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烛火摇曳中,白天孟凭澜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凌厉气势仿佛消失了,五官轮廓的棱角也仿佛被光影磨平了似的,带上了几分温柔。
那种亲切熟悉的感觉又泛了上来,顾宝儿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王爷,我……我想问问,你以前答应我的赏赐……还作数吗?”
孟凭澜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漫不经心地道:“你那日不是已经要了赏赐了吗?”
顾宝儿欲言又止。
她的确是要了赏赐,恳求孟凭澜在榆州给她一个安身之处,可这不是孟凭澜又把她带了回来,赏赐早就已经化为乌有。
她想反驳,却又害怕孟凭澜的威严;不反驳吧,白白给了孟凭澜一个她没拿到的人情,她不甘心。
一时之间,她的脸都憋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窘迫取悦了,孟凭澜轻笑了起来。
站在他身旁的于德华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左看右看。
“好了,不逗你了,”孟凭澜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懒洋洋地道,“我的赏赐当然作数,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
顾宝儿心头一喜:“那我可以留着等以后再提吗?等到我……我确定没有留下王爷的子嗣……要离开的时候……”
这“子嗣”二字实在太羞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孟凭澜只听到了前半句,心下了然。
有了子嗣,她的身份便稳妥了,母凭子贵必定是要进王府;若是没有,求个赏赐进府最为保险。
其实这都是多虑了,顾宝儿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怎么也不可能会丢下不管,一世衣食无忧是最起码的,要是顾宝儿听话些,给个名分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准你留到那个时候再提吧。”他慷慨地答应。
“多谢王爷。”
顾宝儿喜上眉梢,朝着他福了一福,正要告辞回去,孟凭澜示意她坐下,“你这一路来也没吃什么东西,今天这里的饭菜做得还算可口,留下和我一同用膳吧。”
于德华会意,立刻让人在孟凭澜的下首支了一张食案。
顾宝儿这几日从惊魂方定到愁绪满怀,压根没有心情去想什么口舌之欲,此刻得了允诺心定了,再一看食案上丰盛的菜肴,这才有了点饥肠辘辘的感觉。
曹夫人虽然心怀鬼胎,但内务操办得倒是不错,时间仓促,请来的厨子却手艺一流,菜肴都是照着孟凭澜的喜好,地道的北方口味为主,加了几个当地的名菜作为调剂。
顾宝儿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埋头尝了几个菜后,在和孟凭澜的一问一答中渐渐放松了下来,还好奇地问了几句这些菜的菜名和来历。
孟凭澜瞟了她的桌案一眼,几盘菜吃得所剩无几,几盘却丝毫未碰,看起来挑食得很:“怎么,这些菜不合你口味吗?”
顾宝儿夹肉丝的手一顿,立刻调转了方向夹起了一筷鸡枞:“没有,都很好吃。”
于德华在旁边幸灾乐祸:“宝儿姑娘,你挑食便挑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看你喜欢吃肉吃北方菜,却不爱吃本地的菌菇,倒也少见。”
顾宝儿努力嚼着鸡枞,又夹起边上一盆红红的菜放进嘴里:“谁说的,我只是……好吃的留在后面而……”
话音未落,她捂住了嘴。
“怎么样,好吃吗?”于德华明知故问。
“好……好吃。”顾宝儿努力想让自己显出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样,只可惜这又酸又辣的味道太冲,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好吃那你就多吃点,我这里两盆也给你了。”孟凭澜一招手,于德华乐不颠颠地把盘子端了过去。
顾宝儿的脸都垮了,终于呐呐地承认:“王爷,我……我错了,我是不爱吃这些,这个是什么?好像草根一样,一股子怪味……我真的吃不惯……”
“那看来你还真不是本地人。”孟凭澜若有所思。
于德华笑吟吟地插话:“王爷高见,我看宝儿姑娘的身材高挑,口味又和王爷差不多,应该是北方人,可前两日她唱了江南小曲,这容貌又生得如此精致,好像是江南人,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出现在汝阳周边呢?”
“我要知道就好了。”顾宝儿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好了,别提这扫兴的事情了,”孟凭澜安慰道,“赵其安会替你治病的,等想起来你的家人,我会帮你找到他们的,明天到了汝阳,我也会派人去青崖山附近去查探你的身世,你就别难过了。”
顾宝儿的眼中难掩喜色,像是要雀跃,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屏息问:“王爷,你说真的吗?”
孟凭澜不悦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王爷,你真是太好了……”顾宝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而表达自己的感激,眼角的余光一瞥,急急地道,“王爷,你的酒杯空了,我替你斟酒吧。”
其实今天孟凭澜并不想喝酒,毕竟前日宿醉的后果还记忆犹新,今天这酒杯摆在桌案上只是做做样子;而且,他也不喜有外人替他斟酒布菜,刚才姓曹那姑娘就是凑得太近邀宠,被他训斥了。
可看着顾宝儿殷勤地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又是斟酒又是端菜,喉咙的那声拒绝终究卡住了。
穿了女装的顾宝儿裙裾微扬,腰身不盈一握,比起那身不合体的男装又美了几分,原本就明艳的双眸笑意盈盈、含情脉脉,比起前两日的怯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算了,她胆子小,还是给她几分薄面吧,若是板下脸来教训,只怕她又要像只受惊的兔子整个人都缩起来了。
孟凭澜接过来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吗?”顾宝儿殷切地问。
孟凭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想让我喝醉吗?”
