不能称的上是字,歪歪扭扭扭曲打结地缠在一起,像极了他烦躁的思绪,左冲右突,却永远徒劳无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自从楚却泽离开学校之后,祁有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沉稳了不少,也许是经历过大喜大悲,又或许是准许他任性的人早已不再出现,他心态也不像从前那样骄纵任性了,认认真真本本分分地开始学习,就连柳成碧主动来问他要不要继续参加文艺汇演,祁有岁都摇头拒绝了。
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祁有岁和人相处还有些抵触,不同于以前的不屑,而是有些恐惧。
祁轻筠将祁有岁的变化看在眼底,虽然儿子开始认真学习是件好事,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变化的背后,没有隐忧。
往日里,祁有岁不爱和人相处,但起码活得还勉强算是自由恣意,但现在,他已经有些下意识远离人群的社交,把学习当做逃避的窗口,整个人似乎呈现出一种自闭的状态,这不得不让祁轻筠有些忧心。
祁有岁这幅样子甚至引起了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的钟雪尽的担忧,钟雪尽一度想要终止心理治疗,专心陪祁有岁,却被祁轻筠制止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陪着他只能治标不治本。”
祁轻筠对这件事的本质看的很清楚,祁有岁对楚却泽太过于依赖,骤然失去这样一个朋友,这个朋友还在走之前狠狠在他心上插了一刀,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那怎么办?”
钟雪尽趴在桌子上,余光落在认真写作业的祁有岁身上,宁可对方没有经历过这件事,还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人虽然乖巧懂事了,可是却是肉眼可见的不快乐,忍不住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总不能让儿子一直这样。”
“”
祁轻筠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伸出手摸了摸钟雪尽的头发,掌心温暖的温度顺着耳垂漫入脸颊,让钟雪尽的皮肤无形中染上些许绯红,顿了顿,方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低声道:
“我想想办法。”
楚却泽一家因为爷爷去世,早已经搬走了,所以等祁轻筠找上门来时,楚却泽在新家内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就想把门关上,却被祁轻筠一句话按住了动作:
“我是为了有岁来找你的。”
“”
祁轻筠此话一出,楚却泽果然止住了动作,慢慢垂下头,犹豫了一瞬,面上纠结和挣扎来回变幻,也不知最终心底哪一个占了上风,缓缓将门打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祁轻筠的脚边,侧身让了让位置,声音很哑:
“进来吧。”
祁轻筠顿了顿,走进门是特意迎着光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楚却泽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肿泡般,脸颊两侧有两个极其明显的巴掌大的指印,手臂青紫的伤痕交错,很像是被人用衣架抽出来的。
“你”楚却泽似乎一时间还没办法接受祁轻筠是祁有岁亲爹的事实,即使亲眼看了那份鉴定报告,称呼改的十分艰难,嘴唇动了动,许久才艰难改口:“叔叔坐吧,我爸破产了正在躲债,我们一家原来那个地方不能住了。”
他似乎是对祁轻筠身份的合理性还有疑问,但碍于自己此时内心又多有尴尬,不好再问许多,只能作罢。
楚却泽本想给祁轻筠泡一杯茶,却没找到茶包,在家里像小蜜蜂似的转了半天,只在铁罐子里找到一些茶沫,面上不由得漫上一丝无措。
“别忙了,我随便坐坐就走。”祁轻筠不想为难他,落座后便下意识给他解围。
“”
楚却泽没说话,进厨房拿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认认真真洗干净,再用热水烫过一遍,才装上温水递给祁轻筠:
“祁叔叔喝水吧。”
祁轻筠年纪此刻才不过十六七,就被同辈人叫叔叔,理应是有些尴尬的,但祁轻筠此刻却顾不得这些,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让你去见见有岁的。”
楚却泽闻言身体一僵,下意识垂下头,用布满红色伤痕的手指绞了绞衣角,片刻后呐呐道:
“我对不起他,我没脸见他。”
“不管如何,他现在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祁轻筠尽量心平气和地和楚却泽聊天:
“我希望你们之间能互相说个清楚明白,而不是你伤害了他就消失,这样对他不公平。”
祁轻筠说的没错,楚却泽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不敢,沉默片刻后才道:
“我一周后就要出国了。”
他抬起头,眼底似乎还有泪光,片刻后又被他用手背擦去,笑道: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是个变态,只要我待在有岁身边,我就会一直伤害他,所以我选择离开。”
“真的对不起。”
楚却泽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对祁轻筠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嗓音里的愧疚和歉意几乎遮也遮不住,眼眶里的眼泪顺着空气掉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知他在这几天里是否真正反省过没有,嗓音沙哑浓重: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小楚,”祁轻筠捧着杯子,并没有立马接受楚却泽的道歉,只是道:
“即使你现在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但有岁受到的伤痛并不能因为你的愧疚而磨灭。”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去面对有岁,让他真真正正地、给你下一个判决。”
“你既然做了这件事,就料想到东窗事发后他会厌恶你,如今又为什么要逃呢?”
