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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被打的?云崇青蹙眉,  这是已经跑去讨过公道了。记恩愤愤,嘴张了合又张,终吐口长气什么也没说,  俯身抱起小儿,  脚下大步走。

        这么会温愈舒也将前后串联起来了,  有了隐隐的猜测,扭头向左,  见崇青凝眉不展,  复又看向记恩。刚那一顿足,  是因他与小儿有一般的遭遇?

        急赶至医馆,  医馆正准备打烊。云崇青忙进入拱手:“打搅,  请问哪位是大夫?”目光落于站在柜台后抓药的老者身。

        老者手抓一小撮忍冬,腕上下点了点,指松了些,落下三根忍冬,  手中那些则归入面前的一小堆药材里。

        收拾打烊的药童,看了一眼师父,上前问:“谁病了?”

        云崇青收回目光,  侧身向药童颔首致意:“病者不在这,我们想请老先生出趟诊。”

        闻言,药童不禁又看了一眼师父,  见其仍在专注配药:“若非急病,  你们可明日再来。”

        小儿忙道:“俺娘两天没吃了,趴在炕上,  一直叫着俺爹。俺怎么喊她她都不应。求求你们…嗝救救俺娘,  ”说着就挣扎要下地。

        记恩以为他要干啥,  将人放下。结果小东西才着地,  就跪下要磕头。

        就近的嫦丫一把将他提抱起。温愈舒给常汐打了个眼色。常汐掏出个银角子上前塞药童手里:“这娃儿可怜,爹才没了,娘是万不能再出事了。你们看能不能随我们走一趟,诊金好说。”

        柜台后抓药的老者,配好两剂药:“小易,去拿药箱。”

        “好嘞,师父。”

        小儿年纪虽小,但记性不错,一路上道指的明明的,不带一点迟疑,这叫一行人不免惊奇。

        医馆离城南不远,两刻脚程即到。左拐入一深巷,静悄悄的。飞羽接了药童提着的灯走到前,依着小儿的指示,到巷尾左拐,走个百丈再右转…两盏茶后,一行来到了一条可容一人行的窄巷外。

        “小耀…是小耀吗?”窄巷深处传来问话。

        “汤婆婆,”小儿忙应道:“是俺,俺遇着好人,带大夫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醒了,没见着你硬要出去寻。”不一会,一点星火走出,巷子里的乌黑催得那点星火尤为昏黄脆弱。

        云崇青出声:“老人家,您别迎来,就站那,咱们过去。”小巷太窄了,常河魁梧,都得稍侧着点走。药童对这里倒不陌生:“原来是方井水巷子。早说呀,我们可以走前头三营堤。逢年过节,那都挂灯,路还宽敞。”

        趴在记恩肩头的稚童小耀闻言,急着解释:“俺没走过,不晓得。”

        “没事儿,”药童笑道:“能到地就行。”

        “哎呦,还真遇着大善人了。”等在口上的驼背汤婆婆欣喜得有些局促,布满褐斑的手在衣上擦了擦又抹了把嘴,待他们走近,瞅清小耀了:“快…快随俺这边走。红娟晚上好歹用了半碗面汤,烧热还退不了。”

        一口门,顶天了五尺高,比巷子更窄。飞羽弯腰跟进,好在门里另有洞天。一条六七尺宽的小石道,两边是齐排的矮屋,虽然瞧着仍逼仄,但比之前好不老少。

        过去七八扇门,便是汤婆婆的家了。不等进门,小耀便哭腔喊起来了:“娘,俺回来了。”

        “你…你个小兔崽子…”虚弱的女声从屋里传出,带着急切:“咋尽瞎跑。这女儿节上…拍花子…最是多。万一你要有个啥…”吱呀,斑驳腐朽的老旧木门从里拉开了,皮子暗黄的妇人粗大的手紧紧扒着门把,撑着自个,气若悬丝:“俺咋向你爹交代?”

