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剑凌天
“我太难了。”
顾怜一边奋力奔跑一边还有心思和通天镜念叨。
“我之道，果然艰难险阻，要历经无数磨难、无数波折才能得我佛真意······”
通天镜镜面闪烁，似乎在让她闭嘴。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死兽，这时候还有心思闲谈。
顾怜感叹了两句，很快也不再说话，她抿起唇角，目光沉静下来，在黑暗里狂奔，好不容易找到了另外一头高阶死兽。
目光一亮，顾怜立刻冲进了那头死兽的领地，然后飞快把镜子罩在头顶。
她的气息一瞬间隐去。
通天镜虽然逆天，但受她修为限制，也没法完全遮盖，比如妖王那次就轻易看穿了她的隐藏。
不过这是在暗渊之中，死兽比不上人类聪慧，见到一头同等级的异类冲进自己的领地，那头原本在休息的死兽迅速愤怒起来，威压飞快弥漫开来。
激烈的战斗之中，顾怜小心翼翼避开它们的战斗圈，悄无声息从旁边溜走。
直到感受不到两头死兽的气息，她才缓缓松了口气，把镜子从头顶拿了下来。
其实她已经进-入暗渊整整两天了，从暗渊边缘直接来到了暗渊深处，这里除了各种各样的死兽，已经找不到其他修士，可她在暗渊深处逛了两天也没找到那位传说中被打落暗渊的天剑道体。
“暗渊太大了，这样不行，阿通，你帮我查一下，天剑道体有没有什么明显的气息标志，我得按照特点寻找。”
通天镜再次闪烁了几次，似乎在腹诽些什么，很快顾怜就看到镜面上显露出几行字。
——天剑道体周围会萦绕凌冽剑意，初期难以收敛，所在之处会自动吸纳天地灵气。
“自动吸纳天地灵气？”
顾怜啧啧称奇：“这简直就是天道的儿子。”
难怪说修为一日千里。
她感叹完毕，抬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穹顶，摸着下巴分析道：“灵气倒是很好找，毕竟这里只有死气，阿通，你有什么特殊的感知吗？”
通天镜的感知范围比她更广，这也是顾怜这么多天躲过无数危险的主要原因。
古朴铜镜似乎停下来感知了一下，之后镜面闪烁，再次出现一个细小光点。
有了通天镜的帮助找人就简单许多。
顾怜小心翼翼朝它指示的方向摸去，这一次果然发现了蹊跷。
那应该是一座水潭，明明漆黑一片、布满死气的潭底竟然隐隐约约有灵气溢散，这在暗渊是非常罕见的。
只是从潭面看不出任何异常。
顾怜站在潭边打量了一会儿，有些苦恼。
“剑凌天不会真的在这里面吧，这一看就是个死兽的老巢啊。”
里面绝对有一只高等级的死兽，也许是这只死兽捉了那位天剑道体，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吃他。
这不是在为难她？简直比从仙门中救妖王还难，至少仙门人可以沟通。
可都到了这里，不下去看一眼顾怜心有不甘。
她深吸了口气，咬咬牙把铜镜罩在头顶，屏息静气，悄无声息滑下潭中。
几乎没有惊起任何波澜，顾怜在黑暗冰冷的潭水中顺着那点微末灵气往下，发现潭底竟然有一片被结界笼罩起来的干燥区域。
只是这结界似乎只能隔绝潭水，不能隔绝其他物质，所以那些微末的灵气才会渗透出来。
顾怜壮着胆子往结界中窥探了一眼，果然发现一头巨大的死兽盘踞在地，距离死兽不远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人影倒在地上，衣衫大片阴影，旁边有一把断了一截的长剑。
除了那些微弱、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灵气之外，他似乎已经没有半点声息。
虽然看不清脸，她也不知道剑凌天长什么样子，可照这种种迹象看，这人很可能就是他，毕竟很少有人会到暗渊深处来，而且正好是位可以自动聚集灵气的修士。
顾怜蹲在结界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偷偷进去看看，这天剑道体好像快死了。
她小心翼翼从结界边缘探入，连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悄无声息挤进结界之中，甚至在进去的一瞬间，她就用灵气蒸干了身上所有水分。
低着头，不让视线汇聚在那头死兽上引起它的注意，顾怜绕过它缓缓靠近倒在地上的人。
走了两步，她有些狐疑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这死兽气息有些奇怪，略微停顿，顾怜壮着胆子摸索到那死兽身边，用灵识探了一下。
一眼过后，她拿下头顶的铜镜，表情松缓下来，并按了按眉心。
