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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夸夸其谈


顾琋坐在书房的地上,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突如其来的腹部绞痛稍稍好了些,她学完猫叫后一动也不敢动,内心默默祈祷,盼着孟凭澜赶紧离开。

        外面的脚步声响起又消失,又过了好一会儿,凌乱的脚步声才再次响起,顾南漳他们三个急急地出现在她面前。

        “走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顾非灏着急地问,“脸色这么差?”

        “琋儿,喝点热水。”卫梓宥递了一杯水过来。

        顾琋接过来喝了几口,感觉舒服多了,这才在顾非灏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刚才贪嘴多吃了冰葡萄,有点不舒服,差点把书架弄倒,现在好点了。”

        “你可吓死我们了,”顾南漳心有余悸,“还好,陛下没过去看。”

        顾琋自己也有些后怕,抚了抚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苦笑了一声:“我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找我,爹,大哥,卫大哥,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胡说什么,”顾南漳责备道,“你是我女儿,算什么麻烦?”

        “这事估计瞒不长久,”顾非灏忧心忡忡地道,“但凡见过你的,看到那张画像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陛下他后宫依旧空无一人,只怕礼部立刻就会安排选秀,到时候把你的画像一送上去,也马上就会穿帮。”

        顾琋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这两年几乎没有外出见人,京城里还记得我的人应当不多,陛下他也不会逢人就拿着画像让人认。至于礼部的画像,也不用担心,我猜我的画像应当早就被人掉了包。”

        “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面带惊愕。

        这件事顾琋其实早有察觉。

        程双蕴替孟凭澜选王妃时,有她的名字在内,那应当是看到过她的画像的,但孟凭澜和程双蕴却根本没有把她和顾琋两个人联系起来,所以,她的画像是被人换掉了。

        再往前追溯起来,她和郑蕙予约好去邠州探亲,结果却在青崖山附近遭遇了山崩,又被青崖寨的人掳走,这其中也有玄机,只怕连那个商队都是有人故意做好了手脚。

        这双幕后黑手是谁的,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数,可那人到底意欲何为,她还雾里看花看不清楚,还要再等等才能知道。

        她把自己的猜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安慰道:“爹,你就还是留在京城,万一有什么事也可随机应变。陛下此人,虽然肆意妄为,但心胸应当还算宽广,大宁如今百废待兴,也需要你这样的能臣辅佐,你和哥哥别因为我的事情而耽误了国家大事,我一个人去江南就好了。”

        顾南漳左右为难,忽然便恼怒了起来:“顾非纵这小子人呢!全家就他一个没有官衔在身,他若是在的话,便可以陪你一起去。”

        顾非纵便是顾琋的双胞胎哥哥,两年前西戎入侵、北仁叛乱时,他气愤于朝廷的不作为,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去打仗了,自此就没回过家,只是在陆陆续续托人带信报了平安。

        现在战事已毕,也不知道他还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顾琋倒并不太担心,前世顾非纵也是如此,后来因为战功卓著被编入禁军,升为从五品的归德郎将。这一世虽然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但顾非纵这里的变故应当不大。

        “爹,你别生气,”顾琋安慰道,“他上次来信不是说得了军功升职了吗?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这里没事,多派几个侍卫随行就是了,现在战乱已经平息,江南那边又有外祖父一族的亲戚在,安全得很。”

        “伯父,”卫梓宥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话,郑重地道,“我陪琋儿去江南吧。”

        顾南漳愣了一下:“梓宥,这可不行,你在翰林院有官职在身……”

        “伯父,琋儿,”卫梓宥诚恳地道,“我向来散漫自由,翰林院编修只不过是个闲职,坦白说,刚才陛下对我的态度你们也都看见了,只怕他已经对我起疑,若是我留在京城,只怕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还不如暂时离开为妙。”

        “不用不用,”顾琋连忙拒绝,“卫大哥,上次的事情已经让你操碎了心,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麻——”

        “琋儿,”卫梓宥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其实,我今天过来是特意想向伯父和伯母请求,让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江南的。”

        顾琋愣住了:“为什么……”

        顾非灏抚了抚额,一脸没眼看的模样:“傻妹妹,还能是为什么?”

        卫梓宥向来从容淡然的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绯色:“这两年国事纷纷扰,儿女之情都要暂且放下,如今总算一切顺利,我也总算可以坦露心迹了,琋儿,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我希望从此之后能爱你、敬你,和你一起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顾琋大惊失色:“卫大哥……这……我……”

        她求援似的看向顾南漳,却见顾南漳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模样,显然是早就已经心中有数。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卫梓宥年少成名,平嘉四年便高中状元、入翰林院,才气横溢、书画双绝,被誉为大宁第一才子,跨马游街的时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争相观看。

        这样一位青年才俊,一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成亲,据说卫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平了。

        顾琋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

        可是,是卫梓宥亲手把她从汝阳救回来的,他必定早就知道她曾经在蒲草别院中和孟凭澜有过肌肤之亲,以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又何必要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呢?

