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唉!走样的盛筵
“宝贝儿,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可不要吓唬为娘啊!娘的胆子小,实在经不得恐吓的!”夜色浓重得就是把大太阳都给再请回来,怕是也驱散不去这黑暗的时候,咱娘终于匆匆来了,心不在焉地赶了过来。
一上来就拿焦灼的手臂抚摸咱的额头,立刻又释然了:“没事儿宝贝儿,头不热,歇歇就好了!”一转头又即刻吩咐几个跟到身边发愣的侍女,“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去收拾东西,非要大嘴巴子抽你才行吗?”
咱娘的话说得咱那个心啊真是哇凉哇凉的,有你这样当娘亲的吗,好容易赶来了,还顾不着惦记亲生闺女的状况,一味地留心你的东西要紧,那你过来干什么,还直接收拾你的东西去。
“咳咳咳……”可是,咱还是好担心,如果咱娘这一别而去,真的甩手不来了,咱又如何是好呢。咱的生日就剩下不多的几个时辰光景了,照着老例,这生日庆典是不能改日的,错过就只能等着明年的今天了。为今之计,咱就是装,就是蒙,也要把咱娘给留下来。咱故意拿手掩了小嘴巴,在那里使劲地咳咳咳,还故意弄到小腮绯红。
“哎呀宝贝儿,真病了不成?”咱娘终于被咱吓坏了,一个箭步就跨到了咱面前,满脸关切地盯着咱通红的小脸吃惊,不等咱再表演些什么,埋怨的口气又出门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我还说今夜黑就给你过个生,怎么就病了?”
“过生?你真的给我过生?娘,这次你不骗我?”咱娘的话音刚落,咱就兴奋得跳了起来,一抱儿就揽住了咱娘的脖梗儿,就吊在咱娘的脖颈边追问咱娘。
“我就说嘛,额头凉渗渗的,咋会说有病就有病,指定是假装的!还一个诈就给露馅了!”咱娘难得地咧嘴儿笑了一笑,就是那笑容咋看咋都是虚假的成分居多。
“赶紧给我过生吧,咱宫里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再晚些连个玩耍的同伴都没有了。”趁着咱娘还没有转变心思,咱赶紧和咱娘撒娇讨好。
“唉……”咱娘一声长叹,想要拒绝,看看咱殷殷期盼求助的眼神,终于不忍心起来,“那……好吧,我叫他们准备去了!”谁都看得出来,咱娘答应得那叫一个勉强,不过,总算应下了。
“好啊!好啊!我要过生了!”咱彻底兴奋起来,不等咱娘还说些什么,咱就一溜烟儿找咱的兄弟姐妹们报告这天大喜讯去了,几只被谁放生的仙鹤被莽撞的咱吓得哕哕尖叫着躲到路边。这世道究竟怎么了,连这些珍贵的宠物都不要了。既然不想要,你当初为什么要养育它们呢?
“八姐啊,俺娘要给我过生了,一会儿你记着给我捧场去,有好多好吃的奶酪,你大可以放开了肚皮吃!”离着八姐的家门老远,咱的嚷声先推门而进了。
谁想,那门虚掩着,咱推门进去,才发现八姐的家里简直就跟遇过强盗似的,衣物用具乱丢,家具啥的七歪八扭地躺倒在地板上,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连八姐最爱的洋娃娃也丢在门后的灰堆里无人过问了。
咱怏怏地出了八姐的家,一抬头就是九姐的家门了,咱刚刚丢失的兴奋又一次占领了自己个儿的头脑:“八姐不在家,九姐兴许应该在家吧,要论起关系远近,似乎还是九姐和咱走得更近一些!”
有了方才的教训,这次我不再莽莽撞撞了,我一直推门走过虚掩的大门,迈进敞开的二门,已经站定在九姐的闺房门口了,就是还没有见着九姐本人,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见着。
“怎么回事,她们都走了吗?上哪里去了,为什么就不给我一个交待,亏得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了,这么绝情!”访人的不遇,让咱十二万分的不快,再去别处看看虚实的勇气都没有了。
“宝贝儿,没有找着人?”咱娘给神算子似的,迎着咱的脚步就过来了。又不等咱回答,立刻安慰着我,“她们不吃算了,咱们自己吃。你看,娘给你准备的生日宴多么丰盛,以后说给她们听,可不眼热死她们!”
那桌简陋到底的宴席能叫丰盛吗?为首的主菜虽然有鹤群之鸡领衔,可惜那鸡首偏偏没有了小脑壳,连成双成对的鸡腿也只有独立的那一个,真正孤掌难鸣啊!
