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十杖下去,谢小梅臀部都被打出血了,哼哼哀哀的。孙思秀没有开堂,只让孙达去找辆驴车。
“本官清白,也不怕你告。你有什么门道,尽管去使吧。”
谢小梅也是万没想到以往好使的招术,今日竟不灵了。臀上的疼痛,叫她再不敢放肆,只在心里大骂林宏山那杂碎。杂碎不是说有穿山道那出在,任孙思秀是县太爷也一辈子都别想在他们跟前抬起头吗?
“本官让衙役先押你回去,拿了返还王申父母的三十两银,再送你去州府。”孙思秀不想再忍了,一时既离不开红杉县,那他就做他该做的。
“俺不去,俺给王申那短命鬼守了整整三年的寡,谁也别想从俺这拿走一个子。”
“来人,再杖十。”
闻言,谢小梅惶恐,两手撑着地想爬起来逃离这里,只才动作就连连抽气。实受不住剧痛,又跌回地上,呜呜咽咽起来。在衙役来拖时,更是死赖在地上。
“不要…不要,俺给俺给…”
“既如此,那现在就去你家取银。”
谢小梅要命,割肉似的点了点头:“听县老爷的。”
孙思秀看她顺眼多了,抬手示意衙役将人带下去。
云崇青回了屋,这会也无睡意了,站定沉思片刻,拿出孙思秀规划的穿山路道图来看。比照着川宁、响州两府的地舆图,细细研究了一番手稿,可以说图上路道走向非常合理。
避开了险峻高山,路一直修到开义县辖下的冠茅林口上。在那口上打岔,分别往东西两向,不止绕开了繁茂的冠茅林,还将人流分散,助益开义县东西平衡发展。
结合种种,这条开山路要是能通,确可以改善红杉县百姓的生活质量,但于响州府意义不大,倒是对川宁来说实乃大利。
可发生了泥石灾害,川宁知府高广林却等不及与莫效成碰个头就上奏朝廷?莫效成的父亲,莫来英,还是朝中重臣。他就不怕被打压吗?
云崇青手指点在冠茅林口上,眼里平静,看来这路道上…有比川宁日后昌盛还要利大的秘密。思及尚留任在川宁知府位上的高广林,嘴角不由微扬,真的是兵部尚书莫来英打压吗?
未必吧。
咚咚…敲门声传来。
“大人,”门外蒋方和请示:“上午要外出吗?”
“进来说话。”云崇青头未抬,指离开了冠茅林口,翻起有关东西两岔道的手稿。手稿中记载,冠茅林东去草植渐稀疏,山势趋于平缓,路道不险。西去,情形一般。
蒋方和轻推门进屋:“大人。”
也就是说冠茅林东西两向无论是地势还是植被都没什么差别。云崇青敛目:“你有事儿?”