“与其让他见你的最后一面中全是狰狞的面容,不如认认真真地去和有岁道歉,起码还能在出国前留下一个不那么坏的印象,你觉得呢?”
楚却泽弯下的腰始终没有抬起来,但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原本就动摇不已的心绪,眼圈通红一片,咬牙道:
“我”
“小楚,你要是真的还想和有岁有一个未来,我劝你现在就去和他道歉。”
祁轻筠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如春日的暖风吹去所有的阴霾,无端让人信任:
“我不能代替有岁给你判死刑,你懂我的意思吗?”
楚却泽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泪下来,肩膀颤抖的更加剧烈,片刻后狠狠擦了擦眼泪,过了许久,才用力点了点头,红着眼睛感激道:
“我知道了,谢谢祁叔叔。”
“不客气。”
既然目的达到,祁轻筠也就告辞离开了。
临走前,祁轻筠还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楚却泽低头将他穿过的鞋放进鞋柜,弯下腰的瞬间,楚却泽腰间交错狰狞的伤口顿时暴露在空气中,触目的惊心的伤痕上皮肉裂开,其上潦草地缠着纱布,纱布上的血迹还有往外扩大的趋势。
祁轻筠见此瞳孔骤缩,心下不由得复杂起来,片刻后又慢慢地收回了眼神,没有再说话,现行回到了学校。
楚却泽果然十分守信,在和祁轻筠聊过天的当天晚上,就抱着一个大箱子来到了宿舍楼下。
彼时祁轻筠父子俩才刚刚放学,沿着错落稀疏的树影慢慢沿着墙走,在走道宿舍楼下时,正好看到楚却泽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双手撑在冰凉的砖沿上,仰头看着宿舍楼前的大月亮出神,脚尖慢慢地晃动着,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角,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细腰,似乎比走之前要瘦很多。
祁有岁见此,掉头就想走,却冷不丁被祁轻筠揪住了衣领,掌心往他背后一拍,示意他往前,平静道:
“去见他。”
祁轻筠看着祁有岁略显狼狈和痛苦的脸,伸出手,揉了揉儿子的黄毛,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定:
“去见他,把话说清楚。”
祁有岁闻言,难受地蹙起眉,虽然没有掉头就走,但还是站着没有动。
祁轻筠见此,也没有再逼他,单臂穿过钟雪尽的腰,将人带走了,只留下祁有岁和楚却泽两两对望,一个冷漠一个胆怯,半晌,竟谁也没有主动先开口。
晚风轻拂发梢,楚却泽的视线近乎贪恋地在祁有岁的眉眼间扫过,一寸一寸如有实质般,令祁有岁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
祁有岁冷冰冰地看着楚却泽一眼,实在是连看对方一眼都嫌厌烦,踌躇了片刻,脚步一抬就想离开。
然而,他的想法似乎被楚却泽看破了,毕竟对方曾是最了解他的人,当下就有些着急,喊了一声“有岁”,成功让祁有岁的脚步顿住后,抱着一个大箱子,摇摇晃晃地走到祁有岁面前,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递到了祁有岁的面前:
“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祁有岁现在对楚却泽厌恶至极,一点也不想收对方的任何东西,偏偏脚步又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纸箱强硬地塞到了自己手里:
“这里全是你的东西。”
楚却泽低下头,指尖揪了揪衣角,无意识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来缓解紧张:
“你的英语试卷、照片、被毁掉的黑板报的留念照”
