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万英堂反客为主 银罗刹劫后余生
观海楼乃是沧州有名的酒楼,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酒楼就建在海边高崖之上。这样的地方,自然是那些文人骚客喜爱之地。当他们举杯临窗远眺,把那浩瀚汪洋收入眼帘时,多半都会像曹孟德那样发出“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感慨来。稍有才华的,可能还会抖擞精神,赋诗一首,以博他人一赞。而对于公孙良璧这样一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来说,观海楼自然也是他约人相会的首选地了。
虽然说平日里观海楼极为热闹,可不知为何,今日却只在二楼摆了一张大桌。桌旁坐着三人,分别是万英堂的公孙良璧、剃头翁和花娘子。
“华三爷,来来来,快入座,今日小可做东,请华三爷小酌几杯。”一直端坐着的公孙良璧见华永福带着华长林走上楼来,赶忙微笑着起身说道。
“二堂主客气了,华某乃是在河北生长之人,二堂主远来是客,怎能让你做东呢?应当是华某尽地主之谊才是。”华永福抱拳笑道。
一旁的剃头翁呵呵一笑道:“华三爷有所不知,这观海楼现在已归我家二堂主了,你说究竟谁是主,谁是客呢?”
华永福大吃一惊道:“这可真是令人意外,不知二堂主何时买下这酒楼的,想来这观海楼的价钱不便宜吧,用了多少银两?”公孙良璧摆摆手道:“不贵,不贵,小可十日前刚把这酒楼买下,统共用了一百两银子。”华永福震惊道:“只用了一百两?这也低得太离谱了些,二堂主开玩笑吧!”公孙良璧摇摇头道:“小可何必要骗三爷呢?这上一任掌柜的一开始开的价钱确实比较高,可是小可毕竟是个生意人,对压价的事情还是比较擅长的,三言两语,便把价钱压下来了。”
“哦……原来如此。”华永福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公孙良璧虽然嘴上说是靠“三言两语”压下了价格,但不知这其中夹杂了多少拳打脚踢,想来那之前的观海楼掌柜一定没少吃皮肉之苦。
“嗯,反正小可打算今后在河北长住着,有一份生意打理还是要好过一些,你说是不是啊,华三爷?”公孙良璧打开折扇,笑着说道。
华永福点头道:“嗯,言之有理,那华某是不是应该也学学二堂主,把那大名府的易水阁买下来啊?”公孙良璧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嗯,华三爷,小可也看上那易水阁了,想把它买下来,不知华三爷你能不能把它让给我呢?”华永福哈哈大笑道:“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既然二堂主也看上了易水阁,说明华某没挑错地方,那华某更不能放手了,所以到时候咱们两家就得比比谁出的价钱高了。”
公孙良璧笑道:“好说,好说。”
众人坐定不久,便见一红衣男子走了上来。花娘子瞧着那红衣男子白皙俊俏的面庞,便立刻媚笑道:“哟,这不是马公子吗?马公子来得可有些迟啊”
这迟来的男子,便是天王帮朱雀护卫马麟。公孙良璧见天王帮的人也来了,起身道:“马公子,怎么只有你一个,吴长老呢?”
马麟略一抱拳道:“吴长老有要事在身,今日不得闲,所以只好让我一个人来了。”言罢,他便坐在一张空椅子上,紧挨着华永福。
华永福瞧着马麟身后背着的鬼头刀,心中略微有些不适,便问公孙良璧道:“二堂主,这位马公子却又是哪一位?”
公孙良璧“噢”了一声,忙说道:“是小可忘记了,华三爷还与马公子没打过照面,来来,由小可引见一下。华三爷,这位马公子便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马麟,乃是天王帮王帮主的得手部下,帮中四大侍卫之一。马公子,这位华三爷乃是大名华家的当家,华永福华大侠。而他身旁那位,乃是华三爷的公子,华长林少侠。”
“幸会,幸会。”马麟向华永福父子抱拳道。
“幸会,马公子前来赴宴,为何还带着凶器?真是让人略觉惶恐。”华永福笑道。
“不管身处何地,刀不离身,此乃尊长之训也。”马麟道。
花娘子凑到马麟身旁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娇声道:“哟,我可不知道马公子还会用刀呐,之前咱俩过招时,不是一直在比谁更会用毒吗?”