蒋方和忙道:“没有,下官就是来问一声,看您这有无吩咐?”随云大人这些日子,干的活比他过去几年加一起的都实在。自打李文满来了响州府,他就没如此痛快过。
云崇青抬首:“用完早膳,我们在红杉县溜一圈。”他思虑过了,能叫高广林不惜弃了前程也要捂住的东西,八成跟国本有关。穿山路要修,但不是现在。现在先专注在县内。
“是。那下官去准备一下。”蒋方和一肚数,大人此次来红杉县意在何。但愿孙思秀能把握住机会,不要让他们失望。
“去吧。”
不多会,衙役送来早膳。不甚丰盛,却极具红杉林一带的特色,红油臊子疙瘩汤配上一块馍,加两碟清爽的小菜。
云崇青正觉嘴里没味,用完满腔火辣辣,歇息了一会,去里屋打开包袱,一只寸长的黑色竹筒横在衣上。笑着拿起,指腹轻摩。家中贤妻为他备的护身重器,火信子。
这火信子,是江太医亲制,类似军中用的哨箭,一共七支。他是京城来的,有多少底南川地上无一清楚。但他知道此方鬼祟不少,将竹筒扣到玉带上。
虚张声势,惊的就是鬼鬼祟祟。
叫上六哥、记恩几个,让孙思秀带他们看看红杉县。
孙思秀存了一点私心,领着一行走过县城东西、南北两条主街道,便往南杨村,去看他建和十六年召集百姓利用闲时修的那条山路。
当时虽忙碌,但心却踏实,浑身是劲。他也承认,自己还是想修路,让成百上千的百姓不再闭塞在一方巴掌地里。开智,先开眼。
出了县城,南行十余里便抵林中镇。云崇青有意进镇瞧瞧,缀在最后的孙达眉头却蹙起,但奈何这里没他说话的地儿。
倒是放开了心思的孙思秀,无所顾忌。进了镇子,他就开始介绍:“林中镇,林是大姓,占了镇中六成人头数。因此,这方很是团结,外头少有敢欺…”
意思是,林中镇姓林的说了算。云崇青轻眨了下眼睛,看着街上往来的百姓,拉缰绳有意落后孙思秀一马头。
“因为强势,当初修穿山道的青壮里,林中镇占了十。”孙思秀轻叹,哀伤道:“也是他们太团结了,十个青壮,走哪都在一起。山体坍塌那天,就一人尿急逃过一劫,九个被埋。”
云崇青凝神:“都是姓林的?”
“是。”孙思秀不愿去回忆那一天,可那一天从不曾放过他,几乎天天在他心里翻江倒海。
“去是他们要去的,并非你强迫。”记恩以为,若非修穿山道贴补丰厚,林中镇未必会霸去十席。故,十去九死一生,怪不得谁。况且,朝廷该尽到的责都尽了,林中镇应放下的难道不该全放下吗?
孙思秀苦笑,若人人都通情达理懂分寸,他也不会心寒了。
对,就是心寒。
云大人说他放大了对二十四死的愧疚,所以无度纵容一些凶恶。实则不然,愧疚有,但心寒占一半。
今日大集,一行高头大马慢走,越往街心人流越是密集。吆喝不绝,吵吵嚷嚷,烟火气浓。
云崇青正想下马,突闻哭嚎,扭头看去,见一花白发老妇捏着块布巾仰着脸,老泪纵横,穿过人群,瘫倒在街道中央。恰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见状,孙达拉马撇过了脸,高悬在心头的那块石落地了。虽丢人,但有云大人在,今日林宏山难讨到好。这么一想,脸又转过来,两腿夹马腹上前。
睡在地上的老妇,哭得是悲极。街心人多,都围了上来。云崇青转眼向沉着脸的孙思秀:“怎么回事?”
孙思秀双眉紧锁,眼里难得露了冷色:“叫云大人见笑了。”这般没边儿地折腾,他们是真以为他孙思秀怂了。孙达到前,刚要呵斥,不想主翁却先他一步出声。
“林孙氏,你又有何不满?”
地上的老妇痛哭:“天老爷啊…你把俺这个老不死的带走吧…还俺大进命来…”
谢小梅背后谁在拱,孙思秀一清二楚,冷言:“林宏山呢,这回藏在哪看着?”
“孙大人,您这话刀人心啊!”一着短褂灰裤的虎目中年男子,挤过人群,来到老妇身边,两手抱拳草草行了个礼:“俺林宏山虽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但也非鼠辈。啥叫俺这回藏在哪?”
孙思秀冷嗤:“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今晨谢小梅在县衙大门外胡闹,被本官赏了十杖。”
“啥谢小梅?”围观的人群里起了议论:“县老爷对着大山,提谢小梅做什么?”
“谢小梅是下河那边的大头媳妇,前手男人也死在红杉林。”
“大山跟她啥干系?”
