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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风雨潇潇情 三


  四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宜嫁娶,久不办喜事的皇宫到处张灯结彩,龙吟细细凤鸣森森一片喜气,唢呐尖细高亢的声音响遍宫中每一个角落。深受皇上喜爱的永昌公主穿着鲜红夺目的嫁衣,盖着龙凤呈祥的喜帕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杨訸的婚礼由元妃一手操办,皇后好不容易从杨訸手中拿回的权利,最终还是被元妃与娴妃两厢分配,宫里的格局也不过就是从原来的四角俱全变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绵延数十里的鲜艳红绸宛如簇簇跳动的火苗一路燃烧到了驸马府,响彻十里长街的鞭炮声中,驸马薛衡俭春风满面的迎着佳人回府拜天地。朝中百官纷纷前来祝贺,门前唱喏的管家,嗓子都喊哑了,接过的贺礼堆积成一座小山。

  晚上皇上亲自下令在宫内大摆筵席,席间歌舞不断,艳女娇娃彩袖频挥,一片盈盈水目带走的又是谁的心。

  “今日朕特意给永昌办这个喜宴,愿他们夫妇从此同心同德,百年偕老。”皇上,皇后率先饮酒。

  一旁的黄守全眼尖的将皇上的酒杯斟满,只有他知道酒壶中装的并非醇香美酒,而是淡而无味的茶水。

  杨悯经过前次中毒大病一场,身子骨早大不如前,太医一再叮嘱要以调养为重。但是身着明黄大气的龙袍沉坐在龙椅之上,万里河山在握的天子之威不经意间就凌驾于众人之上,群臣拱手低垂。年幼的九皇子倚靠在皇后腿边,满眼望去俱是束着的高冠。自己的皇兄们也敛气往日的锋芒,恭敬的站在阶下。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公主与驸马同心同德,百年偕老。”作为臣子的祝词永远都就谨记着有一道尊卑的门槛。

  这样的婚礼盛大隆重,举国瞩目,皇亲国戚,高官贵胄无一不携重礼庆贺,天子赐宴更是风光无限。杨訸再有不满也不得不在弟弟的笑意全无的目光中笑容美满幸福的维持着皇家的颜面,想见的人依旧没有到场,满场邀饮的人声中听不到那个声音。

  如花的笑颜下满心的苦涩,为何无论前世今生,你都不会是我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为何三生石上偏偏在最重要的地方写了错误的名字。

  记得杨沐去蜀州的前夜,她不顾身体的孱弱,独立在院里风中,只为等一句话。

  “你心里有我吗?”

  “有。”毫不犹豫的回答,安心的答案。

  如果没有下一个问题该有多好

  “那她呢?”

  两人心知肚明的那人,杨沐几度不避嫌疑的暗中违背圣意,从宫里帮她给宫外送东西,那些东西给谁没有人知道。

  “我不知道,自从她在王府落水后,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她,舍不得她受丁点的委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内挣扎,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杨訸心中数十年建造的高墙瞬间倒塌,原来不仅仅是面貌相似,连心也是如出一辙。

  三呼万岁的声音如一道浪潮以太极殿为中心扩散开来,远离太极殿的未央池畔,宇文砚舒没有去参加宴会,而是遣开旁人独自坐在亭中自斟自饮。远远地听到前殿的箫声琴音漂浮在水面上,被水面粼粼的波光漾开,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就近在耳边,一边喧闹浮华,一边简单清静,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偶尔产生的交集。

  之前传闻被刺客吓的病倒在床的杨訸,其实根本就没有病,不,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她的病并非惊吓所致,而是人为之因。

  她在自己每日所服用的汤药中做了手脚,干燥的白曼陀罗花,少量的服用会让人脉象虚浮,不时陷入短暂的昏迷,看起来就像受了惊吓所致。但是这种草药却对身体有害,若是剂量没有控制好,还会影响到她以后的子嗣。杨訸为了杨沐也算是机关用尽,但是自从那日后,杨沐被派往属地勘察,直到她出嫁也没有在紫苑现身。

  清风徐徐的在亭中旋转几圈离去,带来些许的寒意。桌上摆放着几碟模样精致可爱的糕点,一壶“醉仙酿”,两只酒盅,一只倒满了酒放在桌面上,溢出来的酒盈盈的高出杯身几许,欲落未落。宇文砚舒拿着酒杯,向着对面不存在的人频频举杯示意,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肚。

  只有看着别人热闹的时候才会发觉自己形影相吊的孤寂,在这样的一个朗月清风的夜晚,居然连一起喝酒的人都找不到。阿璘跟着大军去了边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哥哥作为前朝臣子,禁足踏入**,兄妹俩虽然同样呼吸京城的空气,却难以相见。

  皇上似乎有意将她禁足与**一般,宫内的侍卫太监不约而同的在她的脚步即将踏出宫门的时候,发出那句讨厌的声音:“郡主,请留步。”