马麟将面前的杯子推远了些,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才刚见面,前辈就倒了杯毒酒让我尝,真是对晚辈爱护有加。”
“哟呵,被你发现了,那这杯毒酒只好我自己喝了。”花娘子嘻嘻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便起身,转回自己的位子上。
这花娘子,华永福也是第一次见,他见这满脸伤疤的女人做事极为古怪,又似乎擅长下毒,不禁颇感诧异。公孙良璧见华永福面色茫然,笑道:“让三爷见笑了,我们花娘子就是这个脾气,喜欢玩玩闹闹,还请三爷不要见怪。”然后他又转向花娘子道:“你在这嘻嘻哈哈地,成何体统,还不赶快向华三爷赔礼!”
花娘子闻言便起身,给华永福和华长林都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杯道:“华三爷,还有华家小少爷,初次见面,小娘子这厢有礼了。”言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华永福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可是犹豫了半天也没去喝,而是不安地坐了下来。倒是那华长林无所顾忌,不假思索地将酒喝干。
“华三爷怎么不喝,是怕酒中有毒吗?”公孙良璧见状笑道,“不如我陪三爷一杯好了。”说着他便用花娘子刚才倒酒的酒壶往自己杯中倒了一满杯。
“华三爷,请!”公孙良璧一仰头,将酒灌入腹中。
华永福见儿子和公孙良璧喝了之后都无异常,料想酒中应当无毒,便嘬着酒水将其饮干道:“多谢二堂主。”
“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吧,尝尝我观海楼的厨子手艺如何,要是不行,我今日就把他换了,请些好厨子来。”公孙良璧见华永福将酒喝下,便说道。
剃头翁和华长林闻言,便已动筷大吃起来,而马麟却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便停了。华永福见剃头翁在吃个不停,便专挑他动过的菜夹了几筷子,略微品尝便道:“嗯,这有名的酒楼就是不一样,厨子的手艺都要高超些。”
“是吗?那太好了!”公孙良璧点点头,摇着折扇道,“能让三爷满意可真不容易。”
“二堂主又在说笑了。”华永福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知二堂主今日让我父子二人来观海楼究竟所为何事?”
“能有什么事?小可费了大把精力把这观海楼买下来,心中欢喜,于是想找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庆贺庆贺罢了,又能有什么事?”公孙良璧慢摇折扇,似乎很是悠然自得,“华三爷也知道,小可本是夔州人,千里迢迢地来到河北谋生,人生地不熟的,实为不易。如今小可已是这远近闻名的沧州观海楼的主人,难道不值得庆贺一番吗?”
“嗯,值得庆贺,值得庆贺,哈哈哈哈!”华永福尴尬地笑了笑。
“哼哼哼,华三爷你也忒不爽快了,你有了好事,不想着叫上我家二堂主饮酒庆贺。而我家二堂主有了好事,想着叫上你吧,你又以为我等另有所图,真是让人心寒。”剃头翁讥讽道。
“前辈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华某又有什么好事了?”华永福疑惑道。
“你二哥华永威身死,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他这么一死,便没人能阻你做华家的家长了,想必三爷最近在家里一直偷着乐吧。”剃头翁道,“咳咳咳,不过这件事你得多谢谢我,你二哥的人头可是老头子我亲手砍下的。”
还没等华永福回应,那华长林却一拍桌子起身道:“原来是你这个糟老头杀了二伯!看我不宰了你替他报仇!”
“长林,坐下!”华永福拉着华长林的手臂,厉声喝道。
“爹!”华长林见父亲出手阻拦,不禁有些意外。
剃头翁见状笑道:“呵呵呵,小伙子要杀了我?你应该先问问坐在你身边的人,我为何要杀了你二伯。”
华长林闻言更为震惊,惊慌地瞧着华永福:“爹?”
华永福瞧着儿子,默然不语。
忽地,华永福瞧见儿子的鼻孔流出两道黑血来:“长林,你怎么了!”
华长林抹了抹鼻子道:“这是怎么……”话未说完,便已瘫坐于地,眼睛、耳孔还有嘴角都开始流出黑血来。
华永福见了儿子如此惨状,腾地站起身来,冲向公孙良璧,大喝道:“畜生,快把解药交出来!”公孙良璧将扇子收起,微微一指华永福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言罢,华永福便应声而倒,和华长林一样,七窍流血,瘫软在地。
那公孙良璧见华永福已无力站起,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华三爷,那易水阁,看来只能是由小可接收了,哈哈哈哈!你放心,你们爷俩黄泉路上的盘缠,我来烧,哈哈哈哈!”
