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往事
凤靡初一身肮脏的囚衣,披头散发的坐在囚车里,盯着不远处正烤着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官差。伪帝乱政,窃了国玺传了假诏,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那些与他做对忠于二皇子景奂的大臣。
而他父亲身为内阁的大学士,先皇还在生时曾是教导过景奂几年,与之往来甚密,便成了伪帝要除的第一号心头大患。如此,一夕之间从位高权重的大臣到被抄家连坐十族的朝廷重犯,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那喝酒的官差发现凤靡初正对着他冷笑,心中一阵厌恶,因凤家已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入狱到现在,遭受的待遇倒比牲畜也强不到哪了,毫无忌惮的被人打骂。
心情好时,言语奚落几句,心情不好时,把人拖出来揍上几拳,反正只要不把人打死,到了边关能交差就好。
而现在那喝酒的官差便是心情不悦了。那凤靡初生了一对好看的凤目,还没出事之前,走在大街上,只要是微微被他一瞥,总有姑娘为其神魂颠倒痴痴傻傻的。而现在那双凤眼正斜着睨着他们眼神里是极度的轻视鄙夷。
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装什么。
那喝酒的官差把酒瓶重重一放,拿了钥匙,把人从囚车里拽了出来,直接就是一脚。言语讥讽,“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凤家少爷么,连潘府小姐都跟你退了婚了,你现在可连猪狗都不如。”
连着几日被拳打脚踢,凤靡初晓得自己不止是鼻青脸肿的皮外伤,他腹部疼痛或许还有内伤,喉咙里涌起了腥味。他冷笑,故意朝那官差喷了一口,把血吐在他身上。
官差大怒,又是重重的往他肚子给了一拳,把他给打得再也爬不起身。凤靡初也不求饶,半句也没说。依旧是看着官差笑着,笑得人发毛。
他这举止无疑像是找死了吧,可对于如今生不如死,死又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已是被斩首,伪帝惧于近来杀戮太过,怕口诛笔伐千载之后史册上也有他残暴无道的骂名,故意没将他一同斩首而是流放。
反正到了边关,每日干不完的苦活,他这等娇生惯养的自出生后就未曾吃过苦头的少爷迟早也要死在那恶劣的环境。比起尸骨也只会是被扔到荒郊野外,那还不如死在这里,至少有山有水,清风明月,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葬身之所。
另外一个官差过来阻止道,“你别把人打死了,出了气就好,我们可是要交差的。”
那被他喷了一脸血的官差朝他身上吐了口水,把他拖回了囚车里关好后,就去找水要洗脸。
恨只恨他们凤家时运不济,才祸及满门,他今日若是能大难不死,他日,那狗皇帝加诸在他凤家身上的耻辱他总要讨回来的。”
押解他们的官差找了一棵大树,靠着树干闭眼休息了起来。四面都是荒山,夜里又是寂静,听得树丛里蟋蟀的叫声特别的清晰。
凤靡初抬头望月,想起繁华的皇都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羌管弄晴,菱歌泛夜。那一派歌舞升平似三千流水尽,当日与他父亲称兄道弟阿谀奉承者,听闻他家中聚变,落井下石者不计其数,他心中有本账本,已是将那些两面三刀之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只可叹虽是有恨,却不晓得是否还有雪恨的机会。
可恨自己或许要白骨埋异乡了。
他冷笑。
突然之间这山间中回荡的蟋蟀声却是消失了,他毫无睡意心中警觉,知必然是出了什么古怪。那两个官差睡得深沉,却是半点也没察觉。
凤靡初又笑了,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正他已是输得只剩这条残命,若是老天最后还是决定收走,倒也不觉得可惜。他反倒是希望真有什么危险逼来,最好拉得那两个官差也一同下黄泉才好。
他心里想着,借着月色就见几十个彪壮的大汉拿着大刀,由四面朝着他们包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站在最前边的似是领头的人物,面上划这几道伤疤十分狰狞,盯着那睡死如死猪的官差都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嗓门极大的嚷道,“还真是两个废物,遇到我们也算他们运气不好。”
那大汉一把将其中一个,就是被他的血喷了一脸的那个官差拽了起来,官差睁开眼,一见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手里还都有兵器,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抖着嗓子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可是官差。”