说到最后,楚却泽的声音已经完全低了下去,仿若山中岚雾般几不可闻,小心翼翼地觑了祁有岁冰凉的面孔,闭上眼,咬牙道:“还有你父母的遗照。”
“砰——”
话音刚落,楚却泽却感觉呼吸一滞,整个人被掐住脖子,像麻袋似的被祁有岁拖到墙边,猛地摔到地上。
尖锐的石子尖顿时划过刚结痂的伤口,神经因为刺痛忽然颤抖起来,如同万蚁啃噬,又如同烧穿的烙铁猛地落在了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刺激的楚却泽用力一抖,很用力咬住牙才忍住堪堪到喉咙的痛呼。
他的下巴被人用力抬起,随后冰凉的掌心下移,脖颈被人死死掐住,紧接着后背抵在粗糙的墙面上,摩擦出火辣辣的疼。
楚却泽这几天本来就挨了不少毒打,被这么一掐,心中的恐惧又成倍反了上来,他的瞳孔逐渐变的猩红,心中的恶意即将克制不住,却因为窒息用力吸了几口祁有岁周身的气息后,又逐渐温顺下来,任由祁有岁将自己按在墙上,不敢再动弹。
祁有岁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却泽,语气淬了冰般冷:
“楚却泽,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敢打你?”
“”楚却泽的脸因为窒息涨的通红,肺部想被火烧般刺痛,但因为这痛是祁有岁给的,所以愈发兴奋,竟低低笑出了声,语气魅惑,像含着蜜般沙哑含糊:
“你掐死我吧”
楚却泽抬起头,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全部暴露在祁有岁的掌心下,瞳仁黑沉,闪烁着淡淡的灼热光芒,视线盯着祁有岁几乎不想移开,红唇似揉了血,意味不明地伸出指尖,如白蛇般缠上祁有岁的手臂,笑道:
“你掐死我”
他对声音似从幽暗最深处传来,在暗夜里无端透着些许寒凉:“我想让你给我痛。”
“”
祁有岁早就知道楚却泽是变态,但自从那次风波之后,楚却泽每说一句话都能刷新他对变态的最新认知,闻言直接收回手,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径直抛下捂着掐红的脖颈咳嗽不止的楚却泽,走到不远处,蹲下身拾起他的东西——包括那张他早就遗失很久的遗照。
祁有岁本以为这章遗照是楚却泽无意间见到后故意藏匿起来的,孰不知,这是对方打着手电筒,在夜里找了足足一个多星期,才在草丛里将这张遗照找回的。
楚却泽本想将这张遗照还给祁有岁,但对方那时候已经将相框里的照片换成了他和祁轻筠的照片,楚却泽心中醋意顿生,便没有立即归还,等想到归还时,两人已经闹成这番不堪的模样。
“楚却泽,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祁有岁捡起脏兮兮的遗照,慢慢拂去上面的灰尘,以为是楚却泽记恨祁轻筠,蓄意报复才将自己的遗照弄坏的,冷声道:
“你最不应该的,就是弄坏我爸妈的遗照。从今天开始,我们两清了,你滚吧。”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见你。”
“”
楚却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看着祁有岁笑,那笑容僵硬,像是被画在面皮上的一般,无端有些渗人:
“那又怎么样?”
“什么?”祁有岁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怎么说到这个程度了楚却泽怎么还不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那些好的,坏的,可惜楚却泽现在不打算说了,也不打算解释:
“你可以让我滚,也可以不原谅我,但是”
楚却泽顿了顿,从地上爬起来,将伤痕累累的双臂藏在身后,努力将自己的狼狈隐藏起来: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
“哈,”祁有岁这下真是要笑出声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却泽,轻蔑道:
“你那个算什么喜欢?”