        “娘…”

        “让你别起来。”汤婆婆就要去扶。嫦丫比她快了一脚,一把将眼上翻的妇人托住,搂怀里,往边上挪,让出门。

        小耀探下地,有了这么长时的缓和,他左腿跛得不甚严重了。急急凑到他娘身边,抱住人呜咽起来。

        门里黑洞洞的,常汐扶着汤婆婆进去。有了那豆粒大的光,让诸位看清了里面。

        巴掌大的小院里,还刨出一块地来。有苗长出,太暗了看不出种的什么。破瓷陶罐占了墙沿和角落,其中都填了土,也播种了。葡萄树藤枝顺着杆,都爬上屋顶了,檐下绳上挂着还在滴水的衣。

        坐北朝南、坐西朝东两间屋,之间辟出个小厨房。看得出屋主是个清爽人,虽拥挤,但收拾得挺干净。几人一入,瞬间院子满当当。

        汤婆婆赶紧领他们往屋里。小耀娘俩住在朝南屋,屋中盘了炕,地上铺的石砖,大小不一,全是碎的没一块完整。嫦丫几乎是半抱着将妇人弄上炕。

        伤在臀腰处,妇人只能趴着,左手紧抓住儿子的小手,似怕他再跑没了影。

        老大夫不拖沓,净了手上前去查看。小耀忙使劲抽离自己的小手,把他娘的腕掰正,眼巴巴地看大夫号脉。

        “手放松。”老大夫锁眉:“你儿子可是费了老大劲才请到老夫来此。”

        妇人紧抿嘴,脸转向里。挨着云崇青的温愈舒,见妇人肩头颤动,不由轻吐口气。看似盛世,可世道对穷苦百姓从来不仁慈。

        号完脉,老大夫又问了几句话。

        妇人虽脸朝里,但还是囔着声一一答了。

        “积淤引发的热毒。”在医馆听小儿说他娘一直胡言,还叫不醒,他就有此一想。老大夫又给小耀看了看腿,起身:“你们着个人随老夫回去拿药。”

        “我去。”飞羽退出屋,站院里等着。

        炕上妇人转过脸,抽了下鼻子:“大夫,多少银钱?”

        “银钱我给。”记恩眉头还皱着:“你安心养伤就成。小耀还指着你领。”

        “这咋能成?”妇人两手撑着炕,上身抬高:“俺有钱,只是没告诉小耀。你们能请了大夫随他跑来这,于俺们娘俩已经是个情。俺谢谢你们。兜里揣着钱,再让你们帮付药钱,俺是啥人了?”

        老大夫都看在眼里,叹气道:“给个跑腿钱,二十个子。药都是常见的,不值几个钱。”

        “嗳嗳,”妇人忙趴下,扯过一旁的小破枕头,手揣进去,拽了只布袋出来,数了二十个铜板,让儿子拿去给大夫。

        汤婆婆送大夫离开,又往厨房烧水。屋里安静了片刻,记恩忍不住问:“你…之后什么打算,还要去讨公道吗?”

        不问尚好,一问妇人再忍不了,捧脸痛哭,压抑着声,身子抽抽。小耀也跟着呜咽起来,他很久没见着爹了,做梦都想。

        云崇青敛色,嘴里泛苦。

        常汐去淘了块湿巾子来,坐到炕边,将巾子塞进妇人手:“大妹子,我知道你日子难,但还是得劝你一句,要顾着眼前。”伸手去摸小耀的脑袋,她心里也堵得慌。

        妇人哭了一通,抽噎着道:“俺…嗝俺不信俺男人死在寒河了。就那瘪二孙子,麻杆似的人都…咻都回来了。俺男人跟…跟”脸转过,看向杵在记恩身后的常河,“跟他似的,又高又壮。十三岁就在窑山上摸爬,十八岁打过熊瞎子,老猎户了。他今年才二十又五。”

        要说三十年前徭役死人,那不是稀罕事。但自打改革过后,情况好了许多。常河拧眉,二十五岁的壮年人,还有那般狩猎本事,就是死也轮不到他呀?