华永福和华长林父子,躺在地上又蹬了几下腿,便不动了。
一旁目睹所有经过的马麟向公孙良璧道:“看来是要恭喜二堂主了,又除掉一个对手。”公孙良璧道:“呵呵,我少了两个朋友,何喜之有?”马麟道:“二堂主若真把在地上躺着的两个当朋友,又为何在酒菜中下毒?”公孙良璧一脸无辜地说道:“下什么毒?这酒我有喝,这菜你也有吃,怎么我们都没事,偏偏他们两父子出了问题?马公子可不要含血喷人啊!”
马麟指着桌上的菜肴和酒道:“看来二堂主是非要我说破不可了。我见二堂主方才只喝了酒,却没吃任何东西。不知二堂主敢不敢吃几口菜呢?随便哪一盘都行。还有剃头翁前辈方才只吃了菜,敢不敢再喝几口酒呢?”公孙良璧脸色微变,眼珠一转道:“这……呵呵……马公子果然是行家,花娘子,看来你又输给后生了啊!”
原来华永福父子所中之毒,名叫“比翼双飞”,毒性极为强烈。可这“比翼双飞”之毒有一缺陷便是其自身带有恶臭,很容易被人发觉,所以无法在暗中下药。但是,调配此毒的诸类药粉,大多对人无害,只有在混合后才会变成剧毒,所以花娘子便利用这一特性,将调配“比翼双飞”的药粉分成两份,分别下在酒水和饭菜中。这样一来,如果一个人只喝酒或者只吃菜,就不会中毒。但如果一个人既喝了酒又吃了菜,那么两份药粉在他腹中混合,便配成了“比翼双飞”之毒,此人便会像华永福父子一样,七窍流血而亡。
花娘子见马麟识破自己的诡计,白了一眼,扭头看向窗外道:“哼,算他走运!”
马麟微微一笑,起身道:“既然这场鸿门宴已经落幕,那在下便告辞了。”
公孙良璧见马麟要走,忙摆手道:“不慌,不慌,快坐下,快坐下。马公子急什么?小可还有些事要请教马公子呢!”
马麟心中略微赶到有些不妙,便没有坐下来,而是站着说道:“何事?”
“去年八月,那罗刹山庄的铜罗刹鲁山岩曾在江南一带抓了一个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名唤贾复本,不知道马公子是否听说过此人呢?”公孙良璧打开折扇,又慢条斯理地摇了起来。
马麟见公孙良璧提到贾复本,心里更是慌乱,暗想今日之事恐怕会与贾复本临死前交给自己的藏宝图有关,但表面仍然故作镇静道:“被官府通缉的人有成百上千,谁能都一一晓得?是叫贾复本么……这个人,在下可当真没听说过。这个人怎地了?”
“其实也没什么,这贾复本乃是我万英堂的弟兄,此人身上藏有一张藏宝图,上面记载着他多年来掳掠所得之财的埋藏之地,小可只是想问问马公子是否知道这藏宝图的下落。”公孙良璧笑道。
马麟反问道:“那你该问那贾复本本人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
“呵呵,这事就不凑巧了,那贾复本已经死了。我们的人在他尸身上搜了几次,但并没发现那张藏宝图。然而据我所知,贾复本极其看重那张藏宝图,一直都是贴身保管着的,不在他身上只能说明这图被人取走了。”公孙良璧两眼紧盯着马麟的脸道,“公子当真不认得贾复本?”
马麟冷漠地摇摇头:“不知。”
公孙良璧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华永福父子的尸身抬走,并对马麟道:“咦,那就奇怪了,小可前几日遇到了公子的一位故交,他说公子是认得贾复本的。而且公子不但认识这个贾复本,还和他同行千里,一路从江南赶到陕西,甚至在他临死之前,还陪在身边。没准那贾复本兄弟在临死前,把那张藏宝图交给你了呢?如果真是这样,还请马公子还给小可,毕竟这是万英堂的东西。”
马麟笑道:“二堂主这话说的,在下可就不明白了,人是罗刹山庄抓的,与我毫无关联,我又怎么会和那贾复本同行千里呢?”