听着私语,林宏山黑了脸:“孙大人,没的你这般辱人名声的。俺有家有室,跟谢小梅一点不沾。你心思不对,咋想不关俺的事。但俺还要做人,养家糊口。请你嘴把紧了,别在咱镇上胡嘞嘞。”
云崇悌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向路边没人守的几个摊子上。官当到孙大人这份上,也是少见。想云家,上够得着沐宁侯府,他们在三泉县还是小心谨慎。见着县老爷,对方客道,他们更多礼。
今儿,长见识了。
孙达厉声:“林宏山,不得放肆。”音未落,地上老妇打滚,嚎道:“林大进啊…娘老子拼死生…生你们兄弟…就是要你们互相帮扶…啊你不孝不义啊…”
人老但中气很足。云崇青抬手压了压耳,目光望远。这方动静不小,已有人拿棒棍铁器赶来,气势汹汹。他嘴角慢扬,只觉今日是真热闹,可惜夜间没睡,心绪多少有点浮躁。
林宏山眼里泛泪,扑通跪到地上,悲恸道:“孙大人,眼看着中元就到了。俺娘养俺小弟到十九,媳妇都说上了,您把人给弄没了。中元之后,没几日又是咱林氏九男儿的忌日,您还不允俺娘哭一哭?”
“是啊,”人群里附和:“孙大人,您顾念顾念。”这声才落,又一哭嚎起,“俺的杨树啊…你回来瞅瞅娘啊…”
云崇青目睹着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一个地聚到马哭丧,头顶着烈日,放任着内心燥意升腾。在一群手持棍棒铁器的汉子赶至时,那股燥意升至顶点。
不用去看,孙思秀都能感受到云大人散出的冷:“你等既拦下了本官,那有言就说吧。本官也想听听,你们要怎样才能满足?”
听闻此话,一个细眼妇人当真了,翻身跪立,快速爬到近前:“县老爷,俺家男人是跟您出去没的。当初要没您做保,俺是绝对不会让他进山给您修路…”
给他修路,孙思秀咬牙。
泪眼巴巴,妇人一边哭诉,一边还用余光偷瞄着一旁马上的锦衣青年:“现在家里没个顶立门户的。俺也不多求,您就做个主把俺家小妮许给你家公子。她心宽,只要生了男娃,你家公子娶多少房妾,她都好生待着。”
说什么呢?记恩傻了,两眼在妇人和他老弟之间游离。这位不会是将他老弟看作孙思秀的儿子了吧?
“黄二娘,你想得美。”林宏山老娘不嚎了,一撅起身,冲上来就挡在妇人前:“孙大人,俺小闺女今年到九月便十七了。她给她小哥守了三年丧,耽搁了,您看是不是…”老眼打量起相貌最出众的那位。
意指如此分明,孙思秀就是瞎都能体会,羞恼不已:“你等放肆。”不止他,连孙达都觉荒唐:“你们知道他是…”
“冯姥娘,你闺女十七未嫁,真是为她小哥守丧吗?”黄二娘一把将当在前的老妇拉开:“镇上谁不知道她跟侯村那个亮哥不清不楚?你还想让县老爷家公子娶,娶双破鞋吗?”
“黄二娘你个骚狐狸精,说什么给小妮找夫婿,你是在给自己找姘头…”
“俺撕烂你的嘴。”
一人扯发一人抓脸的打到了一块,场面又添混乱。孙达胀红了脸,他就知这林中镇不能来。记恩挠了挠坐下马,低头笑着。等回去,他一定将这出跟媳妇好好说道说道。
孙思秀深吸一气,大声喝道:“住手。”
一时寂静,云崇青不收敛,问:“他若不应承你们呢?”
