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生活如蚁
山丹睡了一夜,中间竟没有醒来一次,就那样爬在一个小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顾海平在后半夜也找到一个座位,和山丹旁边的人换了座位坐下来,给山丹调整好姿势,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顾海平合眼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他站起来看看窗外已经完全是南方的景致,他知道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车上卖小吃和文具的小商贩也开始活动,车厢不再水泄不通,虽然还有不少人坐在走廊里,但已经可以通行了。
一个卖方便面的小贩推着小车过来,还带着一壶开水,顾海平买了两桶面,两根香肠一袋榨菜,叫醒山丹去洗脸刷牙吃点东西。
山丹睁开眼,动动压麻木了的胳膊,想慢慢站起身,才发现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她低头看看脚肿到像馒头一样。
她知道这么长时间的坐位,没有活动,加上怀孕静脉压迫,下肢静脉回流一定受阻,所以腿脚便肿了起来。
顾海平看看山丹问道:“怎么了?腿麻木了?”
山丹点点头,说:“不要紧的,腿脚麻木,肿了。”
“啊?”顾海平紧张地蹲下身查看山丹的腿脚,肿得馒头一样的脚把凉鞋几乎撑破,他急忙蹲下来抱起山丹的腿开始搓。抬高脚顺着静脉回流的方向推拿,山丹感觉腿渐渐有了知觉。
她说:“不要紧的,是坐太久了,静脉回流不畅所致,一会儿活动活动就好了。我去上趟厕所,你让开。”
“你行吗?我扶你去吧?”顾海平扶着山丹的胳膊说。
“没事儿,哪就那么娇贵了?我能行。”山丹自从怀孕,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勇敢坚强了起来,柔弱似乎不再属于她。
慢慢跨过走廊里的人和行李,山丹走到厕所,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上厕所了,感觉膀胱都憋痛了。
看看,母亲说的觉给困人睡真是没错,自己愣是困到没有任何知觉。
方便完毕,山丹才觉得是那么饿,好像前心贴后背的感觉。
她回到座位就督促顾海平赶紧找东西来吃。
顾海平已经泡上方便面,山丹顾不上还没有泡好,就往嘴巴里送。
“你慢点儿,看烫着。”顾海平看着山丹狼吞虎咽的动作很是心疼,昨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光顾着赶车找座位,各车厢连卖吃的小贩都没法通行。
一通混吃海塞,山丹感觉饥饿感稍稍满足了一些。
过来一个卖橘子的,绿绿的皮。山丹在内蒙古见到的橘子都是橙黄的,哪里有绿色的?一定是没熟的,酸。
但她特别想吃点酸东西,于是顾海平掏出二十块钱用两块钱买了四个酸橘子。
找回来的钱顺手塞到裤口袋里。
顾海平站起来要山丹把腿脚放到座位上,他帮着推拿好促进血液回流,消肿。
两人忙了一回,顾海平坐下来休息。看到一个卖鹌鹑蛋的过来,便想拿钱买几个鹌鹑蛋给山丹吃,两块钱十个,也不算贵。
顾海平伸入口袋的手没有拿出来,他愣愣地站着,卖鹌鹑蛋的小贩催促:“你还要不要?拿钱啊!”
山丹接过鹌鹑蛋抬头看到愣怔的顾海平,她明白了:顾海平的钱被人偷了。
好在大部分钱都在山丹身上,顾海平只是拿了几十块零花钱,但这一个小插曲还是令顾海平心情很糟糕。
所以世上的事如史铁生所言:永远都有更加坏这一层存在。
山丹拿了两块钱打发小贩离开,问:“都丢了?”
