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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见


顾秋公司下午还有事儿,一起吃了个中饭后他就开车先走了,沈京颜又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想着她也快两个月没回家了,不如趁着今天没什么事,回家看看沈复。

        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姑娘,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自己妈妈,人生里也从未有过对‘母亲’和‘母爱’的认知,但沈京颜从未对此有过什么遗憾和难以走出的阴影——沈复一个人把她拉拔长大,虽然是个条件不好的单身父亲,但已经尽力给她一切力所能及的生活了。

        沈复是个厨师,她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每天都吃的很好,父亲身上总有一股洗也洗不掉的饭菜香气。

        沈京颜买了一些东西,大包小包的拎着回锦绣打开门,就看见沈复正围着个围裙站在厨房研究什么面食,男人个子高,带了个厨师帽之后更高了,像是要冲破天花板。

        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怎么享受过好日子,沈复的清瘦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现在已经退休了,也还是瘦。女孩像爸,沈复的脸型和五官就是英气中年版沈京颜,眉眼很浓郁锋利,足以看出此人年轻时是个翩翩美少年。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见到沈京颜就诧异的微微一挑眉:“囡囡,你回来怎么没说一声?”

        “回自己家。”沈京颜踢掉脚下的平底鞋,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在老旧的软沙发上一窝,懒洋洋地说:“不需要打招呼。”

        这个向北朝南阳光很足的小屋,是锦绣小区里万家灯火里平平无奇的一个多层房子之一,装潢老旧,古朴,家具也都是过时货,沈京颜工作之后赚了钱,曾经想要翻新装修一遍,买些新家具进来,但遭到了沈复的强烈反对。

        他说这样住着舒坦,可沈京颜知道,沈复只是想要她多攒些钱罢了。

        但他们两个在这所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窝了快十年,住着舒坦也是实话,虽然逼仄老旧,可却是唯一能让沈京颜觉得安心,有落叶归根感的地方。

        “回来的正好,你就嘴壮。”沈复笑眯眯的看着她,晃了晃手里的面团:“今天正好试着做糯米红豆饼。”

        现如今网络发达,他也时常在网上跟着学那些时髦新潮的网红小吃,三不五时就做了给自己尝,沈京颜知道,沈复是担心自己总吃那老一套吃腻了才不断开发新花样,但是……

        “好啊。”她拿着指甲刀剪指甲,想也不想地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晚餐吃的是糯米红豆饼和排骨莲藕汤,沈京颜啃排骨的时候才觉着自己这两个月简直就是吃糠咽菜。

        “公司这阵子太忙了。”她看着沈复,委屈的嘀咕:“我都没空回来改善伙食。”

        沈复用小盘弄了一点白砂糖端来递给她,笑道:“实在是想吃,我给你送——蘸着吃。”

        “算了,才不折腾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沈京颜听话的用白糖蘸着糯米饼,一口咬下去被甜的眯了眯眼,声音含含糊糊:“我会多回来的。”

        沈复想了想,问她:“小顾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沈京颜去年把顾秋带回来过几次,沈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不会轻易把男朋友带回家里让自己看,既然带回来了那就是感情稳定下来了,但是……大概有半年时间,他似乎没怎么听她提起过顾秋。

        女人夹着藕片啃的动作一顿,淡淡的回:“他忙呗。”

        她神色很淡定,但沈复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总是能捕捉到别人瞧不见的细节——例如沈京颜眼底一闪而过的游离,这种不屑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男朋友忙抱怨,没这么简单。

        沈复直接问:“你们俩出问题了?”

        沈京颜感觉甜美的藕片变的有些涩口了,沉默半晌,她缓缓地摇头:“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问题。”

        沈复:“说说看。”

        男人年轻时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厨子,被生活裹挟着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每天打好几份工,想供沈京颜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想给她多攒点钱来弥补这不完善的家庭,为了太多身外之物而忽略了女儿真实的成长。

        等到回过神来,沈复才意识到粗心让自己错过沈京颜生命里长长一段的黑暗期。

        因此他接受了心理辅导,心思也变的比谁都细腻,现在能轻易洞察她的喜怒哀乐……这都是沈复以前不会的,但他可以学,来慢慢弥补曾经的过错。

        所以沈京颜面对父亲的时候,并没有一般父女之间那种很上下分明的疏离感,反而能和朋友一样的说很多。

        她老实的说出心中想法:“我觉得我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

        把近一年的心理变化完整的和沈复说出来后,沈京颜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喜欢就分手,别坚持,因为你会难受。”沈复隔着餐桌,大手颇为粗鲁的揉了揉沈京颜的头,轻笑道:“在我这里无所谓,你开心就行。”

        和别的喜欢催婚的家长不一样,沈复不指望沈京颜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一生,稳定,可靠的男朋友能遇到她又喜欢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她不喜欢,也没必要和任何人凑合。