“大人…”
抬手打住孙思秀的话,云崇青弯唇,令道:“退下。”
孙思秀心中愧极,迟疑两息,见云大人扬起的嘴角慢慢下落,直觉要不好,不敢再犹豫,立时控马后退。
到此,在场的林中镇人算是清楚明白了,这位不是县老爷家公子。
撕扯在一起的黄二娘与冯姥娘对上俊朗青年的冷眸,也不自觉地缩了手。云崇青看过那一个个,轻拍马往前行进。瘫躺一地的老少忙往边上挪,让开条道。只一群手拿器物的汉子未示弱半分。
有人嗅出不对,悄默声地离开,往东快跑。
云崇青不在意,停马在围圈边,垂目问拿大刀的两高壮:“孙思秀今日要是不应你们,你们当如何?”
两高壮对视一眼,脸阔的男子上前一步,拱礼:“在下林达丰,见过大人。一切都是误会,还望大人宽恕。”
盯着开了刃散着锋芒的刀口,云崇青漫不经心道:“本官要是不宽恕呢,你们打算怎么了事?”
听到这话,蒋方和大掌落到了剑柄上,握紧。记恩不眨眼地注视着那群人,笑唇渐抿。几个随侍也均提高了警惕。
“那自是做到让大人宽恕为止?”林达丰留意到青年的目光了,心里在猜他是州府哪位?有底,但却没放下握着的开山刀。
云崇青不吝夸赞:“有胆识。”
“大人过誉了。”林达丰露笑,这位在州府没少闹,但处他林中镇,是龙也得盘着:“今日镇上大集,各家忙得很,就不招待大人了。大人,请回吧。”
确实有胆,云崇悌抽了他的烟杆出来,拔了烟斗塞进马鞍上的布兜里,然后手摸上玉带,在一凸起处轻轻一摁后拉。拉出一枚锋利的尖刃,按上烟杆。
胆小的妇孺,已经不敢再凑这了。有几收拾了摊子,避到巷子口去。云崇青不动,眼神离了大刀,直视林达丰:“本官允你两刻,去叫个能做主的来。”
年轻人,不识趣。林达丰面上笑意散了:“大人有什么事,可直说。”
“你做得了主?”云崇青居高临下,将盛气凌人表露得淋漓尽致。
“大人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主?”他官话说得也不错。
云崇青点了点首,表示认同:“本官没什么要说的…”见人群里有不少闻此言目露轻蔑,不禁沉了声,“只有三问。一问,你们可认识红杉县知县孙思秀?”
不明为何要问这,林达丰看了一眼紧锁眉头的孙思秀,回到:“认识。”
“二问,你们闻讯携兵刃而来,欲做何?”
兵刃?林达丰心紧,迟迟才回:“自保。”
云崇青面露不解,做样回头瞅上一眼,又环顾四周:“谁要害你们?”没人回话,目光再对上林达丰,“三问,既认识孙思秀,又无人要迫害你们,你们为何持械不放?”神色一凛,马鞭直指,质问,“是要造反吗?”
厉声之下,林达丰不由后退半步,本能反驳:“没有。”
孙思秀色变。
造反!孙达气都不敢喘了,云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崇青肃着脸:“你们当中谁有功名?持械见官不跪,谁给你们的胆?”
林达丰握着大刀的手,松了又紧,一时间他也不知是放还是不放,瞠目瞪着青年:“云大人,俺知道你背靠沐宁侯府,咱们这些贫苦百姓在你眼里不过蝼蚁。但狗急了跳墙,您是细瓷,可别跟俺们这些老粗一般计较。”
冷哼一声,云崇青幽幽嘲道:“贫苦百姓?”移目到大刀上,“打这么一柄,不下十两银吧?”