        温愈舒也觉出不对了。

        云崇青愈发肯定其中有蹊跷。记恩的爹是建和二年去善吝山凿石建坝没的,当时也才二十又六。

        说到伤心处,妇人眼泪流得更凶,方巾捂上眼:“俺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徭役回来,翻过年就送小耀去私塾呜…怎么会死?不可能,俺死都不信,除非让俺见着尸。官家咻…拿二十两银子就想嗝嗝买俺男人的命,俺不从…死都不从。”

        也是二十两银,记恩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去年咱们邵关、北轲这一带只有碑石河道口那要开,你男人是在河道口那没的?”

        “对,”妇人点首:“去年八月去的。去之前俺还在想要不嗝…要不出银子得了,人少受罪。他不肯,讲正好地里活忙完了,去开河道口,吃官家的一天还能拿个二十文钱。个把月,就挣一两银子,活哪找?俺悔死了呃…”

        “你去官府讨个说法而已,怎么就被打了三十大板?”云崇青记得麦蔚县的县令是方谦,建和十五年的同进士。

        妇人抽噎:“这顿打…俺认了,毕竟冲撞了大官儿。但…但俺男人,俺不信他死了。小耀才六岁,他…他怎么也不可能扔下俺们娘俩的。当年俺爹死的时候,俺天天梦着他。俺男人…俺从来没梦见过,他肯定没死…”

        大官儿?温愈舒脑中不由地浮现落桑那双眼:“你见着大官了?”看过妇人的腰臀,“板子也是大官让打的?”

        “不是,板子是县太爷让打的。”妇人心绪平复了稍稍,方巾离眼:“大官俺没见着,只拦下了他的轿子,听到声‘前方何人在叫嚣’。”

        “听到声了?”温愈舒轻眨了下眼:“声浑厚吗?”冠文毅,她在京里见过两回,那声…只能说不愧是武将,低沉浑厚得很。

        妇人摇首:“轻巧好听,年纪应不大。俺反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声了。”

        “那你之后什么打算?”云崇青问了记恩刚问的那话。

        “俺…”妇人转眼向趴在炕边正担忧地看着她的儿子,泪再次盈满眶:“俺俺还想找小耀他爹。”

        “不要再四处讨公道了。”云崇青紧锁双眉,看着妇人:“事情闹大,小耀他爹不死也得死。”既然把手都伸到徭役上了,那对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是啊,温愈舒抿嘴。官府说小耀爹丧在寒河了,小耀娘若一直闹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未免事大,就只能让她见着尸。

        妇人红肿的眼慢慢睁大,好像也想明白里头道道了:“那…那就不找了,认了?”

        “找,”云崇青眼神坚定:“但得默默地找。”还要摸一摸这些年,因徭役“死”的青壮年有多少?他直觉此事牵扯不会在小。“官府给的银子,你是不是没拿?”

        “默默找?”妇人像失了神:“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俺还能找到他吗?”

        见娘这般,小耀代答了:“俺娘没拿银子。”

        “回去拿了吧。”温愈舒道:“不拿白不拿,拿了官府还放心。”二十两银子,也够他们母子嚼用些日子。

        “你哪里人?”记恩道:“该就是这附近的吧?”

        妇人抽气,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滚:“就…就西十里河那块的。”

        “那不远。咱们是邵关府三泉县的。你要是日子艰难,可以到三泉县五严镇严五酒坊做事。我开你工钱,你送小耀去私塾。”记恩怕她有顾虑,拉过云崇青:“这我老弟。就小耀那聪明劲,跟我老弟小时一样一样,他现在都举人老爷了。你可不能把小耀耽误了。”

        听说举人老爷,妇人一愣,蓦又撑起身细观那青年人,久久才急道:“你真的是举人老爷?”

