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剑
原先在琚元堂门口排着队的老弱妇孺，此时都已躲了进来。
琚元堂地势本就高，又在门前设了几步台阶。可就在妇孺们哭喊的功夫，漂浮着各式吃食、杂物、锅碗瓢盆的浑水已经从门口漫了进来。
期间又有街上的村民逃生至此，小小的医馆之中很快便拥挤起来。孩童们哭着钻进母亲的怀中。年轻人搀着行动不便的老人，向地势高处移动。
一众村民纷纷向琚元与顾晞等人求助。
虽都只是幻境中的人，琚元却还是柔声抚慰道：“各位不要惊慌，先随我到二楼暂避。此洪水并非真的天灾，我与几位道友会尽快查明缘由，止住水源。”
琚元堂内的村民哭哭嚷嚷，琚元便在说话时运了些灵力。声音虽轻柔，却是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见村民们哭声渐歇，琚元便一面引着人往楼上走，一面私下对顾晞等人传音。
“此秘境中的人，乃至一草一木，都以真实为本，断不会无故生出洪水来。恐怕是我夫君在外遇到了什么情况，误将秘境入口开启。
“待我将此处百姓安顿，几位便一同与我去那洪水源头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秘境随着琚元而动，顾晞等人本就是外来之人，只能在白雾范围之内活动，自然只能跟着琚元行事。
他们便与村民一起，跟着琚元到了二楼。
琚元堂所在的小楼其实并不大，就一楼看来不过五六丈见方，二楼却不知布了什么阵法，竟成了庄园大小的一层楼。在一楼时众人挤挤攘攘，到了二楼空间竟显得宽敞起来。
琚元对村民们道：“此楼可随水势而升高，即便洪水涨至百丈也不会有危险。你们若是瞧见下面有人，便叫他们上来躲避。”
说完，便扬手打开了临街的几扇窗。
从有人高喊“发大水”至琚元推开窗户，短短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街面上的水却已漫至人腰际。
村民纷纷从窗内往外看去，瞧见路上有找寻地方避难之人，便依琚元所言招呼着上楼躲避。
琚元见顾晞几人也跟着上了楼，便直接在窗前御出一柄长剑，唤几人一同上去：“几位小友修为不足，不宜御剑，都与我同乘一剑吧。”
顾晞几人应声上了琚元的剑，以防万一，还是各自提上了灵剑。
从高处看去，恰能清晰地看见秘境范围之内上阳村的情形。秘境边缘的白雾围了两三里距离的一个圆，圆内处处可见被水冲垮的房屋。
疯涨的水流中，有村民正高举着自家孩子，艰难踱水而行。琚元扬了扬袖子便将人送到了屋顶上。
她道：“此人名为张大牛，是个老来子。家中有一六十老母，此时正在我那小医馆的二楼。”
苏缦真见此皱起了眉头。
不过是幻境中人，竟然还要出手相救？秘境外那个真的“张大牛”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了。
身为药仙谷的丹修，苏缦真对此很是不解。
药仙谷的丹修与医修除却权利之争，最大的矛盾还是在理念不同。医修是医者，讲求的是悬壶济世、仁心仁术，即便是妖兽，在他们眼中也与人无异。
可药仙谷的丹修却不同，除却那些使用他们所炼丹药的修士，其余的，即便是那些灵根低劣的散修，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用来炼丹的材料。
苏缦真其实并不喜欢炼丹，但长期浸淫在此环境之下，难免受了些影响。救一个普通人尚不能理解，更何况是救一个幻境中的普通人呢？
苏缦真朝顾晞看去，只见顾晞也是摇摇头。
哈，如此一来，她便放心了。
一直以来，苏缦真都觉得世界分为两类人，药仙谷的丹修，以及其他人。不，也不对，其实应当是三类，还有一类便是她自己。
她不喜欢和师姐妹一同行动。与丹修同行，满耳朵都是“可以带回去炼丹”：
那鹤喙兽要不是契了主便好了，可以带回去炼丹……
此人是阴体，只可惜是个修士，不然便可以带回去炼丹……
她觉得那样的话古怪极了，却又因从小到大的世界便是如此，说不出究竟哪里古怪来。
她也尝试着与那些医修、谷外之人相处，可几番下来，心中便觉出了不同。
在许多人眼中，“药仙谷的丹修”便是个异类。
好在顾道友与陆道友似乎并未将她当成“药仙谷的丹修”，而且对于方才琚元所为，顾道友也表示不理解呢。
苏缦真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而顾晞这边虽是摇头，但其实在她心中却是觉得，若是此时换作她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
反正也花不了什么力气。
看着游戏中和自己有些交集的npc死去，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惋惜吧。就好像当时她在爻山雪原之上一剑捅死陆叠的时候，其实也有产生了一些负面情绪。
陆叠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和一个npc也差不多。
只是这情绪究竟为何而生，她至今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在叶流霜手札中的只言片语里，对陆叠这个人有了粗略的认知。
