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切!咱的小日子

　　“公主，您起来吃些饭吧！”就为这早饭，侍女们不晓得已经苦劝到第几轮了——这场景已经成了咱北魏国大王宫的一大经久不变的特色风景，也已经成了咱高高在上地位的特别专利了。

　　又怕咱不肯配合，侍女们还退而求其次，还拿香喷喷的食物蛊惑咱的肠胃，“今早的早膳比不得平常那些粗制滥造之物，这可都是娘娘亲自下厨给你做的，要不您起来看看可有中意的，吃两口也行，实在不想吃了，不吃也行。”

　　“切！你别哄我了好不好，这样阳光冰冻的早晨，连空气都要寒冷得能够杀死个谁的时候，我娘亲披着厚厚的貂裘坐那儿不动，浑身都还要给冻住了，还会这样殷勤地披冷戴月专为咱做顿早膳？你还是别逗我玩了，你当我真是三岁的小白痴呢，你们咋骗都可以。”我的心眼活动得厉害，就是小小身体压根就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噌棱……噌棱……”谁的脚步这么大胆，你们不晓得我的忌讳挺多的吗？只要入了夜黑，谁走路的脚步稍微大些，就吓得我失魂落魄的，好几夜好几夜睡不成囫囵觉，就是顶不住疲倦刚刚睡上几分钟的功夫，也是一个惊诧噩梦就给惊醒了，“鬼呀，鬼呀，有鬼呀……”的乱叫。

　　这个时候，谁的劝慰都不好使——咱打退了向来亲亲的几个奶娘，张口咬走了几个知己的侍女，把周围的体己人都要赶个精光，打个精光的时候，只有咱娘亲温热的怀抱片刻就能使我安顿下来，也只有娘亲才愿意认认真真抱着我。

　　就等着半夜三更的时候，取过几根上好线香，在我头上念念有词地绕了几绕，然后赶在咱王宫御花园当间的那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就在那儿把手里的线香恭恭敬敬点上了，规规矩矩趴那儿给老天爷叩几个响亮的头，再接着祷告上许久以后，才一边不住嘴地叫着咱的小名，一边匆匆往咱的床前赶，“银羽回来啊！银羽回来啊！”然后，咱总算康健如昔了。

　　“今儿个是谁，这么大胆，进屋的时候连个报告也不给打，就自己噌棱噌棱地往屋子里蹿，你不要你的小命不要紧，还不顾及我的安危了吗？”咱还在诧异之中，那噌棱噌棱的脚步忽地就慢了下来，还在咱雕着银凤镂着耀眼格栅的大床头儿那停下来，紧跟着就是咱娘温婉关切的劝慰了，“好宝贝起来吃些吧，人不吃饭是不行的！就是不想吃，你也起来瞧瞧，总要随便拣两样可心的多少吃点儿好不好？这都是娘亲特意下厨为你赶熬的，你多少吃些吧，叫娘亲宽宽心不成吗，娘最近心烦得很呢！”

　　我根本不理会娘亲的唠叨：“你还要啥样开心呢，咱爹离了你一小会儿可都是食不甘味的，差不多就是把你供在头顶，摆在心窝最当中的才放心，捎带着咱都多享了咱爹的多少恩惠待遇，恨得那帮子姐妹们都不肯和我特别亲近了，你还要啥子开心？”

　　“娃呀，这天怕是真要变了吧，屋里咋这样潮闷憋屈呢。你们谁去一个把十七公主的楠木百叶窗给打开透透气，要开大些！”娘亲吩咐下人的口气也湿湿的，潮潮的，都赶上蒙蒙细雨后的草地了。那语气不像是吩咐，更多的好像还是商量沟通的味道。

　　而且咱娘的话里还在尾稍透着些我总琢磨不透的伤感，弄得咱又要胡乱开想了：“娘啊，咱爹是不是又要纳王妃，是不是又要把你变作曾经得宠的前王妃呢？不是因为这些，还能有别的吗！”不过，这好像没有影子的事儿，娘啊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以咱爹老态龙钟的模样，就是娶个天仙回来，还不是被咱那帮哥兄老弟开了洋荤。

　　可是依旧赖在被窝里的我根本就不愿意回答咱娘的任何召唤，连看那些丰盛香艳的食物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躺在松软软热乎乎的被窝里多暖和，为什么非要到外面去呢。前天的剩雪化完了没有，地上该湿腻腻的一片了吧，想想都恶心，别把我的小凤头儿皂底绸靴给弄湿了吧。

　　“宝贝，你睁眼看看吧，今早儿小厨房里特意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你看有外酥里嫩的小肉牛丸子，香喷喷黄橙橙的炸鸡翅，还有……”咱娘不死心，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着，专拿那些好吃的蛊惑我的味觉定力。

