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障眼法
汝南山坐落在汝阳城郊,坐马车约莫一个时辰的路程。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再加上山腰的一座汝南寺十分灵验,香火鼎盛,经年累月香客如织。
在后山附近的一条小道上,神色凝重的带刀侍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路口一直到了山脚。
山脚的一座凉亭里,此刻坐了一名男子,身着白衣,神色冷肃,正是汝阳王孟曜孟凭澜。
“王爷,你等了好一会儿了,喝点茶水用点点心吧。”于德华急匆匆地过来了,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我让人在村里买的,这糯米团子特别香。”
孟凭澜有点心不在焉,挑了一个尝了尝,味道居然还真不错,软糯可口,还带着一股柚子的清甜。
“这个口味倒是新奇,府里人尝过吗?”他佯做随意地问,“没尝过的可以带几个回去让她们尝尝鲜。”
于德华会意:“是,宝儿姑娘应当也没有尝过,我待会亲自送一盒过去。”
孟凭澜很满意。
算起来他和顾宝儿已经有四五天没见了,这几日他忙于布局设伏,倒也不太想她,可现在一空下来,这思念便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
那日程双蕴劝他放顾宝儿离开,他并未应允,只是答应先让顾宝儿去别院暂住几日,彼此都好好冷静一下。
这几天他算是琢磨透了,这个小丫头脾气还真挺倔的,吃软不吃硬,如果硬逼着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反正今日顾宝儿也被罗芷蓝叫来一起进香了,两人一见面,到时候哄着顾宝儿把瞒着的事情向他坦白,再说几句甜言蜜语,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就不相信了,顾宝儿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还能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惊天秘密?十有八.九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顾宝儿自己吓自己变成大事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热了几分,目光不由得投向了路口,脑中把今天设的局又琢磨了一遍。
这次的行动,宋暮野和另一位将军是一队,负责程双蕴的安全和罗三的围捕;冯裕是另一队,负责顾宝儿的安全。
按照他们的线报和推测,此次北仁王府前来的确另有阴谋,王妃和郡主只是个幌子,那位罗三应该是北仁王的重要心腹,调动了北仁王的暗卫和西戎死士几百号人潜伏在汝阳城内外,想要劫走汝阳城中的一名重要人物。
猜测毕竟是猜测,他们并没有证据,为此,孟凭澜定下了这一条引蛇出洞之计,表面上不设防,暗中等着罗三动手。
今天北仁王妃呆在汝阳的最后一天,邀请程双蕴来此地烧香礼佛,他们推测,罗三的目标应该就是程双蕴,所以在程双蕴这里和汝南寺安排下了重兵护卫,孟凭澜自己也到了汝南山下,以免有什么意外。
顾宝儿这边,应该没什么大事,但孟凭澜还是派了自己最得力的侍卫长冯裕随行护卫。
前面是上山进香的必经之路,算了算时间,顾宝儿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哎呦,看我这记性,”于德华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王爷,昨晚冯大人来找了你两次,你都在和宋先生商量事情,后来他一早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说是很重要,一定要你亲手拆开看一下。”
“冯裕写的?什么时候他也学会这种文绉绉的写信了?”孟凭澜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拆开来瞟了一眼,眼神顿时一滞。
上面的簪花小楷娟秀柔美,不正是顾宝儿的字迹吗?
“于德华!”他恼火地怒喝了一声,“是宝儿的信,你怎么不早说?”
于德华吓得浑身一激灵,叫起屈来:“冯大人没说是宝儿姑娘的啊!天地良心,要是知道是宝儿姑娘的,我就算拼着命不要也要拦在飞天面前也得逼着王爷把这封信看了!”
孟凭澜也顾不得责怪于德华了,捏着信纸心花怒放。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他还在想,等会儿和顾宝儿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这不,马上有了台阶。
那日顾宝儿狠心决然求去,一定只是因为事出突然,等她心绪平静就后悔了,托人带了这封书信来,算是向他求和。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此时,他虽然是在看信,可信上写得是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映入脑海,只觉得信纸上这一个个字,都好像幻化成了顾宝儿的脸庞,或是巧笑嫣然,或是泪眼朦胧,让他恨不得此刻顾宝儿就在眼前,可以让他立刻就将佳人拥入怀中。
“王爷,我本无意再打扰于你,但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厚颜提笔……”
孟凭澜看着信念了两遍,忽然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难道顾宝儿是真的有事要告诉他?会不会就是那晚顾宝儿坚持不肯说的秘密?