这确实是头高阶死兽，但已经死了，只是外表没有什么明显损伤，盘踞在这里，又因暗渊之中没什么灵气波动，让人无法判别。
不过这样一来就奇怪了。
这头死兽已经死了，可剑凌天也倒在了这里？
顾怜来不及去窥探死兽的秘密，她快步走到倒在地上的人身边，小心把人扶起。
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一张俊美甚至有些清冷的面容。
倒在地上的男子满脸血迹，衣衫早已被血液染成暗红，可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出曾经的风姿。
就算是见了无数天骄的顾怜也不得不赞一声‘剑眉星目、好一个神仙人物’。
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一柄剑，凌冽、冰冷、沉默，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剑意。
不过这人晕阙过去，或者说得不好听些，他已经快死了。
顾怜只稍稍查探了一下，就发现这位传说中的天剑道体不仅受了很重的外伤，手臂、胸口、大腿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内腹也破碎了许多，更严重的是他的识海与丹田。
丹田破碎，识海凌乱，通俗点来说就是这个人已经废了。
虽然他的体质还在自动吸纳灵气，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储存任何灵气力量。
顾怜看了眼旁边已经死去的死兽，赞叹道：“太厉害了。”
剑凌天身上的伤痕有许多都是来自于这头死兽，余下则是剑伤，他的丹田与识海破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也就是说他在坠下暗渊时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储存灵气与修炼的废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凭借手中长剑还杀了一只高阶死兽。
传说中剑仙能剑道通神，哪怕不使用灵气也能凭剑意杀人，但那只是传说，顾怜没想到自己今日见着了真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名传天灵修仙世界的剑道天骄果然名不虚传。
她赞叹完，赶忙把人再扶起了一些，让对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然后从灵戒中拿出了一枚飘着异香的丹药。
九阶高品丹药，回命丹。
同样有价无市，她也只有这么一颗。
略微心疼了一下，顾怜还是把丹药给对方喂了下去。
伤势这么重，普通丹药已经失去了效果，只有回命丹能救得了他，也算他运气好，一般人可没有这种好东西。
不过即便回命丹也只能恢复他肉-体上的伤势，破碎的丹田与识海无法复原。
把丹药给人喂了下去，秉持着我佛慈悲、怜悯众生的想法，顾怜又帮他擦拭了身体，处理了伤口，还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这才松口气，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
旁边通天镜闪了闪，似乎在说些什么。
顾怜面色微愣，看了眼面前已经擦拭干净，显出俊美容貌、但脸色苍白的男人，疑惑道：“你说男女有别？我娘出来时让你提醒我不要被人占了便宜去？”
她微微挑眉，语气十分坦然：“阿通，你怎么跟那些愚者凡人一样迂腐，我已遁入空门，眼前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俗话说得好，医者仁心，治病的时候还扭扭捏捏岂不是碍了大事？”
通天镜再次闪了闪，这次频率更急促了。
顾怜便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人家现在身上都是伤口呢，你没看他胸口的洞都能直接掏出内腑了？一堆血肉摆在眼前，谁有心思看他的身体好不好看？”
和通天镜说了几句，顾怜想了想，又拿出一床柔软的褥子铺在地上，然后把剑凌天搬了上去，她在褥子边蹲下，一边休息一边静静等着这位传说中的天骄醒来。
大约过了小半天，也许是那颗回命丹效果确实不错，躺在褥子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