        “在下云崇青,确是已过…”

        “云崇青…云崇青,”妇人想起什么,神情激动:“俺知道。俺男人要送小耀去私塾时,念叨过几回。你是前年山北小解元,十六岁。”

        小耀都被他娘吓着了:“娘,你趴好。”

        妇人眼里神光又亮起:“俺娘俩随你们走。俺能干得很,四岁就去割猪草了,六岁便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嫁了小耀爹,小耀爹就是根光杆,上没老,左右没兄弟,家里家外全是俺。你们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求求你们…帮俺找找小耀爹…”

        这事记恩做不了主,转头看老弟。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只道:“我确有意入仕。”八皇子快十岁了。建和二十一年的会试,他志在必得。入仕后,他也没打算在京里久待。

        很多官员下放,最怕的无外乎功绩被上峰占尽。这一点,他却是不怕。而有卓著的功绩,往上爬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朝中有人好做官,便是于此。

        “那那就好。”妇人整个人精气神都回来了:“俺这伤不重,你们啥时走?”

        温愈舒弯唇:“你无需急,先回去把该得的拿了,家里都安排妥帖,然后再去三泉县寻我们。”

        妇人迟疑了两分,悻悻道:“那银子俺是真不想拿,但听了你们刚说的,俺也觉得拿着。”

        “你还有小耀要顾,做什么跟银子过不去?”常汐抽了她手里的巾子,又去淘洗了遍:“大妹子,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夫家姓啥?”

        闻言,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大姐,俺男人叫万强,俺娘家姓孙,闺名红娟。小耀叫万耀祖。”

        待飞羽取药回来,云崇青一行便告别了汤婆婆,关照红娟要好好养伤。红娟是满口答应,乖乖趴在炕上,也不下地送他们瞎折腾了。

        小耀提着灯想送他们出窄巷,却被记恩拦住了。

        “你守着你娘,别再乱跑了。长洲那,不是你一人能去的地儿。”

        “俺记住了。谢谢你们。俺记你们一辈子大恩。”

        记恩扯唇笑道:“成,那我就在五严镇等你们了。”

        这会遮月的乌云也散开了,窄巷没那么黑。云崇青背手牵着愈舒,跟在飞羽后慢走,心里想着今晚的这些事。小耀娘说她自己是因拦下大官的轿子,被县太爷打了板子。

        愈舒又问那大官的声是否浑厚?

        所以冠文毅的声是浑厚的。声音轻巧好听,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那么来咸和洲的大官,并非冠南侯。

        青壮年失踪?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山北这方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只在徭役上动了手脚?

        要青壮年…又爽快地给了银子。会是图什么?首先想到的是气力,然后是练兵,再就是身体。

        前生电视剧里都有放,一些厉害暗兵,均是打小培养的。二十五六岁,再练肯定是晚了。私兵…也不太可能,挑十七八岁的也许有可能,二十五六岁…练个几年,都而立了。

        那就只剩气力与身体了。气力,苦劳。走出窄巷,云崇青眼前开阔。山北省就挨着南川,南川多矿藏。虽说文昭十三年严打过私矿,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估计有些人都不知曾经的巨富薛家…脚跟落地,徒然一顿。

        一个不防,温愈舒撞在了他背上:“怎么了?”

        云崇青沉凝两息,摇了摇首,他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打掉了川宁薛家,然后自己接手了薛家的关系脉络?

        继续走,回到悦来客栈,都临子夜了。

        奔波一天,温愈舒也有些累,便没急着问询事儿,洗漱后就就寝了。

        都是没影的事,云崇青也不纠结在上,不一会也歇灯歇息了。唯记恩了无睡意,躺下又爬起来,披着件大褂站在后窗那淡看夜色,蹙起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若没遇着小耀娘俩,他都快忘了过去的那些事了。也应该,本来就非什么好回忆,有什么可留恋的。只今日小耀爹这桩,让他实难不生怀疑。模糊的记忆里,他爹的身影一直很高大,臂弯…很有劲儿。

        记不清面容了,但他确定爹强壮有力。当初爹没回来,在石家屯可是引起不小动静,没人会想到那么个汉子会死在徭役。

        记恩吐长息,心中积郁不尽。快十七年过去了,他爹…还能活着吗?