“看来马公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司马兄,你带马公子那位老朋友出来吧!”公孙良璧拍了拍手,高声说道。
话音未落,只见从二楼隔间缓缓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便是那日陪着公孙良璧出现在易水阁的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而另一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好似一个乞丐,可马麟认出这人的脸后,立刻惊出一身冷汗,瞪着一双凤眼瞧着那人,嘴角微微抽动起来。
公孙良璧见了马麟这个反应,知道他已认出此人,心中颇为得意:“嗯,马公子,这二位啊,容小可给你介绍一下。”他起身上前,指着那中年男子道:“这位乃是我万英堂的兄弟,司马江遥司马兄。”
公孙良璧又挪了几步,指着另一人道:“而这一位——”
“这位就不用麻烦二堂主引见了,在下认得,罗刹山庄的虞放虞二爷。”马麟淡然道。
“啊,认识啊,看来虞二爷没骗咱们。”公孙良璧翘起嘴角,坐回位子上。
“啧啧啧,原来你长得是这副模样,秀美得很,长成这样的男人还真是不多见。”虞放细声细气地说道。
马麟瞧着昔日的银罗刹已变成这副落魄模样,与往日的风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摇了摇头说道:“虞二爷,你的命真大,从药王山上摔下来,竟然也没摔死。”虞放闻言突然红着眼尖声叫道:“命大?这叫老天有眼,要让我替罗刹山庄死去的诸弟子报仇!”马麟哂笑道:“报仇?虞二爷还自认为是罗刹山庄的人吗?你现在都和罗刹山庄向来不齿的万英堂混在一起了。”
虞放冷笑了两声道:“我才不管这些,我现在只想杀了你!”说着,他猛然掏出他那条银丝长鞭,气冲冲地向马麟打去。
只听“唰唰”两声,马麟在一瞬之间拔出背上的鬼头刀,将那银丝长鞭砍为两段,随后又收刀入鞘,动作之快,看得众人鸦雀无声。
其实马麟习练的“马家阎刀”,多半是靠自己照着刀谱练,尚欠几分火候,若是真刀真枪地拼起来,并不是虞放的对手。可那把鬼头刀却是个宝物,随意一挥便能把虞放的长鞭砍断,因而借着兵刃的便宜,马麟还是占了上风。但虞放并不知马麟背上那把刀暗藏玄机,还以为几个月不见,他的功夫已有了突飞猛进,便小心起来,不敢再贸然出手。
马麟见一刀下去,便已震慑全场,就稍稍向楼梯口退了几步,打算溜之大吉。那剃头翁见马麟身形微晃,便已瞧出他的心思,一个纵身,立在通往一楼的楼梯之上:“马公子,事还没说完呢,怎么就想走啊?”那马麟在此之前曾见过剃头翁与白虎交手,寻思着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便笑着坐下道:“前辈多虑了,这件事是一定要说明白的,晚辈若在此时一走了之,岂不是要蒙受不白之冤?”
坐在桌旁的公孙良璧插言道:“嗯,公子能这么说,那小可就放心多了。”他用手中折扇指着虞放道:“虞二爷,你跟咱们讲讲,你和马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虞放没有直接回答公孙良璧,而是盯着桌上的酒菜咽了咽口水:“二堂主,我能吃两口吗?”公孙良璧瞧着虞放乞求的眼神,哈哈大笑道:“虞二爷,这桌上的酒菜有毒,可不能随便吃啊!来人啊,给虞二爷上盘烧鸡来!”
那虞放见了烧鸡,立刻伸手撕下两条鸡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公孙良璧笑道:“虞二爷,你现在这副德性,活脱脱一个丐帮弟子啊!”虞放“嗯嗯”地应了几声,也不去管公孙良璧,只顾着把烧鸡举起来,大口啃着鸡胸肉。
公孙良璧见虞放一直不答话,便用折扇瞧了瞧桌子,不耐烦道:“哎哎哎,虞放,我让你来,是要问你话的,可不是要看你像条疯狗一样地在这吃东西。”
虞放见公孙良璧言语中有些恼怒,赶忙含糊地问道:“二堂主,要问我什么?”这一说话,塞了满嘴的鸡肉就有一些掉出来落在地上。他便立刻住了口,蹲下身来将地上的鸡肉拾起,重新塞回口中。
而坐在一旁的马麟见了这番场景,忽然心痛起来,不由得闭了眼,不愿再去瞧那虞放的模样。
公孙良璧清了清嗓子道:“我方才问你,你是怎么认识这位马麟马公子的?”
虞放将嘴里的肉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大半才道:“谈不上认识,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的真模样,但是吧,我和他相处的日子其实也不算短了。”
“捡重点的说!”公孙良璧厉声道。
“好,好,都听二堂主的。”虞放放下烧鸡,战战兢兢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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