“弄坏我的黑板报,算喜欢吗?”
“诬陷我,算喜欢吗?”
“弄脏我的遗照,算喜欢吗?”
祁有岁的声声质问如同在楚却泽的心上扎了一把最深的刀,使楚却泽的面色瞬间如同失了血色般惨白,颤抖着唇,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肩膀微微蜷缩抖动,片刻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
祁有岁见此,心中也无端开始疼痛起来,但他的喜欢尚且还未明晰,就转化成了深深的恨和厌恶,只道:
“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说完,他抱起花坛边的纸箱,径直离去,留下蹲在原地痛哭失声的楚却泽。
他抱着膝盖,整个人像极了在风浪中东倒西歪的小船,找不到任何皈依,盯着祁有岁的背影的双眸似有泪光,半晌喃喃道:
“可是你说过,会娶我当新娘子的”
“你明明说过的”
十一年前,你明明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
楚却泽将脸埋进膝盖里,滚烫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脸颊,往日里那些模糊的回忆如同轻烟般散去,似时光的车轮滚滚散去,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似乎只有他留在了儿时的阴影中难以自拔,将祁有岁当成他生命里唯一不可被夺走被割舍的一束光,守着当初的童言稚语,像是恪守什么金科玉律,如同恶龙,坚定地守护独属于他的珍宝。
可是恶龙就是恶龙,他不知道,那些珍宝本就不属于他,而他也终究用错了方法,使那些珍宝离他而去。
这对恶龙来说,是最痛苦的惩罚。
祁有岁抱着纸箱子回到了宿舍,在身影最后离开出楚却泽的那一瞬间猛地贴在门背上,双腿一软,踉跄几步差点栽倒,好悬靠在门背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沿着冰凉的铁门无力缓缓往下滑。
他垂下头,余光落在那个大箱子里,眼神倏然一滞。
这箱子里,里面林林总总全是一些小东西,有他用过的笔芯、胡乱涂改过的试卷和读了一半就扔掉的书,甚至是祁有岁擦手用过的纸巾,只要是经过楚却泽的手的,都被细心收了起来。
固执偏执的甚至有些可笑。
祁有岁十指插入发间,用力揪住了头发,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内心五味杂陈。
说恨吗,确实是恨的
但没有喜欢过,又怎么会说恨
祁有岁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楚却泽pua疯了,不然怎么现在还会对这个变态念念不忘,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起身洗澡,裤兜里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其实按照往日,普通的学生是不允许携带手机进学校的,但谁让祁有岁家里有钱又有权,谁也管不住他。
祁有岁从兜里摸出手机,看见来电人姓名上那硕大的“舅舅”两个字,顿了顿,大拇指滑过一道线,径直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舅舅。”
钟玉容在电话那边诧异地扬了扬眉,本以为电话一接起来会得到对方不耐烦的直呼其名,没想到小兔崽子还挺有良心地叫他舅舅,当下语气便缓和了下来:
“最近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还好。”祁有岁就算再傻也知道对方作为校董,必然是听说他“作弊”那件事,表面关心实则试探,故语气平平地先行解释道:
“是有人蓄意诬陷,往我的笔里塞了资料。”
“哦。”
见祁有岁情绪还算稳定,吐字清晰说话有条理,完全没有往常的暴躁和语无伦次,钟玉容心中的诡异感更甚,几乎要怀疑祁有岁被什么人魂穿了:
“那你周末”
他本想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见见钟知春,无意间瞥见自己满满当当的行程表,语气又一顿,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祁有岁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心中短暂失落了一阵,但抬眼看向站在洗手池边开着水龙头洗衣服的祁轻筠夫夫俩,心中的失落又悄然被一层暖意掩盖,语气也自如了起来:
“周末我不回家,你让司机不要来接我了。”
“好。”
钟玉容和自己这个侄子无话可说,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挂了”,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祁有岁完全不知到钟玉容打电话给自己的最终目的,他进浴室洗完澡后,就慢慢躺在了床上,手里抱着父母的遗照,忽然转过身,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
“祁轻筠。”
祁轻筠微微皱了皱眉,搂着钟雪尽的手臂缓缓收紧,游移的唇也停了下来,语气意味不明:
“你叫我什么?”