大汉破口骂道,“你爷爷的,你不说还好,一说老子就来气。我们就是被你们这群窝囊废给逼到山里来了,窝在这鬼地方,连想喝杯花酒都要走几十里路,你说老子该拿你怎么撒气才好。”
官差一听,便知道他们是遇到山贼了,“我……我们是负责押送犯人的,你们若是胆敢对我们动手,朝廷追究起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汉不以为然,用刀面拍了拍官差那吓得面无血色的脸,“那你倒是说说朝廷能拿我们怎么样?就现在那皇帝,搞得到处是民不……民不……”
大汉的手下赶紧上前小声提醒,“民不聊生。”
“对,就是民不聊生,到处都在造反。山高皇帝远,也要他管得到这里,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把你们杀了,朝廷那帮废物也查不到你是死在哪的。”
官差一听顿时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有方才打人时的架势,跪地求饶道,“好汉,好汉求你放过我吧。”
大汉道,“身上的银子呢,都交出来。”
那两个官差立即把腰间的钱袋都解了上交,大汉将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不满意道,“你们平日里鱼肉乡里,就这么一点银子?想打发谁,当我们是乞丐么,是不是要我在你们身上割几块肉,才肯老实。”
官差知是应付不过去,就把鞋子脱了,抖了抖,又是掉出几锭碎银子。
大汉的手下弯腰把碎银子捡了,因这两个官差不老实,大汉瞠目问道,“还有没有?”
两个官差异口同声,“没了。”
凤靡初笑道,“怎么会没呢,衣服的暗袋里不是还有么。刚才还听你们议论那些落草为寇的不过是会两下三脚猫功夫,不足为惧。只凭你们二人便可将其拿下。想不到现在这立功的机会便来了。”
大汉怒道,“你们两个本事不大口气还不小,说能把我们全绑了是么,信不信老子就把你们扔在这山头活活把你们饿死。”
官差胆战心惊道,“那小子胡说,我们没说过那种话。”
凤靡初似唾弃道,“既是敢说就要敢做,何必畏畏缩缩的。上山前你们不是还在药铺里买了迷药防身,他们虽是山贼,好歹也是真刀真枪。你们若是背地里使诈,实在有欠光明磊落。”
大汉骂道,“我就知道给朝廷卖命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凭你们两个番薯还敢想着暗算老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大汉重重朝其中一个官差肚子上踹了一脚,看得出是练武多年的,这一踢把人踢得飞出去老远。
凤靡初心中痛快,巴不得借刀杀人先把那两个官差了结了,他虽是不能亲自动手,动动嘴皮子倒也有人可以为他代劳。
大汉吼道,“就把这两个不知死的扒光衣服,吊到树上先抽他几鞭子。”
凤靡初正要再加油添醋,却是听得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干爹。”他扭头看去,见一个小女孩,看个子年纪该不大,许六七岁左右吧。月下样貌虽不是很清楚,朦胧中五官却是却是让人感觉精致漂亮,尤其一双大眼灵动而有神映衬着月色熠熠生辉。
大汉脸色一变,上一刻还是怒目圆瞪,吓死人不偿命的凶狠,下一刻眼睛就弯成了月牙状,虽说面上刀疤还是狰狞,那刻意放软放轻的语气却是使得他杀气大减。
“乖女儿。”大汉弯下身子,把女孩抱进怀里,“你那狗屁师父呢,不是把你哄睡了么,这么晚了怎么又偷跑下来了,明日早上又起不来吃早饭了,饿坏了不是又要心疼死干爹了。”
女孩生气的扯了扯大汉的胡须,“你说过会带我来看打劫的,你说话不算。”
大汉小心翼翼的哄着,打算随随便便搪塞过去,“这个对你来说还早了些,等再过几年。”
女孩在大汉怀里撒起了娇,闹起了别扭。那大汉不知所措,竟是放下了正事,把哄女儿放在了首位。他的手下也把兵器收起,你一句我一句的给头目说起好话。
凤靡初嘲讽的笑了笑,还以为哪来的一群十恶不赦的贼人可以为他所利用,却原来来的是一群傻子。这般闹下去,那人是要杀还是不杀了。他故意大声冲着那两个官差喊,“你们快跑,快找人来剿了这些匪类!到时便是大功一件,少不了赏赐。”
“想跑!”大汉举起刀子要把那连个官差砍了。
女孩却是抱着大汉脖子,嘟着嘴道,“那两个人都快被干爹打死了,哪里还有力气跑,这是要借刀杀人呢。”
凤靡初愣了愣,他使的也不是什么高明的计策,但以为应付这些头脑简单的山贼也够用了,却是意外他的想法居然会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一语道破。
大汉的怒目瞪了过来,“好啊,原来是你要骗我。”他走过来,粗鲁的一脚踢在囚车上,囚车是用粗糙的木材做的,根本经不住大汉一脚,顿时四分五裂,凤靡初摔到了地上,伤处跌得更痛了,他却反而笑了出来。
女孩踢着脚要下去,大汉把她到地上,就见她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晃到左。从四面角度居高临下的观察过凤靡初后,插着腰颇为自豪的道,“我干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你不求求他不要杀你么?”