顾宝儿的脸一红,连连摇头,慌忙退回了自己的桌案前坐下,正襟危坐不说话了。
晚膳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孟凭澜率先起了身,准备回房歇息。
走了几步,他回头一看,见顾宝儿没有跟上来,不由得眉头一皱:“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顾宝儿原本恪守礼节,要等孟凭澜走了再离开,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那我先回去了,于公公说,明天一早要起来呢。”
还没等孟凭澜说话呢,顾宝儿便拎起裙摆,像只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妙曼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孟凭澜站在原地,脸色渐渐不好看了起来。
刚才顾宝儿这么殷勤地斟酒,难道不是在邀宠吗?虽然他并不会在这种地方纵情享乐,可若是顾宝儿能陪着他在房里小憩片刻,应该能让这枯燥的行程增添几分旖旎,消除一路来的疲乏。
“王爷,”于德华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问,“要不要我去把宝儿姑娘叫回来?”
孟凭澜横了他一眼,板下脸来训斥道:“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这跑了一天的路,还不让我好好休息一下?给我把明天的事情好好安排妥当才是正事。”
于德华讨了个没趣,只好虚心请示:“那王爷,明天把宝儿姑娘安排到什么地方合适呢?”
孟凭澜沉吟了片刻道:“云茗苑吧。”
于德华心里“咯噔”了一下。
汝阳王府里有四个以“风云雨雪”命名的内院院落,孟凭澜住在风雍居,云茗苑离风雍居最近。
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只有孟凭澜的姨母程双蕴暂时代管王府内务,这要是顾宝儿住进了云茗苑,不就意味着日后必定要在王府中占一席之地了?
他有点为难地问:“王爷,那要是程夫人问起来宝儿姑娘的身份,该怎么说呢?”
孟凭澜向来不耐烦这种细碎的琐事,刚才一时兴起,只想着替顾宝儿在府里安排个好的住处,此时于德华一提醒,这才回过味来。
他的姨母程双蕴性格爽直犀利,向来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子,顾宝儿的身份暧昧,胆子又小,这样突如其来进了王府,必定不喜于姨母。
他沉吟了片刻:“那不如说是故人的妹妹,前来投奔我的。”
“程夫人必定是要刨根问底的,故人姓甚名谁,王爷和她怎么会碰上等等,就算王爷这里隐瞒得当,可宝儿姑娘懵懂无知,必定会露出马脚。”
孟凭澜一想也是:“那你倒来说说,有什么好建议?”
于德华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小人倒是有个建议,不如暂时先把宝儿姑娘安排在蒲草别院,那里离王府不远,王爷你往来方便,宝儿姑娘在那里可以先学点规矩,程夫人那里王爷你也可以有时间去敲敲边鼓暗示一下,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顾宝儿可不知道,她已经在这两人的嘴里去王府溜了一圈了。
这个晚上她过得很开心,回到房间后有侍女伺候她泡了个澡,一扫旅途的劳累和疲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孟凭澜晚上的态度,她心里有点愧疚。
其实孟凭澜对她还不错,不仅从山匪手里救下了她,还让赵其安替她祛毒治病,今天更是答应替她寻找家人,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能这样对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农家女,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晚只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罢了,以孟凭澜一个王爷之尊,怎么能看得上她?只要两人以后没有子嗣的牵扯,孟凭澜一定会同意她离开的。
而且照今天的样子来看,孟凭澜的脾气很明显了,吃软不吃硬,只要以后她多说点好听的,乖巧听话些,孟凭澜就不会凶巴巴的,应该很容易就把这两个月熬过去的。
顾宝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宝儿……宝儿……”
远处有个声音轻声呼唤着,熟悉而亲切。
顾宝儿凝神听了片刻,情不自禁地朝着声音的来处摸了过去,只是这声音虚无缥缈,一直在她的前方,看不到说话的人影。
“十姑娘,你戴着蝴蝶簪子可真漂亮。”
“是四,不是十,你这舌头怎么老打结。”
“四四四,我明明念的对的,十姑娘,她又笑我。”
“哎呦四姑娘救我,夫人,夫人你来得正好,快管管她吧,总是仗着自己力气大欺负我。”
……
顾宝儿急走几步,隔着一片绿柳,只见几个穿红着绿的少女欢快地嬉闹着,中间那个个子最高,身形姣好,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远处有个年长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身姿优雅,笑意盈盈。她将少女揽入怀中,温柔地捋了捋少女额边的碎发:“瞧你,玩得都出汗了,快跟娘回去,今天炖了你最爱吃的百合莲子羹……”
顾宝儿极力想要看清那少女的模样,却见少女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白纱,什么都看不清楚,其他几个也成了一张张无脸人,只闻其声不见其貌。
她急急地叫了起来:“你们是谁?你们认得顾宝儿吗?”
“好啊,原来你在这里!”一声厉喝传来,那几个人忽然一下就消失了,柳绿花红立刻变成了残破的墙垣,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手持利剑,剑尖对着地上女人的心口,“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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