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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闲情


与玉山别墅不同,以绢公馆的主卧设在一楼。整个卧室的空间极大,内部囊括了衣帽间、浴室、书房、茶憩室等,各功能区只用玻璃门、博古架或云母屏风做分割。除面前客厅的那面实体墙外,其他各面均使用拱形落地玻璃窗。靠近床的那面窗连着小花园,里面种满樱花树。现在早过了花期,只有满园浓绿装点拱形的画框。

        炎炎夏日午后,紧闭的窗隔绝冰火两重天。

        付南茵倒在床上,重新缩进被子里,困倦又惬意。她盯着树叶出神。眼下有许多事要做,米兰达的人要安排,新的影视剧项目等她挑选,许若靖早产生子还没去探望,还要抽空去看晴晴……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撞幽深的小楼,想躲在里边,不管春夏与秋冬,躲一辈子都行,只要……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熟悉的气味由远及近,随之而来还有熟悉的怀抱和重压。

        “唔……”湿淋淋的头发滴着水,落到腮边,脖颈上,滑落到睡衣里。她皱眉推拒,没什么力气的手划过他下巴,轻柔得像抚摸。阮时言却像故意似的,埋头往下走,很快她衣襟处就被泅湿一片。还没来得及修剪的刚冒出头的胡茬磨蹭着肌肤,又麻又痒。

        “阮……时言!”她又气又恼却羞于启齿。他忽而止住动作,抬起头,望着她,眼神真挚澄澈,如未经世事的少年。可出口的话却与这张脸极不相称。他说:

        “昨晚可不是这么叫的,baby。”

        付南茵发窘。好半天,吐出两个字,“讨厌。”

        他吃吃地笑。伴着窗外簌簌抖动的树叶,在她心头响起闷雷。

        倏忽一会儿,又或者是老半天,黑云席卷遮罩,波滚浪涌般吞噬层层叠叠的雪云。雷声隐隐,暴雨将要来到。

        阮时言折腾个够,探出被子,枕上她胳膊闭起眼睛养神。满脸倦意却掩不住餍足的熨帖与喜悦。不知谁说的,人跟野兽一样,最满足的时候,也最缺少攻击力。付南茵深以为然。壁灯发出柔和的光,他棱角分明的脸在光影中却柔和得恰如其分,投射进人心里是朦胧模糊的一团,不成影像,却有涟漪,一圈又一圈,越来越深。

        风越来越大,树枝摇摆大开大合。室内的冷气显得有些凉。付南茵更加紧贴边上的温暖源。他胸膛下跳动的心脏,呼吸间带来的热气,都让她觉着安心。

        她是满足的。她也应该满足。

        可……雨到底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大点大点往下砸。砸得叶子垂头丧气,砸得大地泪痕斑斑,砸得她眼眶发酸。

        “阮先生……”语气跟眼前的天幕一样,无限低沉。

        “嗯。”他懒懒地应者,反手搂住她,换她枕上他的肩膀。

        “阮时言……”她不安地翻腾、挣扎,到底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嗯。”浓密的睫毛翕然一动,但眼睛始终没睁开。

        “阿言……”她翘起脑袋,瞧着颤颤微微的纤长睫毛。积攒多日的痴念怨望,顿时消散无踪。她低头吻了吻它们。

        “嗯?”假寐的双眼豁地睁开,挑眉看她,像是质问。

        付南茵吐了吐舌头,却不再继续。她重新躺下来,离他远远的,丢给他一个后背。“下雨了。”她望着窗外下成水帘的大雨说。阮时言跟着贴上来,箍住她的腰,脸埋进她肩窝,也跟着说,“下雨了。”

        下雨天好啊,人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躺着,美其名曰赏雨。古人云,偷得浮生半日闲。偷用得多么好,不应得的就偷偷摸摸享受,用来形容他们的现在,再适合不过。她将这番体会说给阮时言,引来一声嗤笑。“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凉可不是偷的,偷闲又跟雨有什么关系?”他咬文嚼字地纠错,还说付南茵读书爱掐头去尾张冠李戴就算了,怎么卖惨也要断章取义信口胡诌。