凤靡初还是在笑,且是越笑越厉害,笑得不可遏止一般。大汉道,“老子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打劫还遇到一个疯子,真不吉利。”
女孩撑着下巴,抿着小嘴小脑袋瓜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出人意料的指着凤靡初道,“干爹说话不算,我要罚你,你把这人给我做下人吧。”
大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得,这人也不晓得是不是个疯子,伤了你怎么办。你要是想要人给你做牛做马,山里这么多人,你随便挑一个。要是都不喜欢,干爹明日下山给你抓几个上山来,你想要男的女的,比你大的比你小的都得。”
女孩跺脚,气呼呼道,“我就要他,你不答应我明天就不吃饭了。”
大汉愁眉苦脸,蹲下来和女孩一个高度,低了他山大王的姿态,谁让他对干女儿千依百顺,他这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刀子砍过来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可就怕心肝宝贝不吃饭,跟他闹脾气。
他商量道,“乖女儿,你看这人长得歪瓜裂枣的,一点也不好看,干爹给你下山抓长得好看的,不行么?”
女孩扭头颇为仔细的又看了一次凤靡初的长相,他脸上淤青未退,青一块紫一块,嘴巴肿脸也肿,除了一对眼睛能看,样貌还确实怪吓人。
她闹起别扭道,“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让他给我做下人,我不止明天不吃饭,我连后天也不吃饭了。”
大汉暗叹今日下山打劫之前为何没看黄历算算今日是否是黄道吉日。好在他底下有个算是机灵的手下赶紧来出谋献策,在大汉耳边小声嘀咕,“既是小姐喜欢,也不好忤了她的意,反正看这小子手无缚鸡之力,暂且先带回山。等小姐对这小子厌了,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解决了。”
大汉瞪了凤靡初一眼,要不是他宝贝女儿,他今日非把这小子也给扒光了吊在树上风成腊味不可。他一肚子的火气,虽是打劫到了银子,但山寨里又是多了一张嘴,多了一笔开销。
他是一肚子火,瞄到那两个被他踢一脚后还留有半条命的官差,好在还有两个能让他下下火,大汉叫手下把女孩和凤靡初带回山上。有的场面太过血腥暴力,他还是觉得不适合他尚且年幼天真而无邪的女儿。
凤靡初被人扛到了肩上,却是没有半点防抗。他心里暗有打算,只听到身后两声凄厉的喊叫,他笑,能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山上的生活比到边关要好多了,凤靡初不需要干什么重活累活,唯一得做的就是哄山大王干女儿开心,每日那小姑娘醒来之前,他就要守在房间外等她吩咐使唤,每一日那小姑娘睡后,他才能回房休息。
曾经府邸中有几十人奴仆供他差遣,如今到他沦落为下人,却是连端茶递水都不会。端壶茶都能把茶壶打破了,盛碗饭能把碗给打碎了。
山寨是个逞凶斗狠的地方,只以武力定强弱,他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个不中用的,只是因为有山大王的女儿给他撑腰,所以即便看不惯他的文弱,倒也没人敢明着打他。
离开了囚车,凤靡初还是没有得到自由。他的手脚被铐了铁锁,而钥匙就被当作是山大王哄女儿一笑的礼物别在那小姑娘的腰间上。
他也是在山寨里待到了第三日才知道那小姑娘,名叫元帝仪。