        虽然他们家家庭条件一般,但沈复唯一的愿望却是沈京颜平安快乐的过一生就好,选择什么方式都行,结婚生子那些在普罗大众眼里很重要的事情,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沈京颜得到他的态度明显松了口气,一双桃花眼很柔软的弯了弯。

        她是个很执拗的人,不轻易和人交往,之前被顾秋追了很久很久,答应过的时候曾经想过在一起就要一直在一起,分手的话怕是会伤筋动骨。

        本质这是一种在感情上害怕改变的逃避心理,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而是不想破坏已经习惯了的稳定性,但现在沈京颜什么都不怕了,就像沈复说的这么简单,不喜欢就分手。

        就是这样,沈复就是她最强大的后盾。

        新的一周,沈京颜上班后第一件事是整理出来刘宏观的采访稿,在猝不及防间给贺槐送了个‘惊喜’。

        这位年轻的经理一开始以为她在讲冷笑话,还不住笑着:“沈编,你可别跟我说笑了,刘宏观哪能是你无意间采访到的人物,不过你现在会开玩笑了,我很欣慰。”

        ……

        沈京颜没说话,直接把录音设备按了播放键,刘宏观厚重低沉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想起,她静静的欣赏着贺槐那张脸从讶异转为震惊,最后逐渐呆滞的过程。

        “星程之后做这个报道。”沈京颜歪头看他:“我今年奖金是不是不用愁了?”

        “靠。”贺槐惊喜到忍不住爆了声粗口,双眼放光的站起来在原地不住走来走去:“今年奖金?你明年的都不用愁了!沈编,你怎么采访到刘老的啊?这可对咱们媒体真是件大新闻!”

        沈京颜笑笑,如实的把自己从江白程那儿获取到资源的这件事说了。

        贺槐听了,则更为惊喜:“你看,我说和江总打好交道有用吧,你之前还不信!”

        他一副‘我真是未卜先知’的样子让沈京颜无话可说,默默:“我先回去整理稿子了。”

        说完就要转身走人。

        “沈编,等等。”贺槐连忙叫住她,说起自己差点忘了的正事:“还有件事要问你,差不多半个月以前,荣科太子爷回应恋情那个新闻是不是你那边出的?”

        沈京颜愣了下,点了点头:“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啧,咱家媒体是首发啊,糟糕。”当时为之庆幸的新闻敏感度,此刻却让贺槐有些头疼,他小声对沈京颜说:“我听说那太子爷又被拍到了,这就有点打脸了。”

        贺槐这句话虽然没有到‘当头一棒’的地步,但也足够晃了沈京颜一下。

        顾秋……又被拍到了?和谁?在哪里?什么时候?多年做记者的经验让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些素材,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贺槐偷偷告诉她这些,就说明新闻还在向下压的地步,并没有曝光。

        荣科那边显然不想让外界再次报道顾秋的花边新闻,还在暗地里周旋中。只是像他们这种有人脉的媒体公司,想要知道却是不难。

        想了一堆复杂的,乱七八糟的,都来不及难过了。

        沈京颜抬眸看向贺槐:“素材会面世么?”

        他们口中的素材,自然是被拍到的证据,往往媒体公司拍了后会和当事人协商一下价格,如果既得利益比曝光出去打,那自然就没有曝光的理由。

        这些年,多少肮脏的素材都悄悄泯没在时间的长河里,直到无人在意。

        “不清楚,这次还是林小五拍到的,他小子真好命。”贺槐有些酸的‘啧啧’两声:“他一贯狮子大开口,看这次荣科那边愿不愿意被宰一笔了。”

        这种花边新闻对于非娱乐圈艺人,只是财经公司的太子来说其实不是那么致命,价格在业内也不算顶尖的,只要出点血,可以很容易就买下素材。

        贺槐是这么想的,荣科那边的公关团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接了顾秋指令之后就要用钱去打点那个林小五。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林小五那边居然软硬不吃,团队这边自信满满发过去的价格,被他想也不想的拒绝掉了。

        后续又加了几次价,依然是这个待遇,林小五那边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要曝光顾秋被拍到的照片。

        公关部这边一时间有些懵,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林小五拍到的照片不是限制级的,没有床照□□这种可以随便要价的资格,他们顾总也不是明星,不需要那么珍重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林小五在坚持什么?

        又试探性的加了价,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不。

        公关部这下子有点窝火又有点没辙,只好去和顾秋说这件事,后者听了,就冷冷的一句话:“这种人不就是要钱,继续给他就得了。”

        ……

        这也是不计价格硬要压的态度了,公关部诧异之余有些头疼,心想难道顾总和这林小五有仇?要不然怎么好像卯上了似的呢?

        心里这般那般的咂摸着,公关部索性报了个更大胆的价格过去,然后自信满满的阴阳怪气:[林先生,这回这个价格你总算满意了吧,咱们可以谈谈了吧?]