一针见血。林达丰慌乱,想藏刀,可单大刀刀柄就有六尺长,他无处可藏。强作镇定,心中默念,这里是林中镇。
“云大人,朝廷并未管制刀剑啥的,您别吓唬我。”
“朝廷是未管制刀剑,但你一介白衣,竟敢聚众拦官不跪,刀锋以对。需要本官告诉你们,此举是何意味吗?”云崇青目光扫向一众。街东,几位乡绅疾步来。
林达丰软了,但他身后的几十人却不怕。其中一个敦实的黑皮小眼青年,高举两尺斩骨刀:“达丰哥,怕他给雀儿,咱们抓了他卖给香公馆。”
“对,进了香公馆,任他姓云还是姓莫,都得撅起屁股哈哈…”
“放肆。”孙思秀要上前,记恩一把拉住他:“你除了放肆,还能说什么?消停点。”
云崇青双目一阴,拿着马鞭的手握上缰绳,腾出右手,勾起挂在玉带上的黑竹筒,提高了声:“你们说的香公馆,是不是跟抚州香君苑一个样?背后的主子是谁啊,郭阳、李文满、高广林亦或…”
他们猥琐笑闹,但耳朵都竖着,尤其是林达丰。一众听着听着,笑声慢慢没了。
“你们来告诉我,南川地界上还有多少土皇帝?”云崇青把玩着黑竹筒,眼里没有情绪,等着回话。
这云大人阴森森的…林达丰吞咽了下,想弃械了。不止他,之前那黑皮小眼的青年也矮了身。
几个乡绅到了,才抬起手想要行礼,就闻居首的那位说道,“不告诉我吗?”
云崇青不掩失望,还有些委屈:“那我告诉你们一些事吧,建和十八年冬,在北轲,我跟冯子屯的村民说过一句话。此次外放,我与皇上也提了那句话。你们想知道吗?”
“云大人,我等有失远迎。”几个乡绅逮着机,赶紧出声:“还请莫怪。”
云崇青却是当没听到,接前话一字一顿:“刁民…要治。”四字重锤在一众心头,谁是刁民?
“不怕你们知道…”云崇青嘴角微勾:“响州府知府李文满最近一直龟缩着,他不敢妄动。直白点,我在响州府出差毫末,整个南川都得被清洗。”摘下黑竹筒,拿高到眼前细观,竹筒上的纹路很分明。
该喧闹的街心死寂一片。记恩喉咙痒,强忍着咳嗽。孙达额上汗珠颗颗,嘴上干燥,两手紧抓着缰绳。这群刁民,早该被治了。
云崇青轻语:“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我这不存在。”眼神一定,看向后来的几位乡绅,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几位乡绅里还真有个见识广的,凝目看清,神情剧变,扑通跪下,颤声回道:“哨箭。”
啥?林达丰一众不明。那乡绅见状忙又补了一句:“信号箭。”
这回全听明白了,不少人露了不安。云崇青对此很满意,展颜笑开:“给我哨箭的那位主说,一旦打出,至多三刻,我身陷之地就会被团团围住。”
皇上给了他老弟保命的宝贝?记恩贪看着,直觉不太像。照他老弟的性子,真要给了,肯定藏得严密,绝不外泄。
“云大人…”
“放下兵刃。”蒋方和适时大喝一声。本就怕了的林达丰,手一松,大刀哐一声倒地,膝盖一曲,跪下。他这般,也没人再敢顶着,谁不是拖家带口?
云崇青拿着黑竹筒的手一收,面上没了表情:“孙思秀,缴了他们的械,把人都带回去,问问清楚,这林中镇到底姓什么?”