        她连连摇头:“卫大哥,你是不是一时冲动才说的这些话?你很好,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还千里迢迢赶去汝阳救我,我特别感激你,可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成哥哥……”

        “琋儿,我没有冲动,”卫梓宥正色道,“前几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原本就打算好了,等你从邠州回来后就央我母亲来你家求亲。后来你出了意外,我心急如焚,赶到汝阳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在意。这两年我知道你没心思考虑男女之情,所以一直默默等着,今日终于可以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琋儿,我看梓宥真的不错,”顾非灏帮腔,“你操心了这么久的国事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也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了。”

        顾南漳乐呵呵地道:“你哥说得不错,琋儿,我和你母亲也是这样的想法。”

        “这……”顾琋不知所措,惶然道,“这太突然了,卫大哥,我一直……”

        “没事,”卫梓宥轻笑了一声,“你若是一时难以做决定,我也不着急,再好好考虑些时日也无妨,不过,这次江南之行,还望琋儿妹妹收留我一下,我必定执以君子之礼,不敢有半分唐突。我怕我再留在京城,要被陛下抓进大牢大刑伺候。”

        -

        一无所知的孟凭澜,此刻已经回到了宫中,他一时也不想回去批阅奏章,挥退了众侍卫,只留下了几个亲信,随便在园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落在宫殿的飞檐翘角,红墙碧瓦,俨然一副富贵荣华的昳丽景象,可是,他的心中却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算起来,他离开这里已经有七年多了,从一个彷徨无措的少年成为独揽天下的帝王,算是实现了自己离开时发下的宏愿,也完成了当年父皇对他的期许。

        今日登基大典,他终于名正言顺地坐上了这至尊之位,应该金樽美酒、彻夜狂欢才对,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感伤呢?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这样一个狠心绝情的女人,又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所有的地方他都找遍了,没有一个像顾宝儿一样的女人出现过;卫梓宥这里,他也派暗线盯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据暗线回报,此人几乎就是翰林院、卫府两边来回,另外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诗社和尚书府,他也派人查过,卫府没有适龄女子,诗社里本就是些文人学士,而尚书府除了顾南漳的小女儿顾琋,根本没有第二个年龄相仿的女子。

        顾琋的画像他见过,和顾宝儿没有半分相像之处。

        这两年来,但凡顾宝儿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也能顺藤摸瓜把人找出来,可是,除了那座悬崖下摔得粉碎的马车,他再也没有找到过其他线索,顾宝儿的存在,好像是他的一场梦,梦醒了便是一场空。

        难道,顾宝儿真的已经不在了吗?如果她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会这么狠心,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他?

        这个念头一起,胸口便一阵剧痛袭来。

        孟凭澜深吸了一口气,等着这痛意过去。

        “陛下,”于德华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是大喜之日,不如开心一下,让乐坊的人过来助助兴?”

        孟凭澜瞟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怎么,你又要给我弄个姑娘在我床上?”

        “冤枉啊陛下!”于德华叫起屈来,“自打那次被你打了板子之后,我哪里还敢做这种事情?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从宝儿姑娘走了之后,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都多久没露出个笑脸了?再这样下去,陛下你就是个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我……我们几个一路跟着陛下走过来的,看着都心疼啊……”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用手指拭了拭眼角。

        孟凭澜沉默良久,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好吃不消的?以前的尸山血海里都走过来了,我就不信,会找不到她一个顾宝儿。”

        于德华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顾宝儿可能是真的已经死了,孟凭澜该赶紧另外找中意的姑娘,甜甜蜜蜜地过上一段时日,这样就可以把顾宝儿忘了。

        可他又不敢。

        这两年谁敢在孟凭澜面前说这么一句话,都会挨上一顿板子,就连程双蕴也只敢暗示,不敢明言。

        他只好朝着赵其安瞪了一下眼睛,示意赵其安赶紧劝劝。

        赵其安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见。

        孟凭澜没再搭理于德华,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夕阳和晚霞,微微出神。

        远处有两个年轻校尉从前面的小径走过,没看到孟凭澜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正开心。

        “你说陛下啊,我和他是老相识了。”

        “我说小顾,你什么不好吹牛,拿这个吹牛。”

        “真的,他以前给我送过礼物,还亲手给我写过一封信。”

        ……

        孟凭澜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玄麟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夸夸其谈、吹牛不打草稿的人?

        “我妹妹更厉害了,还掐过他的脖子呢。”

        “小顾你差不多得了,要是被陛下听到,一顿板子是逃不了——”

        看着孟凭澜的脸色,冯裕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是哪里的?身在内卫居然如此胡言乱语,还不赶紧向陛下请罪?”

        那两个校尉浑身一哆嗦,这才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孟凭澜,刚才还得意洋洋在吹牛的那个高个青年脸一白,后退了几步,一副想要撒丫子就跑的模样。

        孟凭澜负着双手走了过去,冷笑了一声:“朕亲手给你写过信送过礼?你倒是说说你姓甚名谁,朕怎么不记得有这事了?”

        青年长得很俊美,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可能是因为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缘故,日晒雨淋的,皮肤呈小麦色,冲淡了一些五官上的阴柔之气,加之盔甲下挺拔的身形和肌肉,还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他自知跑不了了,反倒定下神来,双手抱拳行礼:“陛下,末将是玄麟卫右卫的,姓顾,叫顾非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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