即使看过亲子鉴定,祁有岁还是不太习惯叫祁轻筠爹,毕竟他之前一直怀疑对方是自己爹的私生子来着,闻言沉默片刻,落在床单上的脚趾微微蜷缩,半晌又羞耻又认命地喊了一声:
“爸。”
祁轻筠用手捂住钟雪尽溢出口的沙哑喘息,防止动静太大引起祁有岁的警觉,尽量装作平静的模样,心满意足道:
“嗯,怎么了?”
“”
祁有岁又不说话了,祁轻筠只听到一阵翻身的动静,似乎是祁有岁掀开了床帘,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道:
“爸,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他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没有和爸爸一起睡过觉。
祁轻筠:“”
他看了看怀里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的钟雪尽,沉默片刻,顺手将钟雪尽滑到肩膀上的衣服拉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示意他不要慌:
“可以。”
他指尖抵在唇上,示意钟雪尽安静,随后掀开床帘的一角,在祁有岁爬上他的床之前,先来到了祁有岁的床上,盘腿和祁有岁对面坐着,面对面和他谈心:
“怎么了,睡不着?”
“嗯。”
祁有岁穿着睡衣靠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祁轻筠,语气有些复杂:
“有些烦。”
“烦什么?和父亲说说呢?”
祁轻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祁有岁本来想躲,但又忽然想到面前这个人是他货真价实的爹,动作猛然一滞,愣了愣,才抠了抠手指,低声道:
“有些不可思议吧。”
“是没想到我真的是你爹,还是没想到楚却泽会对你做出这种事?”
祁轻筠一眼就将祁有岁看的明明白白,余光瞄了一眼枕头下藏的亲子鉴定报告,笑了一声:
“其实我也挺不可思议的。”
“死而复生这件事,怎么听也不可思议吧。”
祁有岁对楚却泽的事情避而不谈,只道:
“我以前,在你面前做了很多很不好的事”
祁有岁抬起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父亲,你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祁轻筠几乎是想也没想,径直开了口:
“你是个好孩子。”
祁有岁闻言,像小兔子似的慢慢地挪动双腿,将脑袋枕在了祁轻筠的大腿上,就这样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祁轻筠:
“父亲,我好想你啊。”
祁有岁伸出手,眼圈慢慢红了,像是怕吓跑什么东西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祁轻筠的脸,哽咽道:
“我好想你。”
“不哭了。”祁轻筠任由祁有岁扑进自己的怀里放声大哭,顿了顿,慢慢拍了拍祁有岁的背,“委屈就哭吧,父亲一直在。”
“父亲,你说,楚却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没有外人在这里,祁有岁莫名觉得安心,这一安心,就是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有岁,人生有很多恶意,你是分不清它究竟会来自何方的。”
祁轻筠指腹拂过祁有岁红肿的眼睛,慢慢地将对方搂进怀里,任由滚烫的眼泪掉进他的衣领:
“他们有可能来自最信任的朋友,最亲近的亲人,也可能是尊敬的师长同学”
“甚至有可能来自于你自己。”
祁有岁泪眼朦胧地看着祁轻筠,有些不安地揪住了祁轻筠的衣角,嗫嚅道:
“父亲,你也会伤害我吗?”