虽然在孟得忆的回忆中，陆叠是个恶人，但孟得忆对陆叠的印象其实多来源于他人之口，而叶流霜提及陆叠时却不止一次用到了“出手相助”四个字。
这个“出手相助”被当时的顾晞理解为一种城府，一种伺机而动，一种憋着坏心思要搞事情。
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虽然陆叠拉着她上了贼船，对她也有所提防，但除却在狐鸣山那次，她其实从未在陆叠身上感受到过杀意、恶意。
叶流霜手札给她的感觉大概也是如此。
这才叫那个轻飘飘的“出手相助”在她心中生了涟漪，才叫她在爻山雪原之上飞快地给了陆叠一剑，好让自己再无犹豫的余地。
可顾晞觉得这或许并不是全部，或许还有别的。
或许是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让人觉得格外舒坦。
或许是像她方才想的那样，她突然对对陆叠这个“npc”的死感到惋惜。
又或许是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下此狠手，产生了迟到的歉疚……
一个人的行为、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如今有再多的或许，也不能解释顾晞当时的心情。
即便是一个人在两件事上作出一模一样的反应来，他的出发点也可能是不一样的。
人连自己都尚且读不懂，更何况顾晞与琚元本就是两个人。
顾晞并不知道苏缦真心中有如此多的困惑，给了她如此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意义深远的一眼。她只是觉得，她能理解琚元这样去做，却不能解释琚元为何要这么做。
故而，面对苏缦真疑惑的眼神时，她选择了摇头。
顾晞与苏缦真复杂的内心活动，以及相互之间的小动作，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两人很快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洪水上。
洪水自村东急流而来，好似落进了个罐子中，再没有出口倾泻出去。湍急的水流打在白雾上，就如先前被苏缦真丢出去的灵猫一般，又被打了回来。
果真如琚元所料，是秘境的另一半灵器出了问题。
琚元带着几人朝东飞去，沿途又救下不少人，有些琚元认识，如“家中刚添了丁的李大壮”、“妻子在医馆中的王二狗”……
还有一些她也叫不上名字。
陆叠冷眼瞧着琚元一个一个人救着。
每当她救起一个人，他便缓缓垂一下眼。
琚元飞得极快，不一会她便与几人一起瞧见了洪水的源头。
东边的天空上不知怎的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水流如擎天之柱，倾泻而下，滔滔滚滚。
说也奇怪，这大口子先前分明并未开在秘境的范围之内，中间这一长段距离应当是隔了白雾的。
也不知这洪水究竟是如何越过了白雾，直接进入了秘境中的上阳村的。
顾晞想不明白，心觉得这大概是成境灵器的独特之处。世间灵器千千万万，总有那么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奇巧构造。
顾晞并未细究这其中的缘由，因为此时，琚元已经带着他们飞至裂口处。
琚元御剑停在半空中。
秘境生了裂口，若不是有水冲流而下，这几人便可直接从裂口处出去。
修仙者有许多屏息凝气的法诀，在水中通行并不难。可裂口处的水自高处落下，即便是到了裂口附近，也是有冲力存在的。
眼前几人修为实在太低，虽有个金丹，但却是药仙谷修丹修的金丹。琚元想起自己从前那些丹修师姐妹，日日服用提升修为的丹药……
哎，这金丹修为之中，恐怕是有几分水分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在裂口处布个法阵，阻断水流，但不封住裂口试试。
琚元如是想着，便立即运灵力绘起法阵来。片刻之后，阵图已成，她抬手运力，将阵图朝着裂口处打去。
预想中水流被法阵封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阵图触到水流也未产生什么轰然、炸然的不和谐声音。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溶进了水柱之中。
“……”
琚元缓了几息，将自身灵力仔细运转一周，才开口道：“此水有些古怪。”
说完她又捏了几个诀朝水柱打去，却不想一个个都好似落进了深渊之中，有去无回。
一时竟也探查不出缘由来。
琚元神色凝重起来。
她的修为不足以封住秘境裂口，如今就连水柱也截不住。如此下去，恐怕秘境很快便会被这古怪又不知来源的水填满。
难道真要她带着这四人一同出秘境去？
也不知秘境之外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就这般出去，是否会……
琚元正在犹豫间，却听身后那个爻山来的小女修突然开了口。
“这水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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