        “没趣。”

        付南茵有火发不出,脸却无端地涨红。原来他是知道的。很早很早以前,她被迫给他读“睡前故事”时,总是故意少读漏读或偷偷摸摸夹杂自己泄愤的语句进去。那么她借读书骂他是“独夫”“蛀虫”“大老鼠”等等,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他那时没有任何反应,其实却在暗自欣赏她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傻相。

        “干什么去?”她猛然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被他扯住不松手。惺忪的睡眼带着几分迷离和怔忡,莫名显出些微单纯和无辜。“再躺会儿?”

        “饿了。”她气鼓鼓地说。

        “想吃什么?”他重新躺踏实,缓缓阖上眼皮,整个人随即放松下来,唯独环在她腰间的双手不放松,好像她是什么睡眠抱枕一样。

        “你给做?”她咕哝着,“李姐下午休假,家里没人做饭。”

        “休假?”很会抓“重点”。

        “对啊,过节去了。”

        “过节?”

        “七夕。”

        “七夕?”

        “李姐要跟她新男友过七夕。”

        “哦?”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话都像从鼻子里发出的。

        “李姐五十五岁,从没有结过婚。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也一直交往着各式各样的男朋友。保安,老师,大学生,流浪汉,雇主……”付南茵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讲给他听,“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个画家,比她小十岁,她在瀛岛度假时认识的。画家对她一见钟情,简直把她当艺术缪斯。他说,她的灵魂没有被网住过,是最自由的一种,所以使他疯狂。”

        “我也特别喜欢李姐,她很勇敢所以活得潇洒。我能像她一样勇敢就好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跟我说,你还年轻,别急别怕,人生就是要一个个人去经历。等我活到她那个岁数,经历足够多的男人,就知道男人都是什么东西了……”

        “你想吃什么?”本以为要睡着的人忽然出声,目光炯炯,神情严峻。付南茵笑而不语。他捏着她的下巴凑上去,猛亲一阵。翻身下床,说,“我做。”

        付南茵真乐了。

        她像只花蝴蝶飞进厨房,欢快地给他系围裙,展示食材,介绍食谱,甚至还贴心地指导各种厨具的使用方法。阮时言靠修养忍至结束,最后以一份完美的芝士焗龙虾意面惊得她目瞪口呆。“好久没做了,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礼貌的微笑中不无小小的得意。

        “你怎么……”付南茵几乎狼吞虎咽地清盘。他适时地递上一杯蜂蜜柠檬水。温柔体贴,擅长做饭,这样的他十分陌生也令人惊喜。“深藏不漏嘛,阮先生。”她欢喜地跳到他身上。穿围裙的阮先生最性感,她在心里想。

        “喜欢?”他笑着接住付南茵,转身将人放到吧台上,抽出纸巾替她擦嘴边的油渍。“其实,我最会做的是瀛岛菜,喜欢的话,给你做椰子鸡。”

        “真的?”她搂住他的脖子,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阮时言点头,很宠溺地用鼻尖蹭她额头,眼中的笑意很深。付南茵刚想问他怎么什么都会,随即过分敏锐地捕捉到他欢喜深处似有若无的落寞。

        石悦。他一定想到了石悦。

        他学会做饭,会做瀛岛的食物,完全是因为她。他体贴入微的一面,早就给过别人,甚至是专属于那个人的。付南茵沾了别人的光。

        涨满的兴奋,像泄气的气球,一霎干瘪掉。

        “茵茵?”

        “我……”推开他,跳下吧台,强迫自己整理心情。笑得有些僵硬,“你等下有事就去忙,不用一直陪我。”

        “茵茵!”他知道她眼下的情绪,同之前刻意闹别扭有本质区别。“怎么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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