就是那些配菜吧,萝卜冻得硬邦邦的,还给糠了心,咬一口简直就和麻绳一个味道;莲菜似乎挺新鲜,也只是新鲜而已,新鲜到藕空孔里的污泥还没有清洗干净;白菜呢,颜色看着就更加没有胃口,冻透冻熟了的茄子相似……
好在咱娘的神通还算广大,居然在简陋之中就给咱找来了咱平时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几样时令零食——最美味的,自然是有着厚厚外壳的柿饼了;还有硬得几乎把老虎钢牙都给崩断的块糖,僵硬得好像刚从古墓里请出来的饼干,已经有些霉变质的花生蘸,连多日不见的炒豌豆都给请上了桌……
“宝贝儿,真的不是娘……”寒酸的生日宴使得咱娘的玉脸都皱巴了,搓把着双手要给咱解释些什么,就是干张着一口白生生的牙齿无法和咱说个明白。
咱不想听,咱最大的祈盼不在乎这美食的丰盛多寡,只要陪咱过生的宾客兴旺些、热闹些,大家在一起叽叽呱呱,你说说你的生日怎样兴盛,你聊聊你外祖母都给你准备了多少新奇的礼物,少不得拿出来一起显摆显摆:谁的好看,谁的贵重,谁的更有品味……
其实,咱最喜欢的,还是讲几个见多识广的哥姐给我们这些小字辈开讲最有趣的故事给大家分享——某某地方的鸭子生命力好顽强,头都割了,还能满世界找自己的头去;听说了吗,城东边的那个村子里出了个S鬼,最喜欢半夜的时候钻到某个妇女的被筒里偷偷把人家睡了……
然而,就连咱这样简单到写一个“一”的愿望,也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了——
“大王说他忙,没有机会过来,叫你们先吃着!”
“五表弟没有在家,姨娘说她要收拾行李,离不开!”
“七表姐去了远处的外婆家,舅妈他们今夜黑也要走了!”
……
咱娘派出去请客的队伍陆陆续续回来了,哪一个也没有给咱带来多少的希望回来,不是忙着要收拾离去的行李,就是已经奔走在离去的路途上。
咱那个高吊在半空中的心思终于吧唧落在了泥地上,还是稀软的黑乎乎的陈年塘泥——都走了吗?你们不能等着我的生日过完再走吗,为什么这样着急?
那个三表哥呢?咱不敢问,其实也不用问,问来问去不就是人家也已经撤到了安全地带,正开心地嚼过着当地的美食,憨憨地睡着大头觉呢。也许,人家雕梁画栋的小榻榻旁边,还有水灵灵粉嫩嫩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伺候着——至于咱,人家怕是连脚趾头底下都没有放过呢。
“都来!都来!今夜黑咱不论主子下人一起都坐在席上,热热闹闹地吃,大吃!”咱娘大约很能窥破咱的不愉快,不等咱的眼泪豆儿扑簌簌落在地上,先热情地招呼下人侍女都合桌围坐了。
空旷的桌子总算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心不在焉的食客,总算把这孤寂的生日宴席捧出了屑小的人气,也多少表明了咱这是喜相相的生日宴,不是孤零零的给鬼送行的野宴。
可这能叫热闹吗?平素里咱陪着咱爹吃个便饭,那人口也比这宴席多上几倍有余,而且这些被咱娘拉郎配似的捉来的食客一个个尴尬着面皮绯红着,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些粗制滥造的食物上面。就是食物再丰盛些,怕是他们也没有心思享用吧。
咱娘让了好久了,唾液都干巴的时候,他们才诚惶诚恐地抓起来冰凉了许久的筷子,迟疑着往单薄的菜盘里沾了一沾,顶多沾些没滋没味的菜汤,又快速放回嘴里。
这顿咱正大光明的生日宴,吃得咋越来越没有滋味,还不如一个人独自喝杯凉白开,也许还更有味道些。不是食物的陈词滥调,更因为每个人的心里有不安的锣鼓嘣咚嘣咚敲得厉害。
“拿酒来!”坐在上首魂不守舍,总往宴会厅门口看了又看的咱娘,终于收回了无助的目光,终于发觉了宴会的冰凉和冷淡来,大声吩咐随侍的侍女取些酒品出来。
醇香扑鼻的好酒自然没有了踪影,残存在酒窖里的这些残酒,鬼才知道什么时候遗忘在那里的。不过这样挺好,能够麻醉惊恐的神经最好!
几杯凉酒下肚,宴席的气氛终于热闹起来了。每个谨慎的下人侍女也忘了近在眼前的恐惧,只管大口大口地喝酒,继而兴奋地高谈阔论了……
夜深,宴席匆匆散去的时候,远处,似乎有人群的鼓啸喊叫,还有战马的声声嘶鸣和哀叫……等你留心倾听的时候,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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