　　还有，自然还有，咱这样一个大国的府邸，还会缺少可口的食物吗？仆妇们端到手软脚酥累到汗流浃背的托盘里不是还有色香味俱佳的煎茄子吗，那可是咱的最爱，想一下咱的口水都汹涌澎湃了。可是，咱还是不想起身，俺就想再和周公多聊一会儿。

　　好歹咱和周公难得相会了，咱不和他多说几句话，就连咱自己个儿都对不起咱自己个儿。周公不还在那里忙着阐述“橘逾淮北而为枳”的重要性、先见性，以及必然性。还不忘了问问咱爹是第几代北魏王，咱北魏国现在的战略形势怎么样，有他当年那样文治武功闯下惊天地泣鬼神的功勋吗？

　　咱不敢回答，老周公文治武功着实样样在行，啥样大事都能创建得来。只是……咱虽是一介小毛孩子，没有事儿的时候，还是趁着侍女们在下面悄声议论，多多少少偷听了一些不好的讯息——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柔然族骑兵又来袭扰咱边境了，咱边卒大败，听说被掠走了不少女子牲口，还杀死了咱不少戍卒。”

　　“不会吧，咱北魏在边境布置了那么多边卒，还设有那么多道防线，咋会还让柔然族又捡了咱的便宜？你这话只咱俩说说行，要是叫大臣们听说了，汇报给大王，还不摘了你的项上人头！”

　　“我没有胡说，那天我在大殿值班，亲耳听见戍边的六镇八百里加急文书都把咱大王的御桌铺满了，咱大王忧心得连肉糜粥儿都吃不下去了！”

　　“那也不能胡说！何况咱在京城，有大队的御林军守着，御林军又不都像边境六镇全是吃素的，就是柔然族再怎么凶猛，也不可能打到咱京城来！”

　　话虽这样说，这私下的谈话总归让咱明白了许多——咱帝都莺歌燕语的背后，总还有挥之不去的柔然危险，难怪咱爹好久不来和娘深夜相聚了，咱娘夜深的时候总要咯吱咯吱摇晃的銮床没来由沉静了好些个日子。原来柔然要来了！

　　“公主求你起来吃口吧，你不吃饭我们都要饿肚子的啊！”这是梅香那个使唤丫头吧——这小蹄子就会拣我心软的地方下手，我不吃饭你们自然吃不得。

　　“有烧鱼膘吗？”就是这样，我仍不愿就此缴械投降——真要就此投降了，以后我这刁霸公主的名号还能吓唬住谁？管他柔然不柔然，那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们的事业，咱一个金枝玉叶只要把咱的女红学好，将来伺候个好男人也就是了。

　　“鱼鳔吗，”梅香没有答话，咱娘就为难地接过了咱话头，“河里结冻了，冰面有三四尺厚，渔夫们都歇网了！等明儿个太阳出来以后，我一准儿给你捞多多的鱼鳔，还最新鲜的！”

　　“不行，我就要吃鱼鳔！没有鱼鳔，我今儿就是不起来了！”我往被窝里缩得更深了，连露在外面的头都整个儿缩在被窝里面，再也不和愁云漫天的咱娘打照面了。

　　你们不晓得，这鱼鳔从鱼肚里刨出以后，一定要豆蔻年华的小丫鬟们娇嫩嫩的小手细细地细细地翻开——你，出去！瞧你那满手的裂地大壕沟，还敢来动我的鱼鳔，你不想偷奸耍懒，我还看不上你的啥手呢，一会儿又把我的鱼鳔污染了。

　　接下来的每一步哪个不要小心翼翼呢？先拿上好的米醋清洗个大荒儿，再拿上好的料酒清洗过二遍儿，又拿芳香清冽的小磨油拌上小葱小蒜小姜，洒上各色大料，搁通风通气的环境里晾上七七四十九天。闻着没有任何腥臭味道的时候，又放在半月不足的嫩公鸡汤里小火慢工蒸炖上三几天，只炖得外软里酥，汤汁儿都透着小鸡仔浓香的时候。好，可以下油锅了！

　　这一道工序最费技术，可不是你家下油条那样简单——等着油锅噼噼啪啪开始起大浪冒大花的时候，就呼呼啦啦往里扔面团，看着面团发黄的当间，油条就好了。切——俺的鱼鳔真要这样简单，谁还要做个名声大实惠少的傻公主呢？

　　第一步——油。这油呢，首先要有三两葵花油，三两大豆油，三两芝麻油，三两蓖麻油，三两玉米油……还要三两橄榄油。全部是直接从咱爹的国库里精挑细选出来，颜色要纯正，泡沫要均匀，味道要地道，芳香而不腻人，清冽而不死板。

　　第二步——火。你家油锅的火轰轰烈烈，弄得满屋子烟熏火燎的味道，我的油锅那就文雅得多了，那多半锅的小油就那么不温不火地蹦跳着，调皮的小鱼似的，咱发泡得很好的鱼鳔就在油锅不紧不慢地洗着美滋滋的热水澡，好久好久不想翻身。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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