        若…若眼中渗出晶莹,他舔了舔唇,抿紧嘴,忍下鼻间的灼痛。若他爹和小耀爹的“死”都非偶然,那不谈之前,光这十七年里,该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没了?

        他和小耀是幸运的,遇着了好人。旁的呢,还能个个都像了他们这般幸运?

        放在窗台上的手渐渐握紧,记恩眼眶红了。官不做人,尤其是地方官…真他娘的殃民。

        虽睡得晚,但云崇青还是寅正就起身了。如往日一般练剑、打坐,然后拿出《三国志》来看。

        待温愈舒出屋,他已合书,正将刚所悟所感书于纸上。腕力足,控力稳,落、提、撇、捺行云流水。字不拘于大家,笔走龙蛇,单瞧着就觉遒劲,煞是好看。

        以前温愈舒最喜瘦金体,可自从见过他的书帖,是越看越着迷。纸上字,苍劲不失柔婉,宽和但又强硬,狂放可不潦草,说将刚柔完美融合,只在字里行间刚柔又一目了然,极分明。

        她都想要了字帖来临摹。

        又写了足一刻,云崇青才停笔,往边上挪了挪:“过来看。”

        温愈舒转到书案后:“你最近在读《三国志》?”

        “嗯,这是第三回读了,每一次都觉悟透,”云崇青笑言:“可每一次感悟都不一样。”

        “感悟不一样很正常。”温愈舒从头看起:“咱们每天都会历经一些事,有好有坏,心境也会随所历经的事起伏着。这些会逐渐垒成阅历,阅历会无声无息地改变我们的双目、德性等,此类种种也在决定着我们处事的态度。”

        像她,以前她是有一天过一天。可自打到了五严镇,备受疼宠后,她希望日子能长长久久。

        她是就己身在谈。云崇青垂目看着人。

        翻过一页,温愈舒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你这字怎么练出来的?”

        “小时临摹外祖留下的字帖,慢慢腕力够了,便怎么顺手怎么来。”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温愈舒往他肩头靠去:“我的字比你差太多了。”

        他见过。长大后,她的小楷还是显得丰润。云崇青觉甚可爱:“不用自贬,也无需去强行规束,各人有各人的偏好,我志在科举,要严苛些。你不用,可以随自己喜欢。”

        行吧,温愈舒眼盯在纸上:“昨天的事,你说要告我听的?”

        “小耀爹的‘丧’,与记恩父亲一般,都是在青壮年,都是服徭役没的,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云崇青言语简单,容她自个想。

        温愈舒凝眉,迟迟才道:“如果不是巧合,那这事…不小。若想查,咱们手脚得轻点,必须慎之又慎。不然一旦打草惊蛇,便是一场空。”

        “确实。”云崇青敛目:“死人好处理。”

        对,就是这点。不论记恩爹还是才没的小耀爹,在官府那都已是死人。温愈舒看完,转眼向右:“姑姑和嫦丫已经把早膳备好了。”

        “去吃吧。”

        记恩一宿没睡,去南市买了些小食,送去了方井水巷子,又带了点回来。正好早膳,嫦丫拿碗碟摆上。

        坐在对面的云崇青抬眼看面色如常的记恩,心知他不好受,可又不知怎么去安慰,只多夹两只驴肉小卷放他碗里。他爱吃这个。

        “老弟,”记恩严肃郑重:“你必须给我好好读书,明年秋我陪你们一道上京。”

        云崇青点首:“好啊。”乡试时,也是他和老师陪着的。

        “以后当官了,不能鱼肉百姓。”记恩抽了下堵塞的鼻:“必须得做个好官。”

        轻嗯一声,云崇青又给他夹了一只菜肉盒子:“今日街上人比昨天要多吧?”