他立刻凝神细看起来。
忽然,他的眼神一滞,几个字落入眼眸,在他脑中骤然放大。
“罗三就是青崖寨的罗寨主,那晚被你射了三箭的匪首。”
罗三,罗寨主,罗匪首!
那个挑起西戎、大宁、汝阳的纷争,屠戮了青崖山、榆州、邠州村民,意图强占顾宝儿并下药的山匪首领,居然是北仁王府的心腹。
那他此次隐姓埋名前来汝阳,会不会根本和程双蕴无关,目标是另有其人?
“王爷!”一声呼喊传来,孟凭澜抬头一看,宋暮野急匆匆地来到了他的面前,“王爷,程夫人安然无恙,已经在汝南寺歇下压惊了,北仁王妃果然没到,快到汝南寺的时候就改道往北离开了汝阳,罗三也没来汝南寺,往西边走了,王爷,要不要动手抓他?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证据……”
孟凭澜猛地站了起来,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立刻发信号动手抓捕罗三,快!宝儿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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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芷蓝和顾宝儿出事的树林前,激烈的厮杀已经结束,横七竖八地躺着近百个人,黑衣人占了大半,玄麟军已经和冯裕的侍卫队汇合,在做最后的救治和围捕。
孟凭澜赶到的时候,顾宝儿坐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在一块巨石后找到了晕过去的罗芷蓝。
旁边有侍卫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回禀:“禀王爷,我们在这里突然遭到了袭击,马车忽然失控窜入了树林里,后来又往西跑了,那帮黑衣人和冯大人都追了过去,大概已经有……有小半个时辰了。”
往西跑,那是西戎的势力范围,要是被他们劫到西戎就糟糕了。
孟凭澜的脸色都变了,正要上马去追,宋暮野赶紧安慰:“王爷,你别急,罗三的行踪也在那个方向,吕将军早就埋伏在那边了,一定能救回来的。”
话音刚落,远远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有许多人影越来越近,渐渐清晰。
“马车!”于德华叫了起来,“王爷,你看,是马车!”
孟凭澜的胸口狂跳如雷,策马扬鞭,迎面疾驰而去。
骑马在最前面的,是玄麟卫右将军吕岩,身旁的马匹上绑着披头散发的罗三。跟在吕岩身后的是浑身浴血的冯裕,冯裕身旁则是已经被撞击得歪斜了的马车。
一见孟凭澜,冯裕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地,颤声道:“王爷,我有负王爷所托……”
半掩的门帘中,隐隐有罗裙飘动。
孟凭澜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来:“宝儿她……受伤了?”
冯裕摇了摇头。
“难道……”孟凭澜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恐惧遍布全身。
“没有,”冯裕恍然清醒,语无伦次地道,“也不是……”
孟凭澜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几步到了马车前,一下子把车帘扯了下来。
马车上伏着一个妙龄女子,肉粉色的罗裙,红珊瑚发簪,俨然就是顾宝儿平时的打扮,只是裙摆上已经沾上了污渍,发髻已经散乱。
“宝儿……”孟凭澜充满希冀地叫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你……还好吗?”
地上的女子动了动,缓缓地从马车上撑起,转过身来。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不是他的宝儿。
“呸!”女子朝着他啐了一口,“无耻、下流、卑鄙、狼子野心!”
“你不是宝儿……”孟凭澜身体一晃,差点跌倒,忽然,他一脚踹在了马车上,厉声喝道,“我的宝儿呢!”