“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也许是无心的一句话,也许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祁轻筠认真地看着祁有岁:“伤害无所不在,区别在于,你怎么学会警惕,甚至在它发生时,直面它,克服它。”
“父亲不是让你从此以后去敌视任何人,也不是让你去原谅楚却泽,父亲只是想告诉你,要学会用你自己的方式去面对伤害,面对伤害你的人,不要逃避。”
祁有岁抽了抽鼻子,赌气道:
“我不接受,我真的好讨厌楚却泽,我再也不想原谅他了。”
“那就不原谅。”
祁轻筠没有劝祁有岁大度,只道:
“有岁,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的人,区别只在于程度。”
“”
祁有岁闻言呼吸一滞,不说话了。
“如果楚却泽当真那么的不可原谅,父亲支持你不再见他。”
“但我希望你,不要一边恨他,一边折磨自己,这是最不值得的。”
“面对伤害,恨是最没有意义的,只会徒增痛苦。”
“”祁有岁抬起头,眼底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一滴墨滴进了水里:
“父亲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当我没说。”
“如果你喜欢他”
祁轻筠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点到为止:
“那就想办法,让他完完全全,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祁有岁忽然不说话了,看向祁轻筠的眼神里多了深深的敬畏,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父亲,你笑的好可怕哦”
“”祁轻筠伸出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淡定道:“想和变态在一起,只能比他更变态,懂不懂?”
“不懂。”祁有岁摇头晃脑,但不知道为什么,和祁轻筠聊完之后,心中忽然轻松了不少,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
“我暂时还不想原谅他,看他表现再说吧。”
“估计没什么机会了,他马上就要出国了。估计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祁有岁闻言愣了愣,随后漫不经心地冷笑了一声,“变态的话怎么能信。”
他才不信。
眼看着祁有岁已经不再自闭,甚至重新开始变的活蹦乱跳起来,祁轻筠终于放下了心,掀开床帘就想离开:
“好了,早点睡,明天周五,我下课先去菜市场买菜,你先把作业写完,然后晚点过来,咱们一家咱们父子俩一起吃顿饭。”
“哦”
祁有岁从床帘里探出头,小声嘀嘀咕咕道:
“父亲,你不陪我睡觉吗?”
我得陪你妈睡。
祁轻筠头也不回地心想着,悄默声地钻进被窝,怀里瞬间呲溜滑进一个温热的躯体,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笑,摸了摸钟雪尽细腻的后背,淡定道:
“这么大了得自己睡了。”
实在不行,你自己找个老婆陪你睡。
老·怂恿儿子早恋·不正经父亲祁轻筠心想。
祁有岁摸了摸脑袋,“哦”了一声,也不敢反抗,兜头倒了回去,拿着那本亲子鉴定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随后抱着它心满意足地睡了。
他从今天开始,也是有爹的人啦!
翌日周五。
周末前一天下午最是人心浮躁的时候,祁轻筠担心祁有岁静不心来学习,余光忍不住看向自己身后的祁有岁,却发现自从和楚却泽说开之后,他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再也不像躲在暗处阴暗发霉的小蘑菇似的蔫了吧唧的,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一边听课一边顺手在一旁的草稿纸上刷刷刷地写了一堆晚上要做的菜,准备待会直接去市场买。
下课后,祁轻筠看着祁有岁做了会作业,随后将回家的钥匙交给了祁有岁,让他做完套卷后就自行回家。
交代完这些事,祁轻筠便载着钟雪尽去菜市场买菜,两个人像是对平凡的夫妻般,手挽着手在市场里挑菜,买完想要的菜后,祁轻筠又带着钟雪尽回了家。
今天不是下雨天,但天气已经有些冷了,祁轻筠让钟雪尽把薄毛衣穿上,顺便把取暖器打开,随后进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祁有岁回家。
但没想到,夫夫俩在客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菜都凉了,热了好几遍,甚至电话都打了好几通,还是没有等到祁有岁出现。
鉴于祁有岁有过被绑架的经历,钟雪尽的心不知不觉地咯噔一下,神情越来越焦急,面色煞白,踉跄几步几乎要站不稳,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出去找祁有岁。
祁轻筠倒是比钟雪尽冷静许多,用力拉住钟雪尽的领子将他提溜到自己怀里,表情凝重道:
“先去学校找找。”
“说不定儿子的手机只是因为没电关机,又因为学习的太认真忘记回来了。”