        “多,我去那会还少,回来拐进咱这条街,马车全堵道上了,动都不动。”记恩一口一只驴肉小卷:“今晚放完花灯,早点回来歇息。明儿一早,咱们就回,不能耽误你读书。”

        “好,”云崇青没意见,都听他的:“吃完饭,你去休息会。”

        “我不困。回来时看客栈请了说书先生,一会咱们去大堂坐坐,要壶茶听听都讲什么。”

        嫦丫附和:“好,我箱里还有两兜边果,也带上。我们一边嗑一边听。”

        既然要去听书,那就别磨蹭。客栈都住满了,迟了肯定没地儿坐。几人用了早饭,收拾齐整便往客栈大堂。不早不晚,说书先生架势已经摆上了,堂中还有几张桌空着。

        他们来到角落坐下,才让伙计上茶,惊堂木就拍响了。

        “今日老朽就给大家讲一段三国争雄。”

        “好,”众人欢呼。

        “话说献帝禅位曹丕,大汉就此终结。曹丕篡位,引群雄不满。汉地分裂,魏、蜀、吴各据一方…”

        老说书先生了,应是说惯了三国,讲起来声情并茂跌宕起伏。不过一刻,堂中座无虚席。对着满堂人,说书先生手中惊堂木敲得更得劲,讲得口沫横飞。

        听客喝彩连连。只待那股热腾劲儿过去了,便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尤其是离说书台远的角落,更是无顾忌。

        “昨晚上,听三轲那小子说在长洲边瞧见落桑姑娘了。俺都悔死,这不就脚跟脚的事吗?多留一刻,俺也不用听三轲在那吹。”坐在云崇青他们上角那桌的方脸大汉,一脚踩凳上,手抱着腿,满脸懊憾。

        “我也听说了。昨儿天黑,我还跟婆娘说,先去长洲那探探路,今晚好行事。婆娘坐那微微不动。她要是挪个腿,我不定也能见着传说中的仙客春居花魁。”

        “别胡叫,什么花魁?人家卖艺不卖身。”

        “卖艺不卖身,她也是出来卖的。”一妇人插话道:“真不懂你们这些爷们眼仁怎么长的?把妖里妖气当真仙似的捧着。俺昨晚见着了,也就那样。一个妓子还狗眼看人低,等哪天人老色衰了,比狗都不如。”

        云崇青剥着边果,把仁放在小碟里。温愈舒自拿了第一颗仁,手就没停下,吃得欢喜又得意。

        记恩留意着周遭,漫不经心地嗑边果,偶有迟钝,神色一会放松一会困顿,似心思全跟着说书先生在走。

        午饭他们也没回小院用,就在大堂里点了菜。说书台那不站着说书先生,堂里嘈杂得很。

        “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晚没订船的,都不许去长洲那。”

        “怎么会?往年也没这茬。”

        “昨儿十二仙连带着落桑姑娘回山上时,不就说了吗?有大官来。你们还不信?”

        “那俺们这趟不是白跑了?”

        “什么官儿?”

        “不知道,反正是个厉害官。”

        无风不浪,晚上云崇青一行去往长洲,未到那,就闻吵闹。还真是同了中午吃饭时听到的那般,没订船的都不许靠近长洲。

        看着被官兵挡在外的层层人,常河耙头:“麦蔚县的县太爷挺能的。”昨儿在得晓自个想岔后,直懊悔当时没跟船家讲讲价,总觉十六两一天太贵了,且昨晚上他们也没登船。

        今儿瞅这境况,他突然觉也不是太贵了。

        情况来得突然,船家实诚,早早就等在入口处,逮着眼了,跳起挥手:“这里,常老爷这里…看这里…”

        常河听到声,立马应和:“来了来了。”

        一行顺利通过查检,与船家接上头。船家胆子不大,领着他们急急往船上去,一刻都不想在岸边留。上了船,才踏实。

        嫦丫看了眼姑娘,有意问了一嘴:“怎么回事,咋那么多官兵?”