跪一地的人,无一敢出声反抗。
缓了口气,孙思秀下马行礼:“是,下官不会再让大人失望了。”
“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回,你自上京向皇上请罪吧。”云崇青不是给孙思秀脸,而是在提醒他,同进士亦是天子门生。他行事上软弱,丢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脸。
孙思秀脸煞白:“是。”
云崇青拉缰绳,调转马头,与蒋方和说:“去南杨村。”
“是。”在任快六年了,蒋方和来过几回红杉县。手里又有地舆图,他自是清楚往南杨村的路怎么走:“孙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蒋大人放心。”孙思秀打定心要将林中镇这伙制服,他还想知道那香公馆是怎么回事?有多少男子,被他们卖进去?县衙的刑具,都生锈了,也该用血来醒一醒了。
南杨村的山路修得不错。二十三里弯道,宽七尺四寸,足够牛车往来。村民们都很爱护,所以六年过去依旧平整。云崇青几人回到县衙,天已近黑。没过问林中镇事,用了晚膳就睡下了。
月明星稀,亥时虫鸣忽断绝。两个黑衣身手矫捷,翻墙出了县衙,往北去。仅仅两刻便至城北,跳上一驴车。车夫戴着斗笠,加鞭快行。待出了县城,换上马直奔北向红杉林。
耳边呼呼的风,平静清澈的桃花目里,只有远方被夜色笼罩的山岭。精瘦的身子下俯,贴近马背。黑马似知道主人心思,跑得更快。
随后的记恩打马跟上,两圆眼晶亮:“老弟,你说那里真的有银矿吗?”
“去探探就知。”云崇青也不能肯定。照着路道图,他们抵达红杉林便弃了马。被掘的山路就在眼前,两人沿着深入山岭。线路明确,一个时辰到冠茅林口上。他们没打算分开行动,一同拐往东。手稿上有写,冠茅林东向草木稀疏,山势不险。但他们看到的是什么?根本没有草植。
就着月光,记恩一眼望去察不出什么特异,不禁挠头,压着声道:“这么老大一片,咱们怎么找?”六七月份,光秃秃的,不容易。
“慢慢找。”云崇青领着他前行:“找草植。”孙思秀的手稿不会错,不然莫效成不会信了他,致力修穿山道。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处理过。
足足找了半个时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叫两人在处小土坳里寻着一小丛半尺高的小草。云崇青几乎是趴在地,叶卵状三角形,长圆披针。茎黄紫色带脏…这是铜草花?
钱老给他的那半部残书里,有记载,铜草花下有铜。他看草,记恩看他,见他神定立马出手小心踩了一株草,用布巾包裹放入袖中藏好:“咱们是不是可以回了?”
“不急,再找找。”
漫山遍野地寻,又找着几株。他们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县衙。因着昨日林中镇那出,今日没人有空来打搅,连蒋方和都耗在县衙大牢里。
辰时,记恩起身,洗了牙抹把脸就往他老弟屋里去:“快跟我说说,那是什么东西?”他好奇死了。
云崇青吃着衙役送来的早膳,让记恩先坐:“可能我们都想错了。”
“什么?”没有银矿,记恩心头被重击,两眉毛往下耷拉。刚才的生气崩溃了,他不接受。
塞了只包子到义兄半张着的嘴中,云崇青弯唇歪身靠近他,小声说:“不是银矿,可能是铜矿。”
咝…记恩一下吸咬住快掉的包子,他又活过来了,抬手拿肉包子:“你一句话能不能吐完整?”铜矿怎么了?也是白花花的银子。
“今晚我们再去西边探一探。”云崇青怀疑那片山岭里的铜矿极巨,利不大,高广林何需冒犯莫来英,大可直接将铜矿上报朝廷换锦绣前程。
因为极巨,所以心智被迷。
记恩咬了一口包子:“还要找草?”