祁轻筠快速穿好衣服,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一边安抚钟雪尽一边拦了一辆车往学校赶,等到来到学校时,却发现教室已经空了。
“书叠的很整齐,看来走的时候没遇到危险。”
祁轻筠看了祁有岁的书桌一眼,又来到宿舍,然而,宿舍也没有祁有岁的身影,衣柜里还少了几件衣服,看来是对方准备回自己家住,所以特意收拾的。
“儿子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
既然离开了学校,那么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也更不好找。
祁轻筠的头不由得开始痛起来,但是还要安抚同样惴惴不安地钟雪尽,语气尽量平缓:
“别怕,我们再去学校外找找。”
夫夫两个人仍然不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徒劳无功地在校周围祁有岁有可能去过的所有酒吧和餐馆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祁有岁的影子。
“要不我们报警吧。”
钟雪尽此刻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但好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他还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当场发病,用力抓住了祁轻筠的手腕,指骨因为用力几乎泛白,颤声:
“阿筠,我好怕儿子他”
祁轻筠没说话,他坐在校门口,锐利的目光还在不停地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他眸光一凝,一个箭步站起身,走到一处花坛前,弯腰从灌木丛里翻出一个挎包。
挎包比较小,整个人都掉进了灌木从里,远远地看去并不分明,但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就能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属于祁有岁的挎包!
“儿子的包?”钟雪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有些匪夷所思:
“儿子的包怎么会在灌木从里?!”
“这边是车辆经常经过的地段,如果是儿子在这条路上强行被人带走的话,挣扎间有可能导致挎包遗失。”
“会不会是楚却泽?!”
钟雪尽立刻怀疑到了楚却泽的头上,毕竟他嫌疑最大,惊疑不定道:
“是不是他爱而不得,所以把儿子绑架走了?!”
祁轻筠没说话,只是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接着飞奔到一家装有监控的店铺面前,询问店长是否可以调取门口的监控。
店长本来想拒绝,但看祁轻筠是真的着急,而且一身校服,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将信将疑地调取了南港一中下课时那个时间段的门口监控路线。
“对对对,就是这里,停!”
祁轻筠眼尖,立刻让店长将监控回放放慢,视频上祁有岁的身影确实出现在了画面里,本打算骑单车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走到道路那边,似乎往甜品店那边走了。
甜品店那边就是视觉死角了,且祁轻筠记得甜品店那条街上是小道,鲜少有监控的,不免有些着急上火,下一秒,楚却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画面里,看样子是跟在祁有岁身后很久了。
钟雪尽见此不免有些恼怒,气的锤桌子,“果然是他!”
“”
祁轻筠却没有被着急和愤怒冲昏头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
楚却泽几天后就要出国,实在没必要这时候绑架祁有岁,况且他的身形要比祁有岁瘦弱很多,身边又没有跟着旁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祁有岁绑走,实在难如登天。
但事已至此,祁轻筠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楚却泽的电话。
电话嘟了两声后就被接了起来,楚却泽的嗓子似乎还有些哑,看样子像是受伤了,一边说话一边还微微抽着气,看样子是疼到了极致,强忍着痛呼,低声道:
“你好?”
“楚却泽吗,我是祁轻筠。”
祁轻筠开门见山地报了姓名:“我发现有岁失踪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轻微的呼吸声顺着电流漫上祁轻筠的耳膜,带来细微的战栗感,惹得祁轻筠不免有些烦躁,但仍旧耐心等待了许久,半晌后,才听到楚却泽开口:
“是,我知道他在哪里。”
楚却泽浑身浴血,他忍着膝盖钻心的疼意,试探着想站起来却又再次踉跄着栽倒在地,本想稳住身形,掌心撑在地上时却被碎石磨烂渗出血迹,沙土嵌在血肉里,看上去狰狞异常,余光里脚腕青紫,肿的老大,竟然是连走到大路那边打车都做不到,片刻后只能强忍着泪意,狼狈地组织语言:
“但是我现在被车撞倒了,能麻烦叔叔过来送我去医院吗?”
(https://www.uuubqg.cc/18409_18409418/4073535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