        船家儿子从底舱走出:“谁知道?只听说是今晚有大官要夜游长洲。未免惊扰,就不让人聚集。那大官也是,啥时不能来,非挑女儿节。”

        “你胡嘞嘞什么?”戴着斗笠的船家狠瞪儿子一眼:“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就把嘴闭紧。人家来咱这咸和洲,还需要看天时不成?”

        船家儿子不敢再多言,拔锚准备离岸。

        “今晚咱们就只能在外圈转悠,几位客官多见谅。”船家愁眉,想了想,似过意不去:“等会俺把昨晚的银钱退给你们。”

        常河虽心疼银子,但还是问道:“昨晚你船载客了吗?”

        “那哪能?您都付了银子了,不管来不来长洲,俺都得等在位上。”

        “那就退一半吧,八两。”常河自认通情达理,飞羽说的平日里租大船一天五两。他十六两一天让退八两,不为过。

        船家黝黑的老脸漾开花:“成,等船离岸,俺就给您退。”云崇青在一旁听了个全,比起头次来咸和洲租的船,这回他们乘的真叫大。船身得有两丈余,小两层舱房。船头船尾、舱房都挂了灯笼,亮堂堂的。

        “要进去船舱里待着吗?”

        温愈舒摇首:“你陪我在这站一会。”

        “好。”云崇青垂在身侧的手,伸出指去勾她的。没有拒绝,温愈舒喜欢他掌中的干燥与温热,脚跟慢移,不动声色地往他那凑了凑,同看孟元山上灯火。

        晚风凉,船迎风离岸。今夜巡逻的小舟尤其多,来回来,将普通船只挡在外圈。船家像是要弥补:“几位客官若是不急着回去歇息,俺就带你们绕着孟元山打个转。”

        记恩想说什么,嘴张了又闭上。常河觉银子付了,当然是能打个转最好:“咱们不急,我还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沾着大官的富贵气?”

        “那一定能。”船家笑呵呵,待一艘巡逻舟过去,特地压低了声说:“俺听蒙东画舫的唐管事说,来人官是真大。县老爷在那主儿跟前,腰都直不起来。”又一艘巡逻舟靠近,他立马闭嘴。

        飞羽等巡逻舟过去了,玩笑道:“能让县老爷弓腰的官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北轲知州、知府,哪个不让他脑袋埋进怀?”

        “这个不一样。”船家扫过四周,神秘兮兮地道:“县老爷叫官儿七爷。能被如此叫的,不是凡人。”

        飞羽眉尾一耸,京里被叫七爷的只有一位,皇上的胞弟,明亲王封铭启。若是他,此方官吏摆这般阵仗,倒确实不过。只他跑来孟元山做什么,不会单纯的只是凑个热闹吧?

        绕着孟元山走完小半圈,转进山阴那面,众人便见一艘四层小楼高的巨大画舫缓缓来,隐隐可闻管弦,还有戏腔。一人站在甲板,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云崇青与愈舒对画舫并无多关注,只坐在船舱的飞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京里,也得见过一回明亲王,单依颀长瘦削的身形,确实像。还有素净打扮,也合了明亲王。

        八成就是那位主儿了。

        片刻后,正当两船交错时,有红衣抱琵琶走至男子身后。来人正是昨晚才归孟元山的落桑,没了面纱遮面,烈焰红唇衬得深刻立体的脸模子更是艳,下斜了一眼外圈那艘船,娇媚道:“七爷不请人上我们这来坐坐?”