“不用,我们就去西边看看那边是不是也光秃秃的?”如果是,便说明被清理过。云崇青喝着豆香浓郁的豆渣粥:“你让飞羽叔准备一些易容的东西,明日我们离开红杉县,拐道去开义县。”
采矿需要劳力。劳力都是活的,活的就要吃喝拉撒。他以为,有些痕迹不是想捂就能捂住的。
记恩点头:“好。”目光下落,偏向老弟玉带上挂的小件,“那谁给的?”昨天他就想问的,但因为挂心夜间大事,一直没分出神。
云崇青面上无异,正经道:“你弟妹。”
“噗…”记恩朝他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这是真的火信子。”
“知道。”记恩不怀疑,弟妹亲舅啥人物,他又不是不清楚。据他媳妇说,弟妹随任,江太医给配了不少好东西。哨箭算啥,秘药都有七种。肉包子噎得慌,端过老弟的碗,喝口粥。
“你得一心一意待我弟妹。”
云崇青乐弯了眼,离府两天了,他还真有些想。只这方事不查出点眉目,他难向皇上要“便宜行事”。没有“便宜行事”,他行事起来多少有些顾忌。
用完早膳,两人往大牢去,到时正好听闻孙思秀在问香公馆。被押在地的黑皮小眼青年,嘴角流着血:“大人,香公馆俺只去过一次,小的真的什么都交代了。求求你饶了俺…俺上头还有八十老娘要养…”
“本官怎么不知你还有八十老娘,再打。”
“大人,小的不敢了啊…”
惨叫连连,云崇青也不觉刺耳,走到孙思秀身后,问:“说说香公馆在哪?”州府没这处。
孙思秀忙起身行礼:“大人,您怎么来了?”
蒋方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遍才到的两位,今日大人和记恩兄弟睡得有点迟。
“过来看看。”云崇青示意孙思秀别在意他。孙思秀坐回位上接着审,孙达代为答话:“大人,香公馆不在响州府,是在川宁开义县。”
“噢…”云崇青来了兴致:“这么说他们常往来开义县?”
“还没承认。”
云崇青轻嗤:“路不是被掘了吗,他们怎么过去的?”
是啊,孙思秀惊堂木一拍:“给我重重地打。”他是不信这类狂徒会绕道抚州往川宁,再到开义县。一个个嘴上喊着山神动怒,却常入山岭。他们意欲何为?
实在吃不住了,黑皮青年终于松口:“俺招俺都招,大人啊…别打了…”
孙思秀抬手,行刑的两个衙役放下铁板,将人像件不值钱的物件一样往地上一丢。云崇青移步,站定在青年头前:“说吧,开义县的香公馆谁开的,你们卖了多少看不顺眼的男子进去?”
“俺俺…俺不知道谁谁开的,只只晓得赌坊里里输银子的男子,但凡长得不差的,赔赔不上银子就就会被强押去去香公馆卖卖几天。”
“赌坊?”云崇青敛下眼睫,看向男子血淋淋的臀腰处:“三和赌坊?”
黑皮气若游丝:“是…是叫三和赌坊。”
田芳的儿子蔺中睦有输过银子吗?云崇青回想田芳那封陈述,陈述里蔺中睦一直在给母亲银子,而且每次数目不小。
“你们卖过几个?”
黑皮迟了两息,回到:“九…九个。”
九个!惊堂木都要被孙思秀捏碎了。云崇青眼里冷色:“卖过官?”
如死狗一般瘫躺着的黑皮,不禁一搐。
什么?别说孙思秀几个了,连记恩都惊愕。云崇青脑中是昨日林中镇街心景象,他们要擒他拿来卖的语调,不像是没干过卖官儿这茬:“说吧,卖了谁?”
黑皮害怕,全身战栗。
“还想要命吗?”云崇青舌抵在牙尖上。
过了足有十息,孙思秀抓起惊堂木。黑皮吭声了:“抚抚州知州…陆陆离。”交代了,立马又辩解,“不不不是俺们掳的他,是是有人掳了他,出出一千两银子,让俺们送他去去的香公馆。俺俺们当时不知他是官…是是后来才知的。大人饶命…”
陆离?蒋方和呆了,他师兄跟这位是同科。两人还是至交好友。
“是谁掳的陆大人?”孙思秀追问。
黑皮连摇头:“不知,俺知道的全说了,再没有了。”他感觉这回自己定是没命活着离开县衙了。当初把陆大人交给他们的那位就警告过,一旦事情泄露,他们都得死。
“你们…你们简直该死。”孙思秀惊堂木都不拍了,满脑子都是他辖下的刁民卖五品知州去脏地。
云崇青再问:“陆离被囚在那几日?”