这名字不像不识文墨之人起的,帝字有帝王之意,世人避忌怕冒犯了天威,他从没听过有人敢光明正大的用这个字来做名。只是这山寨立在深山极为隐蔽的地方,宛如与世隔绝,那山大王就等于是这里的土皇帝,那女孩要叫什么名字,自然也无人敢有异议。
他在山上养了将近三个月的伤,因为年轻力壮身子倒也复原得快。脸上的淤青都消了,又变回了面如傅粉的倜傥。山寨里也有些女眷,见到他时有些胆子大的也敢言语上挑逗几句。
更甚者还有夜里偷偷摸进他房里投怀送抱。
房里没有点灯,那女子欺上来也不说话,只是大胆的扯弄着他的衣服似只想一夜贪欢。在家中变故之前他便已是知道礼义廉耻那只是书中不切实际的描述,而家破人亡后他心中更是愤世嫉俗,只想着只要是能助他报仇的,就算出卖自己倒也未尝不可。
黑暗中他看不见那女子的面貌,却是能闻见她身上的草药香气。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若是真等他端茶递水,人早就渴死了。他只是元帝仪一时兴起想要,寨主便赠给她取乐的。
元帝仪身边除了他,而另外还有两个丫头是专门服侍元帝仪的,其中一个丫鬟样貌他记不住了,但只记得身上就有这样的药草味。
寨主对他不放心,暗中让人留意他,他根本没法下手,若是元帝仪身边的丫鬟帮他去偷,成功的机会反倒是大些。
他握住那女子的手,“只要你愿意帮我偷小姐身上的钥匙,别说做一夜夫妻。我尚未成亲,你我逃下山去,结为生生世世的夫妻岂不更好。”
他以为山寨中的女子虽是大胆,却是头脑简单,怂恿那女子必然有十分的把握,就算起初未必敢,但他好言软语哄说几句,她始终会禁不住诱惑上钩的。
谁晓得那女子却是突然从床上摔了下去,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他的房间,活像他说了什么见鬼的提议,连让他继续煽动哄骗的机会也不给,就这么逃了。
第二日,元帝仪趴在她屋前的草地上,逗弄着她干爹新给她逮住的一只兔子。一手拎着兔子的耳朵,一手从地上随意的拽了一把草喂着。
凤靡初笑了笑,怎么会不晓得那头脑不灵光的寨主打了什么主意,这阵子他一直给元帝仪送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就想元帝仪玩出了兴致把他忘了,等将他像是玩腻的玩具随手扔掉,不再理会后,他就会被山上的人给处置掉。
凤靡初身边的丫鬟见到他,不打自招的紧张的低下了头。元帝仪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兔子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兔子小兔子,你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凤靡初不得不说,元帝仪生得十分貌美,即便她如今才不过七岁,却已是能看出她长大后出落必然是闭月羞花之姿,沉鱼落雁之貌。
凤靡初微笑,“小姐。”
元帝仪侧过头来瞧他,天真浪漫的冲他一笑,元帝仪每日唤他来也多是问他皇都的孩子都玩些什么游戏,吃些什么零嘴,就跟一般玩心重的孩童没两样。所以他到现在都分不清那一日,她跟她爹说他在借刀杀人的话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七岁,皇都大户人家的孩子七岁时,女孩该是在学女红,男孩也该是入学堂学人之初性本善,还没切身体会到这人性丑恶,就是他,也是过了十二,才从懵懂中辨识人性美丑。若真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机,该有多聪明。
元帝仪献宝的说道,“这是我干爹抓给我的,你看。”
凤靡初讨好道,“寨主知道小姐这般喜欢,定会很高兴吧。”
“若是抓得两只就好了,一只孤零零的,我看它似乎不怎么欢喜的样子,你说它是不是不喜欢我?”