顾怜在这结界中点了一盏小灯，灯火昏黄，不算亮，可对于修者来说已经足够看得清楚了。
剑凌天识海和丹田破碎，境界还在，黑暗中视物毫无阻碍。
他睁开眼后首先看到的是漆黑一片的波澜，结界之上波光粼粼，可见他依然在湖底。
但很快他发现眼前有微弱光芒，再侧头，目之所及便是一位面容温和的少女正抱膝坐在他身边小憩。
也许是感知到他的动静，那少女于些许灯火中睁开双眼，眸光看向他。
因背着光，少女有一半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切，露在光下的面容弯起一个温和笑意，脸侧像镀了层金芒，让人不自觉感到亲近。
“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清脆，音调却很柔，剑凌天看见她随手挽了挽耳边落下的碎发，对他微笑道：“可感觉好些了？”
他猛然想起之前的事。
叛出宗门，被生父亲手破碎了丹田与识海，落入暗渊，在暗渊中挣扎求生，遇上死兽，坠入湖底结界，费尽全力搏杀了那只死兽，可他也到了强弩之末，濒死之下陷入昏迷。
他以为他将永眠于这片潭底，直至化为一堆枯骨腐肉，从此销声匿迹。
没想到还有醒来的这一刻。
也许是上天垂怜，不忍他这样不甘死去。
剑凌天眼中掠过许多情绪，但最终都化为了暗沉。
他挣扎着起身，虽面容冷漠，浑身剧痛，却端端正正给顾怜行了一礼。
“感恩姑娘救命之恩。”
他为人冷漠不善言语，一生与剑为伴，可对恩德记得很重。
顾怜忙招呼他躺下。
“你伤势未愈，无需这般客气，别牵动了伤口。”
剑凌天这才重新坐下，他稍稍感知了一下内腹伤势，却发现已经痊愈了大半，甚至连他的外伤都愈合了许多。
他自己的伤势他知道，绝不是普通丹药能治好的。
沉静稍许，他低声道：“姑娘可是用了什么珍贵药物救我？”
顾怜眨了眨眼，也没瞒着，授恩不予人知这种事她不做，因此她大大方方道：“你很幸运，正巧我前些年得了一颗回命丹，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回命丹？”
剑凌天眼眸微顿，神色更深沉了，他再次感激道：“多谢姑娘。”
他内心的不甘无法让他说出拒绝的话，事实上他确实该庆幸遇见的人拥有一颗回命丹，但那丹药有多珍贵他是知道的，便是从前他未曾叛出宗门时也难得一颗，这样珍贵的东西，常人珍藏还来不及，能用在他一个陌生人身上，实在是他天大的造化。
“不用这么客气，丹药能用在合适的人身上便算没有白费。”
顾怜随口说了一句，又微笑道：“其实我认识你，虽没见过你的长相，不过落入暗渊，又身具天剑道体，想来也没有第二个人了，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实在不该默默无闻死在这里。”
她没说自己特意过来寻他。
剑凌天面色微沉，旋即唇角抿起，脸色便平添了许多冷意。
“想来姑娘也听说了传闻，既然这样，为何还救我？”
传闻中他欲弑父弑母，又叛出培养他的宗门，与魔头无异，世人皆唾弃他，便连天极剑宗那些往日里关系要好的同门也这么认为。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花费这么珍贵的代价来救一个陌不相识的魔头？
“我确实听说了传闻。”顾怜点点头，没否认他的话，但她双手合十，面露悲怜之色，呼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便是罄竹难书亦有回头是岸之时，放下屠刀，亦可立地成佛，更何况我听你所说，其中似乎有些隐情？”
剑凌天看起来不像那种杀父杀母的魔头。
她的话让面前的剑修目光微顿，而后才道：“姑娘是佛修？”
一个面容姣好、青春亮丽的年轻少女说着‘我佛慈悲’，满面悲怜着实在让人有些奇怪。
顾怜却点点头，温和道：“我名顾怜，来自天一佛宗，是度心大师的俗家弟子。”
“原来是度心大师的高徒。”
剑凌天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诧异，大概也听过度心大师的名字，他声音低了一些，“佛宗，也不是人人都像姑娘这样善良。”
这句话有些语气不详，顾怜听不出具体含义，只当他随口感叹，很快掠过，她想了想，主动提起：“回命丹虽然能治愈你的伤势，可你破碎的丹田与灵识却无法痊愈，恕我多问一句，这是天极掌教所伤吗？”
世人皆道剑凌天是个魔头，可顾怜觉得那位能亲手弑子的掌教也不简单。
也许是她的问题触及到了一些剑凌天不愿提及的往事，他罕见沉默下来，良久才答她：“是。”
“可你是天极掌教的孩子，又是天极剑宗万年不出的天之骄子，他为何要这样对你？”
这个问题剑凌天没有回答。