“两天。”黑皮再次自辩:“大人,俺们当时真不知他是个官。”
“那后来是怎么知道的?”云崇青蹲下身。
“在…在抚州见着的,陆大人一直跟祥银楼过不去。”对着这张漂亮极了的脸,黑皮骨头缝里都往外钻寒气,自个昨天怎么就瞎了眼惹上他。
云崇青点了点头:“同伙呢,哪几个?”
老老实实一一报出。听着名,孙达让衙役去牢房提人。
没见到想见的那张脸,云崇青不悦:“把林宏山一并提来。”
黑皮小声道:“大人,没没林宏山。”
“我说他有就有。”待人押来,云崇青放言:“你们皮都绷紧点,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答的我不满意,便将你们连带供书全部送去抚州陆大人手里。到时是剥皮还是抽筋,啧啧啧…”
“大人,俺没掺和那事。”林宏山惊恐。
云崇青笑道:“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问…你们答。”
还是他老弟会玩,记恩双手抱臂,恶人就该这么治,什么感化都他娘是笑话。以恶惩恶,才能叫他们怕。
“说谁让你们掘的穿山路?”
“林宏山。”黑皮抢先。
知道这位大人凶,跪着的几个不敢含糊,均离林宏山远点,指向他:“是林宏山撺掇俺们掘的路。俺们当初不想的,都觉那几里路是大伙费心费力铺的,留着去川宁也方便不少。可他却说路不吉利,全是亡魂。不掘了,万一怨鬼再找回去。”
云崇青听出音了,走向林宏山,好声问道:“这么怕你兄弟的亡魂回去找你,你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儿?”
林宏山额上冒汗,他怵极了姓云的,不自觉地往后挪退。戏文里那些乖戾狠辣的纨绔,应该就是云崇青这样的。
见状,云崇青也不追问,只给蒋方和使了个眼色。蒋方和会意,移步到林宏山身边,防他自绝。
待一行离开大牢,都午时了。孙思秀是万没想到,林宏山竟知道山体会塌陷,只从他嘴里抠不出是谁主使。
“大人相信林宏山没经手?”
云崇青浅笑。命都快没了,林宏山也咬死他仅是进山设陷捕猎时远远窥见一眼。他们除了相信,还能真的把人打死?因为窥见一眼,却未阻止兄弟再进山林修路,所以心里有鬼。也说得通。
“我们谈谈红杉县路道的事。”
闻言,孙思秀一愣,但也仅是瞬息:“是。”
去到客院,云崇青引几人进他房间,拿出响州府地舆图,冲孙思秀道:“你在吹郧县应跟谭毅交流过,我的想法是先打通红杉县五镇十六村。你有经验,可以自规划路道图。只要合理,银子我拨。”
真有这好?孙思秀心头没了沉闷,不禁欣喜:“大人信我?”
“我也信谭毅,但不盲目。”云崇青点点平铺在案上的地舆图:“穿山路暂时不急着修。”若确定冠茅林一带有大片铜矿,路就不能走那过了。
“都听大人的。”修路最怕的是什么?缺银。只要有银,孙思秀敢拿命做保,他一定能叫红杉县各方都畅通无堵。
云崇青交代:“至于劳力,林中镇抓回的那些不要放了,让他们去修路。管口饭,一文不给。哪天路修好,该治罪的治罪,该放的放。”那些喽啰,知道的仅是皮毛,不会有人来冒险收他们的命。
“是。”
“让衙役们把嘴咬紧了,陆离的事不许外传。”云崇青心里快转,敢掳朝廷命官,胆子不小。陆离被掳会不会跟银楼有关?被卖得救后,仍敢查银楼,是他在香公馆没受损伤,还是视死如归毫不畏恶势?
南川恶势有谁?郭阳…高广林、介程?
“大人放心,他们不敢。”孙思秀笃定。
“过来说说你有关修路的思想吧。明日一早我会离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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