“妈的!”顾海平气愤地一屁股坐下来。
“没关系的,不多点儿钱,不要紧的。”山丹拉了顾海平的手安慰道。
她知道他的不快,懂得他的委屈和艰难,是她连累了他,她也充满自责,他为她付出太多了。
山丹故意要顾海平剥鹌鹑蛋给她吃,然后开始憧憬他们到达的城市的样子,顾海平慢慢地不再处于懊恼之中。
他说:“是你喜欢的样子,你不是喜欢江南的‘绿肥红瘦’、‘芭蕉听雨’?还有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莺歌燕舞,都有。那不是诗词,那是活生生的景致。”
“你每天在小鸟婉转妩媚的叫声中醒来,看着窗前一树树五彩斑斓的花儿,缀满枝头的水果,你一定喜欢!”顾海平陶醉在自己的描述中。
“看来我一直以来的希望就要实现了!”山丹靠在顾海平肩上美滋滋地说。
“你要好好感受一下,如果你喜欢,我毕业就留下来,我们到时候就在那里定居。”顾海平轻轻抚摸着山丹的脸,无限深情地说。
挨过漫漫一天,晚上几乎零点他们终于到达了永城。
下车后就感觉滚滚热浪袭来,这是在草原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山丹从来不曾遇到的气温。
虽然已经入秋,但永城的气温仍然在35°附近徘徊,湿热夹裹着一种特有的霉秽气味扑面而来,山丹被这种温吐的空气打了个踉跄。
草原的空气从来都是干爽、清冽的,这潮湿和热浪给了山丹糟糕的第一印象。
走出火车站,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三轮车夫还在懒洋洋地等待着生意,其中一些活泛的车夫看到出站口走出一波旅客,连忙上前揽生意。
一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用一口浓懒的普通话拦住出站的顾海平和山丹问道:“靓仔靓女要车吗?”
顾海平回问道:“到中医药大学要多少钱?”
“20块!”男人回答。
“没有吧?我们平常也就10块钱,你怎么这么贵?”顾海平拿着行李往前走,小个子男人急忙拿过山丹身上的行李说道:“好说好说捏,15块!平时是白天10块,这是晚上,靓仔你看你这么多行李,15块你看得不得?”
山丹看着小个子男人一脸卑微讨好的笑容,听着这不伦不类的普通话,一丝怜悯涌上心头,拉住顾海平说:“15就15吧。”
“这边,这边,来放好行李,坐好了。”小个子男人满心欢喜,陪上卑微的笑容,仿佛得到莫大的好处一样。
一辆搭着雨篷的三轮车,车厢坐两个人加上几包行李,显得更加狭小局促逼仄,山丹和顾海平紧紧挤在一起坐好,小个子男人便敏捷地爬上车头,开始用力地踩着三轮车的脚蹬,因为用力整个人都不能坐在车座上而是站起来加上自己的体重一左一右地努力踩着。
三轮车缓缓启动,慢慢进入永城的大街,夜色里的南方边陲城市有一份静谧和缓的美。
走起来的三轮车带来丝丝冷风,山丹眯着眼打量着街边的景色:各色霓虹灯忽闪忽闪地睁着眼,广告牌的字有些缺胳膊断腿,树木和街边的灌木丛郁郁葱葱,夜色里黑压压的显得有些诡异。
经过一条流水的河流,一股淤泥经过发酵之后散发出来的幽幽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山丹敏感的嗅觉受到强烈的刺激,她几欲作呕,急忙用手捂住口鼻。
几分钟过后,才问顾海平:“这河怎么是臭的?”
“你说这河啊?它叫朝阳沟。原来是不臭的,现在臭了。”车夫没等顾海平开口便接过话头,一边大声喘气一边说。
“这条河原来是很清的,我们小时候还下河抓鱼捏,只是后来市里人口逐渐多起来,大家把垃圾都往河里倒,九十年代朝阳沟就成了一条臭水沟!”车夫解释道。
“哦?那政府不管啊?好端端一条河就这样糟蹋了?”山丹问道。
“开始没管,后来管已经来不及了,已经臭了,再想回去不可能了。听说政府要盖住朝阳沟,不让臭气放到空气里捏。”车夫回答。
“哦,你是本地人?”山丹问。
“是啊!从小这里长大的,原来的永城那是山清水秀,人也少,很好的。现在外来人口越来越多,找饭吃越来越难了。”小个子车夫有点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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