凤靡初笑道,“兔子就是兔子,哪里会有人的想法。”
“没有人的想法么?”元帝仪似懂非懂的样子,把怀里的兔子一放,兔子蹦蹦跳跳的似乎要往草丛里钻,屋前的草生的十分茂密,生得有元帝仪腿肚子高。若兔子往里头钻了,要抓回来就不容易了。
元帝仪啊了一声,就有丫鬟想要上前为她把兔子抓回来。可惜兔子的动作太灵活,蹦进草丛里就不见了。元帝仪闷闷不乐的动了动手,就见那只兔子像被什么无形之力拉了出来。
凤靡初定睛看,这才发现兔子的小腿上被绑了很细的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的抓在元帝仪手里。心生向往的自由,其实也不过是两尺长的范围,可笑。
元帝仪收着手里的绳子,又把那兔子抓了回来,抱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它长长耳朵,学着大人那般唉声叹气,“它要是有人的想法该多好。大哥哥,你想下山么?”
凤靡初目光从她腰间的钥匙掠过,却是装作不在意道,“寨主和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爹娘已死,已没有家了,小姐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便把这里当家了,怎么会想离开呢。”
元帝仪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一下日头,“该去师父那了,否则迟了,要打手心的。”
元帝仪嘴里提到的师父住在离她房间不远的一间独立的小木屋里,却是十分神秘,不愿见外人,所以到现在她师父是男是女他都不知。每一日元帝仪总要抽出两个时辰去她师父那里听课,他却是不许跟进木屋里,只能在屋外等着。
元帝仪抱着兔子站起来,结果左脚的鞋子松了。
凤靡初斜眼瞥了一眼躲在暗处盯着他的人,走去捡起元帝仪的小鞋子,为她套回脚上。
“哥哥,我日日听你说皇都是如何的繁华,又是个很好玩很好玩的地方,可比山上有趣多了,你真的不想回去么?”
凤靡初笑道,“不想。”
元帝仪冲他甜甜一笑,转身走了几步后,她故意把腰间的钥匙绳子给弄松了,钥匙掉到了草丛里,她却像是浑然不觉,盯着手里毛茸茸白得像是一团雪球的兔子,喜爱的亲了一口,“真闷,闷得我只好自己找乐子了。”
……
凤靡初是在逃到半山腰时被抓回去的。当解开的锁链又再一次的拷上他的手脚,他却是泰然,情绪没有一丝一毫大喜之后大悲的波动。山中地形复杂,他不敢冒险,必然会走之前被押送时上山的小道下山。
竟是连这点都算计好了,他的确是输了,就算不想说是心服口服,但输赢已是分明由不得他掌控。元帝仪白日抱着的兔子跳到了他跟前,他现在才知道他才是那只想自由却是逃不出元帝仪掌心的兔子。
先前还能怨自己生不逢时,迟生了几年,这才未能入朝掌权任人鱼肉,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失败。而第一次让他生了挫败感的却是比他小了好几岁的一个孩子。
元帝仪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托着腮嘟着嘴道,“哥哥不是说不想下山么,可你却是偷跑了,我最讨厌人说话不算了。”
凤靡初笑道,“小姐果真是聪明,难怪这钥匙掉得这般‘心想事成’。”他昨夜才怂恿人去偷,结果今日钥匙就掉在他面前了,他不是没察觉太过“巧合”,只是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报仇,心太急太切才会想着有可能是陷阱,也要冒一冒险。“多谢小姐,给我上了一课。”
元帝仪的小脑袋像是拨浪鼓用力的摇着,两条用红绳绑着的小辫子也跟着甩得使劲,“我可不知道凤哥哥说什么。我最喜欢看哥哥笑了,寨子里都没一个人笑得像哥哥一样好看的。我当初就是因为喜欢哥哥的笑,才要干爹把你带回来的。”
凤靡初看着兔子道,“比起一只没有想法的畜生,耍弄起人来确实比较有意思。”
元帝仪爱怜的揉了揉兔子软绵绵的身子,“凤哥哥怎么这么说呢,小兔子是帝仪的好朋友,哥哥也是帝仪的好朋友。你不是说山下没有亲人了么,那一直留在这里陪着我玩不好么?”
