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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作为皇帝,  温晏然可以只制定大致计划,就在寝宫中安详躺平当咸鱼,至于如何将理论付诸于实践,  便需要兢兢业业的下属逐步完成。

        经过数日的联络,张络那边总算搞清楚了乌格奇的实际目的。

        这个乌流部使团的来意应当跟温晏然猜得差不多,明里送人,暗里放人,  但乌格奇自己,还有更深层次的渴求。

        乌格奇直接对内官坦诚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表示乌流部的头人跟左将军都早有不臣之心,  明面上虽然自称部族,实际上已然自立为王,  对大周心怀二意,整个部族中,  唯独右将军谦冲淡薄,安分自守,若是中贵人愿意帮右将军成为部族头人,乌流部事后必定就会向大周称臣,如此一来,  至少可保边地十年平安。

        ——其实乌格奇会这么说,  有小部分原因是以为张络跟池仪都是国师用来掌控小天子的下属,希望温惊梅能有感于大家想要犯上作乱的共同心愿,  哪怕是投石问路也好,  助乌流部那边更换头人。

        张络:“其实乌流部头人与他的叔父,也就是乌流部左将军相争已久,  鹬蚌相争,  乌格奇自然想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而且他到底也是先头人的儿子,因为公正贤明,也得了不少人支持,要是乌舍跟左将军都亡故,他又愿意推举右将军,部族人大抵也会愿意归服。”

        温晏然闻言,唇角微翘,缓缓道:“朕也晓得一些乌流部的情况,那位右将军的确性情温厚,难怪此人想借他名头成事。”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多言,而是倚在窗边看了一会书。

        侍奉在殿内的宫人也也都垂首肃立,静若雕塑。

        池仪跟张络连交换眼神都不敢,安安静静地站在温晏然身后。

        ——他们调查过乌流部的情况,知道这个部族中的右将军势力最弱,脾气也最好,不管哪个野心家想选傀儡,都有极大可能挑上对方。

        就在此时,温晏然忽然将书页合起,目中微现凛然之意:“此人有一句话说得对,乌流部确实久有不臣之心,既然如此,朕迟早是要征讨他们的。”

        张络听闻此言,心头便是一跳。

        他追溯天子至今,知道皇帝何等圣明,对方既然说了要征讨,就必然是下定了决心,而且作为天子近臣,张络直觉认为,皇帝此刻心中已经生出了三分杀意。

        温晏然微微闭目,再睁开时语气已经温和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借刀杀人,祸水东引,过河拆桥……那小王子倒是个读过书的人,只是不料彼辈轻狂至此,竟敢视中原豪杰如无物!”

        不管是温晏然本人,还是有资格成为权宦的池仪跟张络都清楚那位小王子究竟想做些什么——既然乌流部右将军为人谦冲,天然便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胚子,那等对方成为头人之后,部族大权自然而然便会旁落到乌格奇手中。

        那么乌格奇为什么非要让大周插手此事?

        理由很多,或许族中情势危急,但他自己的力量尚有不足,必须借助外力,也或许想让大周替他背锅。

        ——也可能兼而有之。

        温晏然缓缓道:“等此人根基稳固后,自然会给那个右将军安一个‘勾结大周,谋害头人’的罪名,并借机作乱,不说十年平安,快则一二年,慢则三五年,边地必起战事。”

        她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完,与大周相比,乌流部人口少,这是他们国力方面的劣势,也是维护稳定方面的优势。

        大周地域广阔,所以需要用律法,风俗,道德,文化等等来维系人心的归属感,而乌流部人口少,居住区相对集中,那么只需要压倒性的武力,就可以获得暂时的稳定。

        等大周内乱频发的时候,乌格奇此人大可以带兵扰边,用战事上的胜利来转移部族中的矛盾,若是把握得当,乌格奇此人说不定真能成为乌流那边的一代开国之祖。

        温晏然记得,在那本互动图书的部分支线剧情中,大周会为边地部族所覆灭。

        天子靠在窗边的凭几上,一言不发,半晌后才吩咐身边内官道:“且喊一个会弹琴的乐人过来,替朕演奏几首舒缓些的曲子。”

        西雍宫内的宫人侍奉天子已经有些时日了,颇为了解皇帝的脾气,不用温晏然多加吩咐,只一个眼神过去,就麻利地挪了躺椅过来,让天子靠在上面。

        横竖今天不用出门,温晏然把发髻解散,让宫人帮着慢慢梳开。

        见天子已经躺下,张络与池仪两人慢慢从殿中退去,等退到廊上时,两人站立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说话。

        张络那张憨厚的圆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那边地小儿竟然如此无礼!”

        池仪淡淡道:“他既然艺高人大胆,视建平众人如无物,便不能容他从容离去。”

        张络低声:“乌流部头人曾受过大周册封,是正经的边地首领。”

        池仪点头,冷笑一声:“边地小儿想要借刀杀人,但这世上怀刀者虽众,却不是谁都能按他心意行事。”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一时间心中都是有数。

        张络慢条斯理道:“大周礼仪之邦,此人又是来使,不管咱们打算拿他如何,事后总该有些说法——依仪姊所见,咱们是自己问问,还是让斜狱去问?”