  今日是杨訸大婚,也便是曲恋瑾大喜。前世的闺中密友,今生是重归于好的故友之交,还是从此短兵相见的对手?谁能说的清楚,剪不断理还乱的不只是爱情,还有友情,它们不像亲情有着血缘的牵绊,割舍不掉。男人的情谊可以是豪气冲天的惺惺相惜,也可以是酒逢知己的秉烛夜谈。而女人的纤细敏感把那份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意化成千丝万缕的蚕丝垂吊着两端,是结是劫总在一念之间。

  “皎皎明月风波影,醉倚独阑数夜寒。”蓦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亭侧的树木掩映的曲径上传来,轰走了宇文砚舒心底徘徊的孤单惆怅。

  宇文砚舒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跟她一样逃席的人是谁,这么举国同欢普天同庆的日子,还有这份踏月吟诗的闲情雅趣的人,除了杨言这个不恋权势,潇洒红尘的皇子,不做二人想。

  “相请不如偶遇,六殿下可否赏脸。”宇文砚舒笑盈盈的偏过身,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在江南流连三月未返的杨言,此次为了杨訸大婚特意从那桃娇李艳温柔水乡赶回。席中看到又是那一张张一模一样的脸,心生腻烦,趁着众人不注意,从偏门跑出来透气散心。

  “有何不可,也就只有妹妹好雅兴,选在此处饮酒,既可借丝竹映水之声,又能免于他人打扰。”杨言毫不客气的坐在对面,捏起一块芙蓉糕细细赏玩。

  宇文砚舒揶揄道:“谁说无人打扰,我眼前是何物?”

  “哈哈。”杨言受了宇文砚舒奚落也不见恼,爽朗大笑:“那可是本王打扰了,本王自罚一杯。”

  河面的粼粼波光倒映在他的眼中,烟波千里的三月江南明润了他笑颜,明亮的宫灯照出了地上斑驳阴暗的树影婆娑,却给他的脸添了一层柔和,宇文砚舒终于觉得光风霁月是用来形容一个胸怀坦荡的人。

  久坐枯饮无聊,杨言把此次江南游行细细的讲来,千里柳堤的诗情画意,明花净颜的秦淮风光,就连河岸边纤夫的号子在清澈的碧水中都让人心醉柔肠,杨言不愧是皇家出生,即使不屑于官场周旋,却不妨碍他妙语连珠的说辞。

  “江南的杏花开的早,白里透着浅浅的绯色,我特意去了杏花园,成片成片的柔白色三五团簇的俏立在枝头,还有许多蜜蜂嗡嗡的在其中飞舞,对了,这次我带了几瓶新鲜的杏花蜜回来,明日让人给你送去,据说女子多食可以美容养颜。”

  杨言倒是大方,隋朝的养蜂技术还不够成熟,每年采得的花蜜数量有限,还要先作为贡品献供给天子之家,可以说有价无市并不过分。

  宇文砚舒没心思想到这一层,她的心被杨言之前对江南的描述所吸引。前世的石奕真是个地地道道的金陵人氏,世世代代住在那里,哪怕是经历了可怕的屠城,他们家也是为数不多的土著。如今听杨言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可是她的家乡在千年之后,那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耸立,有着先进便捷的高科技技术,即使经度纬度一样,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也找不回家乡的味道。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宇文砚舒低低的吟唱着唐代诗人韦庄的《菩萨蛮》,一首看似写景却充满着浓浓的思乡之情的小诗。

  浅唱低吟般的呢喃,在偶尔经过的夜风中时而清晰,时而缠绵。

  杨言的心还沉醉在杏花烟雨,小桥流水中。宇文砚舒的思绪却飞到那无法回去的故乡,时间斩断距离,却斩不断思念的翅膀。

  两人同坐在一处,却久久不语,似乎只为了在这样一个夜晚有一个人相伴。皎洁的清月斜滑过天际,摇摇欲坠的挂在一团浓黑的树梢。

  宇文砚舒突然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倾斜,一道水流弯成一道剔透的弧线洒在泛着灰白的地砖上,浇出一块比影子更深的痕迹。

  “我听说前几日你去了冷宫拜祭舒妃,以后还是谨慎些好,毕竟是废妃,免得落人话柄。”

  “为什么,我只是总觉得淑妃娘娘的死因不简单?”

  绝对不是单纯的失火,沈惠舒在**冷寂这么多年,但是江南沈家却没有因此而受到牵连,这中间弯弯道道引人猜测。

  “**中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若想平安的在**这几年,便做个凡事不问不听不管的人,以后出了这里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杨言忘不了初见时她的嚣张与大言不惭,这样的性子即便有皇后的照拂,有兄弟的帮衬,在满地荆棘的**也会不小心将双脚刺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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