        然而他不知道,对话框对面的林小五此时也相当惶恐。

        他看着信息里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不住的咽口水,可握着手机的手心却汗津津的,整个人还有点发抖。明明是自己待在室内,却毕恭毕敬的坐着,目视着前方桌子上另外一部手机——开着免提,此时正显示和人通话的手机。

        “江、江总。”林小五颤颤巍巍道:“荣科那边已、已经把价格开到八位数了,您看……”

        用这样的价格来买一条非限制级的花边素材实在是匪夷所思,林小五第一次接触到价格这么高的谈判,一时间声音都有点不住的发虚。

        “出息。”电话里响起江白程清隽的声音,低沉悦耳,还带着一丝明显的嘲意:“把他删了。”

        林小五:“啊?”

        “让你把他删了。”江白程冷嗤一声,说的很狂妄:“我手指缝里溜出去的新闻,八位数就想买到?做梦呢吧。”

        顾秋简直像打发要饭的,看来他想压新闻的诚意和态度也不过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林小五听了只觉得世界观都有点颠覆,他声音缥缈的‘嗯’了一声,一个字转了八个音调,魂神游的按照江白程的指示办事。

        先是删掉了荣科那边联络他的人,然后手指僵硬的把自己邮箱里的照片发到微博上,用早已编辑好的文案做耸人听闻的标题:【半个月之内被拍两次,荣科太子顾秋背后的神秘女人和他所谓的‘单身’澄清究竟是真是假?】

        林小五毕竟是个资深的狗仔,深谙网络群众的吃瓜心理,一个简短的标题写的嘲讽极了,轻而易举的就能吸引到大众眼球。

        此条微博一发,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就在财经媒体圈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

        毕竟和顾秋被拍到的不是别人,还是柳氏的那位千金,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敏锐的商圈内都已经嗅到这两家可能要有联姻举动了。

        这条曝光的微博,很可能仅仅是个开始。

        -

        沈京颜下班出了公司大门,第一眼就看见江白程那辆车。

        她之前坐过一次,低调奢华的加长林肯,像是国外直接空运过来的,全市仅此一辆扎眼得很,她想看不到都难。

        女人不是那踌躇的性格,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去。车内的人显然正看着她,慢慢悠悠的摇下窗户。

        坐在驾驶位上的江白程戴着墨镜,侧脸线条流畅优美,见她走进了才摘掉眼睛瞧着她,微微笑着偏了偏头:“上车。”

        沈京颜知道,他是来找自己‘兑现赌约’了。

        从善如流的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沈京颜还没等说话,江白程就扔过来一个盒子到她膝盖上。

        女人垂眸,发现这盒子她认识——是之前拍卖会上那个价值一套楼的玉镯子。

        沈京颜下意识的蹙了蹙秀眉,问他:“你这是干嘛?”

        “戴上。”江白程还没开车,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方向盘:“圈口大小应该合适你。”

        这跟适不适合有什么关系?沈京颜二话不说的给他塞了回去,摇头:“我为什么要带。”

        “因为……”江白程微微笑了笑,声音有种懒洋洋的散漫:“想送给女朋友一件礼物啊。”

        他这话说的,沈京颜一瞬间有种被蜜蜂蛰了心脏的感觉,扎心了。

        只是明晃晃的赌约说在前面,她也不能翻脸不认人,沈京颜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车座椅上,声音空洞的问:“你要我装多久?”

        “嗯?”江白程像是没听懂似的:“什么?”

        “假装你的女朋友,”沈京颜定定的看着他:“也得有个限期吧?”

        难不成让她一直义务伪装?那他这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江白程轻笑一声,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之前也没谈过期限问题啊。”

        ……

        这倒是的确怪她之前太自信,笃定的以为这个赌约是必赢的,所以问都没问如果输了自己要假装多久这件事,结果现在被江白程稳稳抓了个漏洞。

        沈京颜闷闷的:“那现在谈。”

        江白程:“那就得再说了。”

        “江白程。”沈京颜终于没法子维持叫‘江总’的风度,咬了咬牙:“你不要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江白程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线条是很狭长的桃花眼,睫毛长而浓密,眼角则要更长一些,轻而易举就容易给人一种蛊惑人心的感觉:“当别人女朋友的第一天就谈什么时候分手?沈京颜,可没有你这样的啊。”

        。

        简直没办法和这样的人讲道理。

        沈京颜张了张口,还没想出更好的说辞怼回去,就只见江白程自顾自的打开了那个盒子,就像拿大白菜似的拿出那玉镯子要给沈京颜戴上。

        她下意识的就是躲:“你干什么?我不戴。”

        “别闹了。”江白程像是在哄小孩似的和她说话:“乖。”

        “江白程,你神经病呀?”

        “你再躲容易把这玩意儿干碎。”

        正撕扯间,车窗上传来几声清脆的敲玻璃声,笃笃笃的动静仿佛急促又恼怒。

        沈京颜侧头看去,窗外赫然是顾秋惊怒交加的脸,此刻正看着她和江白程‘牵’在一起的手,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和仿佛被背叛了的恼火。

        就跟……就跟捉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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