这位绝世剑修只是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潭底，面容仿佛被寒冰凝结成一座雕塑，顾怜分明看见他眸光中涌过暗潮，然后他才低声道：“顾姑娘，此事与你无关。”
倒不是恼她询问，只是这位剑道天骄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光听身份就知道此间定然复杂错综，涉及一个霸主势力，更何况这是别人的家事。
顾怜也没有寻根究底的想法，她只是为了度人，不是为了探案，见剑凌天有意隐瞒，她也掠过这个话题，重新同他说：“可你如今丹田破碎，天极剑宗乃是北洲霸主，倘若知道你还活着，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
剑凌天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因为自己成了废人便自怨自艾，他目光冷静，虽有经历大难之后的暗沉，却没有绝望，他凝视顾怜，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坚定：“既然我得遇顾姑娘，侥幸留下一命，无论如何我都会寻找到恢复的方法，哪怕百年，千年，便是丹田从此无法恢复，我还有手中剑。”
传说古时有剑仙剑道通神，不需灵气一样决胜千里之外，总有一日，他还会回去。
顾怜怔怔看着他坚定双眼，总觉得在不知不觉中好像坑了天极剑宗一把，帮那位天极掌教竖起了一个大敌。
倘若剑凌天日后崛起，怕是要在北洲掀起腥风血雨了。
想到这点，顾怜面色严肃了一些，她极为郑重嘱咐他：“剑兄，我救你是因为佛祖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倘若你日后崛起，在北洲掀起腥风血雨、霍乱苍生，便是我顾怜之罪，我希望你明白，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让你去杀戮。”
剑凌天眸光依然暗沉，但听顾怜提起，他语气认真向她保证：“顾姑娘，我之剑只饮该饮之人鲜血，我向你发誓，倘若我日后崛起，绝不杀无辜之人，不叫你背负无辜之罪。”
“好。”
顾怜很满意。
比起妖王玄昼，这位剑宗天骄简直太好度了，她甚至觉得这位已经不需要更多点拨，他已放下了屠刀。
由于事情太过顺利，顾怜在与他聊了几句之后，开心之余终于想起自己还答应了妖王要夺得历练魁首的事情。
可是把剑凌天一个人丢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好，这位天骄现在已经无法驱动灵气，还受着伤，行走暗渊深处实在危险。
但带他回去又不好和妖王解释。
她有些为难。
也许是看出她的为难之意，剑凌天眸光幽暗，主动提出：“顾姑娘来到暗渊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顾怜点头，叹了口气告诉他：“我从东洲进来的，东洲仙门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历练任务，原本是在暗渊边缘位置，可之前遇见了一头高阶凶兽，我不知不觉逃到这里，好不容易摆脱凶兽，然后就发现了道兄你。”
“原来是这样。”
剑凌天若有所思，很快再次道：“既然如此，顾姑娘快些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任务。”
“那你怎么办？”
顾怜抬头看了眼潭面，漆黑一片，看不出任何景象，“这里很危险，道兄你如今实力十不存一。”
剑凌天罕见露出些许笑容，只是因常年不苟言笑而显得有些僵硬。
“既然天不绝我，顾姑娘放心，我必不辜负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再见再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见他说得笃定，顾怜只停顿了一会儿，也不勉强，她释然：“也好，道兄是遨游九天的玄龙，我相信道兄不会陨落在这区区暗渊。”
既然已经说好，顾怜也不准备再耽搁，不过与剑凌天分开之前，她还是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起：“那个······道兄可以称呼我一声顾大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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