        池仪想了想,道:“边人多好杀而轻身,未必畏惧刑罚,不过此人既然一心求大周相助,为求信任,想来会有些表示,你去吊一吊他的胃口,看能不能哄他吐点东西猜出来。”

        张络笑呵呵道:“那建平城内的贵客们……”

        池仪也笑了一笑:“此事陛下自有安排,就不是你我所能干涉的了。”

        西雍宫殿内。

        温晏然现在能感受到宫廷音乐的好处——这些曲子节奏舒缓,所以当做背景音响起的时候,完全不会耽误想事情,当然她还是更怀念现代智能手机的音乐播放功能,不但节约人力,而且随放随听,但在大周,想听曲子就能喊人来弹,完全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独特享受,而且还存在着礼制上的种种限制,比如现在有资格用六十四人大乐团奏乐的,整个大周目前就只有她一位。

        自先帝驾崩后,少府中的乐人难得受帝王召见,当下在西雍宫中尽心演奏,选择的曲子都是高雅风,努力帮助一向有贤德之名的皇帝陶冶情操。

        既然陛下要做千古明君,那他们也要尽可能予以配合才对!

        温晏然:“……”

        她感受着愈发沉重的眼皮,深刻怀疑帮助睡眠才是宫廷乐曲的本来作用。

        正月期间,本来就足够繁华的建平比往日更加热闹,边人所在的稾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饮酒高歌以及打架斗殴,充分彰显了边地的勇悍之气。

        乌格奇毕竟年少,加上第一次前来建平,在等待宫中讯息的时候有些按耐不住,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惹同行者怀疑。

        就在他急得快要上火的时候,禁中总算有消息传出。

        之前跟他接触的内官表示,乌格奇所言的事情确实颇有可为之处,然而此事干系重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权限范围,需要请示领导的意见,请乌格奇到他们上官的私宅来见上一面。

        ——虽然大部分宫人都在禁中起居,但一些有着正式品阶的官吏,比如少府本人,再比如加了谒者衔的池张两人,都可以去自己的私宅中外宿。

        这些人在置宅子的时候通常不会离皇宫太远,免得天子找人侍奉时,无法及时前往御前逢迎。

        为了使未来的合作方放下戒心,乌格奇特地换上了一身周地士人的服饰,又抓紧时间演练了几遍见人的礼节,才坐车过去拜访。

        越靠近皇宫的区域,就越是礼仪整肃,这间私宅从外头看,除了门庭冷落一些,跟周围的其它宅院似乎没什么区别,乌格奇在仆役的指引下进入内室,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才看到一个人进门。

        来人有着一张憨厚的圆脸,脾气看起来非常温和,走进来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周人身上那种常见的傲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此人自然是张络。

        他先跟乌格奇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两杯茶,然后才将话题逐渐拉到了正事上头。

        张络:“依足下所言,乌流部中贵人颇多,比尊驾身份高者不知凡几,单凭你自己,又焉可以允诺大事?”

        乌格奇面色先是涨红,然后才勉强道:“在下并非替自己筹谋,而是替右将军筹谋,头人处事不公不仁,左将军暴戾恣睢,族人自然心向右将军。”

        张络笑呵呵道:“如此说来,你们右将军倒是个厚道人。”又道,“若是乌流部头人在位,你是他弟弟,好歹也一部的王子,等右将军上位,却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乌格奇语气轻松了一些:“右将军知人善任,等他成为了头人,我自然就会是右将军。”

        张络面上笑意不变,但心中已经知晓,对方既然信心满满地说右将军知人善任,那多半不是信赖右将军的人品,而是觉得他自己有足以令右将军依仗的地方。

        “你兄长是乌流部头人,手上就没有兵马么?”

        乌格奇:“乌流王帐周围有五千骑兵,我独自统领其中两千人,只要时机卡的好,我引兵去攻左将军,把王帐空出来,那大事可定。”

        张络看他一眼:“乌流头人使你统领两千骑兵,你却阴谋拥立右将军,如此岂不是违背了手足之义?”

        乌格奇冷笑一声道:“大兄处事若公,我自然为他效力,可他一向刻薄寡恩,遇见好处,只肯派自己嫡系过去抢占便宜,遇见吃亏的事情,就拉着旁人的兵马去替他挡事,非只有我,旁人一样心生怨言,要不是看他母亲是父亲的大妻,部中谁肯服他!”或许是说到激烈处,他一时难以按耐,补了一句,“中原小皇帝登基之后,不也砍死了她的哥哥么,她既然能砍,旁人又为什么不能砍?要说违背手足之意,那也是她立的榜样。”

        张络拿着茶杯的手顿时僵住,他看着面前的边人青年,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

        虽说私室相谈的内容不会传之于外,但张络清楚地意识到,哪怕无人知晓,他也不愿指摘天子半个字,无法以虚言附和对方的话语,在张络心中,昔年的七皇子温见恭自然不配跟陛下相提并论,面前的乌流小儿就更是不配。

        只凭这一句话,纵然陛下懒怠与乌格奇计较,他张络都要非杀此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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