凤靡初不再拿逗孩子的语气与她说话,他凝着元帝仪的眼睛,透过那闪闪发光的大眼,他看到的是与他一般内在掩饰得极深的灵魂的本质。“我不能留下,害我的人还好好的活着高床软枕大鱼大肉,我不甘心。”
元帝仪似不解实事的天真道,“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小兔子的娘是被狼给吃掉的,难道小兔子想要报仇就能把狼给咬死么。小兔子还是小兔子,它打不过大狼的。”
她抓着兔子的耳朵,把兔子提了起来,兔子的腿蹬了两下后,十分认命的不再反抗了。
“兔子是兔子,人是人,只要想,就算是把老虎的皮毛扒下来也是能做到的。”只要让我回去,不出十年,我一定要叫害过我的人也家破人亡。
“十年?十年以后帝仪也……”她掰着小手指数了起来,“十七了,师父说沧海桑田,小兔子也能做兔婆婆了,大哥哥你讨厌的人或许会比现在更厉害,师父说做人不打没把握的仗,你确定你会变得比他们要厉害?”
凤靡初轻蔑一笑。
元帝仪也跟着笑了,然后解下腰间的钥匙,这一次,是她亲手把凤靡初的拷锁打开了,不必他偷蒙拐骗抢,想尽各种办法去讨钥匙。设计擒下他的是她,转眼,一个时辰还没到呢,要把他放了的也是她。
元帝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笑眯眯的道,“这个就给大哥哥你吧,只是你现在不能看,得要下山以后才能看。你可得答应我,若是中途没做到偷偷看了,那可就要一辈子留在山上陪着我玩了。”
“你要放我走?”凤靡初微微诧异,因为实在是猜不到事情为何突然这般顺利,莫非又是这小丫头一时兴起的戏弄或是试探?
“我很喜欢凤哥哥呢,可是凤哥哥不喜欢这里,师父说强扭的瓜是不甜的,我把你留下来,只会惹人讨厌。帝仪不想你讨厌我。”她突然提高了音量,也让外头藏着的人听到,“凤哥哥可要平平安安的下山回乡才好,否则我就明天,后天都不吃饭了。”
凤靡初拿了小布袋,深深的看了一眼元帝仪,倒是可笑的想起了某部戏文里棋逢对手相见恨晚的几句台词。
凤靡初猜不透元帝仪是否真要还他自由,只是感觉到元帝仪不会要他的性命,大不了也就是再被耍弄一次,若真是又着了道,回来另想法子就是。
凤靡初转身离开。
元帝仪的丫鬟不解,“小姐为何要将他放了呢?”
元帝仪呵呵笑道,“怎么,你舍不得凤哥哥么?”丫鬟打了个寒颤,明明那一夜她偷偷溜进凤靡初房间的事谁也没说,为何偏偏看着元帝仪觉得她似拿着了若指掌的笑容在睨着她。
元帝仪鼓起腮帮子,与兔子红红的眼儿四目相对,可爱的又是自言自语了。这山里几乎没人听得懂她的话,她也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做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都问为什么了才做,沧海也变桑田了。但凭喜欢就好,就像我喜欢,便叫干爹将他抓上了山,而现在我又想把他放了,那就让他下山了。”她瞟了眼那丫鬟,“你若是想跟着大哥哥走,我可以把你也放了。”
丫鬟闻言一脸胆怯,赶紧下跪,求道,“若是奴婢有错请小姐责罚。”
元帝仪抿了抿樱桃般红润的小嘴,看到丫鬟的胆怯只觉得无趣,还不如对着那只兔子说话。
元帝仪又继续她的牢骚,“山上的日子真的很沉闷,我是不想山下的人过得像我这样,才让凤哥哥回去的。到时腥风血雨,血流成河,一定比唱大戏还好看呢。百姓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小兔子,我是不是很善良,师父说我就是心软,这可不好,我也觉得我该把我善良的毛病给治一治了,小兔子你说是不是?”
那丫鬟瑟瑟发抖,小姐那哪里是善意,根本就是要把老虎纵回山林,为祸一方,这该叫存心不良吧。
自己无聊,也要叫其他人遭殃。现在该明白,凤靡初叫她偷钥匙时她为何吓得夺门而去了吧,她是宁可得罪寨主被断手断脚也不敢谋算小姐的。
那凤公子再聪明,也只是个来山上不到半年的外人,自然不知,她家小姐才是幕后那位杀人不眨眼害人不手软山寨之中有至高无上话事权的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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