马车本来就摇摇欲坠,这下彻底散了架,原本趴在马背上的罗三挣扎着抬起头来,盯着那女子看了半晌,忽然狂笑了起来。
孟凭澜双目赤红:“你笑什么!你在青崖寨犯下滔天大罪,居然还有胆出现在汝阳、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又怎样?要不是你来横插一脚,宝儿早就是我的人了,”罗三的神情癫狂,“现在很好,你自以为运筹帷幄,放长线钓到了我这根大鱼,结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宝儿被别人劫走了……哈哈哈……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罗三狂乱的笑声回荡在空中,惊起了几只飞鸟。
孟凭澜踉跄了一步,于德华慌忙扶住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惊惶。
不可能,他的宝儿,不可能会不见的。
“传令下去,”他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一字一顿地命令,“封查汝阳全境,搜寻顾宝儿的下落,务必要把人安然无恙带回我面前。”
然而,这一次,历来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汝阳王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结果。
一连几天,玄麟军和亲卫队几乎搜遍了汝阳的每一寸角落,抓到了京城埋下的几条暗线、抓到了逃窜的西戎死士,甚至连北仁王妃的座驾也被拦截在了榆州边境,顾宝儿却杳无音讯。
五天后,宋暮野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在靠近榆州的驴头山后山崖下,发现了一辆马车的残缺碎片,马车骨架被挂在了悬崖的树干上,其他零散的一部分散落在地面,另一部分因为前两天刚刚下过暴雨,被山溪冲到汝阳江中不见了踪影。
马车骨架上有北仁王府的徽印,他们还在碎片中找到了一只脏污的绣花鞋,经过秀珠和兰莘的辨认,正是顾宝儿出门穿的那双。
孟凭澜已经几天没睡了,下巴上起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脸上也已经泛出了一层青白之色。
“不可能。”他面无表情地否认,“她不可能会死,一定是有人在用障眼法,继续查。”
宋暮野心中骇然。
他跟了孟凭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凭澜这副模样,就连遭遇郦太妃去世、和西戎兵戎相见这样的大事,孟凭澜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他也不敢多言,只好暗示了一下旁边站着的赵其安。
赵其安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王爷,这事情也急不来,咱们再慢慢找,你先喝一碗安神汤,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还是要……”
“出去。”孟凭澜冷冷地道。
宋暮野和赵其安还想再劝,却被他那阴鸷狠戾的眼神看得心中犯怵,对视了一眼,不得不退了出去。
孟凭澜坐在太师椅上,仿佛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日头西落、暮色四起,月落柳梢、星辉洒地。
时间一瞬一息地过去,夜风穿堂而过,掀起了他的衣衫下摆。
“我知道你……孟凭澜……我知道你……救救我……”脚踝处仿佛还残存着顾宝儿紧抓住他不放的温度。
“王爷,你是说我是你的女人,你是要娶我吗?”顾宝儿含泪的双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哎呀,王爷你不许看……我还没画好呢。”顾宝儿揉画纸时的娇羞仿佛就在昨天。
……
他起了身,走出正厅,来到了顾宝儿的卧房门口。
房间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劝慰声。
孟凭澜在门口站了片刻,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两个人影瞬间抬起头来,一个泪痕满面,一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正是顾宝儿的两个贴身婢女兰莘和秀珠。
孟凭澜摆手,示意她们俩出去。
两人惶然搀扶着到了门口,兰莘忽然停下了脚步,哆哆嗦嗦地问:“王爷……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孟凭澜没有回答。
秀珠气势汹汹打了兰莘一下:“你就不能念点好的!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会回来的,我还指着她的荣华……富……富……”
她一开始还气势昂然,可说着说着终于还是没忍住,渐渐带了哭音,最后嚎啕大哭:“我不想要荣华富贵了,姑娘你快回来吧,我陪着你一起过日子,苦日子也没关系的……”
原本就怕得要死的兰莘抖得更厉害了,深怕孟凭澜治罪,拼命推着她往外走,迅速地关上了门。
哭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卧房里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一切如常,雕花拔步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还能闻到顾宝儿的体香。孟凭澜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簪花小楷。
上面写的字,除了告诉他罗三就是罗芮启之外,还零零碎碎写了好多,他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王爷除了这北仁王府的罗三之外,一定还要小心西戎那边,更要提防他们两家暗中勾连,以免腹背受敌……”
“……望王爷保重身体,以汝阳和大宁为重,不要为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伤神。”
这字里行间明明充满了关切之情,顾宝儿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他,而是这么决绝想要离开他?
他明明已经打算好了,等顾宝儿到了汝南山下,就好好哄一哄她,告诉她没有王妃了,她将会是汝阳王府后院唯一的女人,他还等着顾宝儿感动地扑进他的怀里,两人从此卿卿我我不分离,怎么,才半天功夫,顾宝儿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宝儿……你到底在哪里?”他喃喃自语着,胸口处一阵刺痛袭来,“是不是……藏在这里和我开玩笑!”
他猛地掀开了被褥。
被褥里空无一人,只残余着一阵浅浅的香气。
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从被褥里飞了出来,软绵绵地砸在了孟凭澜的脸上,又掉落了下来。
他捡起来一卡,是个香包。
香包上绣着一对小小的鸳鸯,绣工不是太好,一只胖、一只瘦,瘦的那只鸳鸯眼是弯的,好像笑得很开心把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个谢法?”
“那过几日我给王爷绣个香包吧……”
这就是顾宝儿给他绣的香包吗?为什么不亲手交给他?为什么会这么突然、这么绝情地离开,这一针一针的心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你不可能会死,你一定是生我的气藏起来了。”孟凭澜用力的捏紧了香包,就好像用力地抓住了顾宝儿的手,语声渐渐狠戾,“等着,我会找到你的,就算你藏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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