        男子不止身形瘦削,脸也窄瘦。皮子白皙,唇格外红。

        “没那个必要。”

        沐贵妃已经诞下一康健的皇子,晨焕的心,他是收不拢了。而他也不想扶持一个外家强势的皇子,那太难掌控了。

        寻地放了花灯,温愈舒再不信神明,也在心里默默与母说,她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有记恩看着,过了三月三,他们便打道回府了。没十天,红娟就领着小耀寻到了五严镇。她进了严五酒坊做工。小耀则被送去了镇上一童生开的蒙学,闲时都在云崇青书房里伺候笔墨书画。这日云禾忙完,归家就跑去了书房寻儿子。云崇青正看着先生两刻前才完成的傲鹰俯视众生图,思索深意。

        “你们去咸和洲有遇着什么事吗?”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抬首看爹:“记恩怎么了?”

        “自打回来就总心不在焉。”云禾双手抱臂,在房里踱步:“今天他差点放错曲蘖。还有投奔来的那娘俩,你们也没与我说啥来头?”

        他不是迂腐的人,只是觉记恩要是真喜欢人家,他这个做长辈的肯定要跟他捋一捋以后。

        瞧爹愁成这样,云崇青直言:“记恩不惦记小耀娘,对他们母子好,只是以己及人。自己淋过雨,他想帮小耀撑会伞。”

        “真的?”旁观好几天了,云禾发愁,是愁义子以后。一个娘肚子出,不一个爹,团一块过,少有不闹腾的。

        “真的。”

        “那就好。”云禾甩手去找媳妇,让她走趟愈舒那,问问飞羽。他觉嫦丫那姑娘跟记恩挺好,两人都好吃。

        他前脚走,记恩后脚就来了,进了书房一屁股坐到云崇青对面:“弟,我想了半个来月了,准备开食铺。酒咱们自己有,食铺不在大,价不能太高,保准三教九流都能吃得上的那种。”

        云崇青想到悦来客栈大堂里的嘴杂,便知开食铺的用意。其实最近他也在想这茬:“我不能掺和,但愈舒可以。至于五姐,你看是写信还是走一趟京城?”

        “爹年后已经给京里去信,说不准沐伯父和沐伯娘没几天就到咱这地儿了。”

        “舅舅,家里来亲亲啦…”嫩嫩的奶音传来,底气相当足。云崇青弯唇,赶紧起身去迎:“不知这回亲戚上门要待多久?”这日云禾忙完,归家就跑去了书房寻儿子。云崇青正看着先生两刻前才完成的傲鹰俯视众生图,思索深意。

        “你们去咸和洲有遇着什么事吗?”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抬首看爹:“记恩怎么了?”

        “自打回来就总心不在焉。”云禾双手抱臂,在房里踱步:“今天他差点放错曲蘖。还有投奔来的那娘俩,你们也没与我说啥来头?”

        他不是迂腐的人,只是觉记恩要是真喜欢人家,他这个做长辈的肯定要跟他捋一捋以后。

        瞧爹愁成这样,云崇青直言:“记恩不惦记小耀娘,对他们母子好,只是以己及人。自己淋过雨,他想帮小耀撑会伞。”

        “真的?”旁观好几天了,云禾发愁,是愁义子以后。一个娘肚子出,不一个爹,团一块过,少有不闹腾的。

        “真的。”

        “那就好。”云禾甩手去找媳妇,让她走趟愈舒那,问问飞羽。他觉嫦丫那姑娘跟记恩挺好,两人都好吃。

        他前脚走,记恩后脚就来了,进了书房一屁股坐到云崇青对面:“弟,我想了半个来月了,准备开食铺。酒咱们自己有,食铺不在大,价不能太高,保准三教九流都能吃得上的那种。”

        云崇青想到悦来客栈大堂里的嘴杂,便知开食铺的用意。其实最近他也在想这茬:“我不能掺和,但愈舒可以。至于五姐,你看是写信还是走一趟京城?”

        “爹年后已经给京里去信,说不准沐伯父和沐伯娘没几天就到咱这地儿了。”

        “舅舅,家里来亲亲啦…”嫩嫩的奶音传来,底气相当足。云崇青弯唇,赶紧起身去迎:“不知这回亲戚上门要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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